冒着损害两国邦交的风险行刺皇室宗亲, 西羌多半已经做好了准备,想到这里, 她心中有些不安。
过了两日, 徐予和闲着无聊去御街上找了个卜肆里给自己占了几卦,卜士说卦象上显示她今日宜出行, 还有什么命好福深云云,她听得很是开心,给了钱之后便打算去西大街看看孟香雪她们的脂粉铺准备地如何了。
到地方一看,铺子改了个新名字, 叫做“露华清”,娘子们正在里头忙活着摆放陈设。
孟香雪见了徐予和, 放下手里的花架,“徐小娘子,请人来弄还要给工钱,我们打算先自己布置。”
徐予和环顾左右,内里的陈设焕然一新,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香雪姐姐,若是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给我说。”
“徐小娘子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这些活计我们姐妹几个齐心合力就能做好,”孟香雪笑道:“这几日方伯已经教了我们许多,他这会儿在后头清点新到的香料还有装香膏脂粉的瓷瓶。”
有几位娘子合力将屏风成功抬至那边的悬梁下,又摆放好条案和花架,发出清脆的笑声,她们擦去头上的汗水,看不出一点疲累,那是对生活的憧憬和向往,徐予和也为她们感到高兴。
“该请人还是要请的,香雪姐姐,我就等着你们早日开张呢,以你的手艺,定能让这个铺子名满汴京。”
孟香雪掩唇笑道:“名满汴京哪有那么容易?只要不亏空,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娘子们也围过来,唉声叹气:“是啊,我们实在是怕折本。”
徐予和多少能想到她们的顾虑,原本给她们看了两间铺子,一间在马道街,那儿的地段比西大街的这间要好很多,但是离甜水巷有些近,她们好不容易脱离虎口,自然不愿再想起从前的悲惨经历,不过这样一来,就少了许多客源,所以她们才担心亏损。
“定然不会折本,还有方伯在呢,他做过不少买卖,有他的帮助,一个小小的脂粉铺自然不在话下,要是日后娘子们不想卖脂粉了,做些旁的营生也可以,”徐予和目光坚定,“而且我看到娘子们不怕苦,事事认真,怎么就不能把铺子经营得风生水起?”
众娘子们经过徐予和的鼓励,也变得越发自信,脸上又带满了笑。
徐予和帮着她们把屋内陈设布置得差不多了,才肯乘车离去,回去之后便看到杨氏和张氏在凉亭下商讨自己的生辰宴事宜。
看着桌面上乌压压的一沓帖子,徐予和两眼一黑,“娘,伯母,你们怎么写了那么多请帖?”
“人多热闹,你才到京城,还能多认识些小娘子,空了就有人跟你一起吃茶闲话、踏青看景了,”杨氏打算把与自己交好的官员亲眷都写张请帖,说话的功夫,杨氏又写完一份,笑吟吟道:“你不是还喜欢写长短句吗?那些小娘子也喜欢这个。”
“伯母,我知道你疼我,可是踏青看景有你和我娘跟我一起不就好了?”徐予和坐到她们旁边,翻看着杨氏刚写完的请帖,“给伯父和爹爹做寿才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对我来说,只要有你们陪在我身边,我就很开心了。”
张氏放下笔,“燕燕说得也没错,孩子们的生辰又不是做寿,稍微简单些就行。”
杨氏思量片刻,“好好好,燕燕怎么开心,咱们就怎么来,不过生辰宴的吃食可要我说了算,厨娘我都请好了。”
徐予和点头:“听伯母的,能让伯母请来的厨娘,所做的菜味道自是不必说。”
杨氏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严肃许多,“对了,还有一事,最近无事少出门,听说城里不太平。”
张氏惊道:“又出了何事?”
“说起来还和咱们上次游湖有关,那次不是有刺客行刺宁王吗?”杨氏稍微低了低头,压低声音说道:“据说那刺客是西羌人,官家都怒了,派了禁军在城内大肆搜捕刺客同党。”
她又心疼地看了眼徐予和,“哎呦,我真是想想都后怕,万幸燕燕没事。”
徐予和故作诧异,认真听着杨氏的话。
张氏既后怕又惊讶,问道:“西羌不是一直要同我们讲和吗?怎么还行刺宁王?”
杨氏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都是听维民说的,你想想,西羌的刺客都跑到京城来行刺亲王了,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咱们小心些总归是没错的,敬慎还发愁。”
张氏也觉得有理,对着徐予和道:“燕燕,最近你就别总出去了。”
徐予和乖乖点头,“我知道了,娘,我就今日出了趟门,路过卜肆顺便算了一卦,卦象还说女儿命好福深呢。”
“暂且不说今日,我说的是以后,”张氏扶摸着徐予和的头发,声调渐沉:“瞧瞧那天的情形,把我和你伯母都吓坏了。”
杨氏道:“依我看,府上当再添些会功夫的护卫,平日在宅子里能看家护院,出去了也能保护主人家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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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殿。
殿内气氛有些剑拔弩张,高襄横眉竖目站在那儿,嘴唇边上那两撮发白的胡须翘得老高。
“羌贼暴驱兵众,屡犯边陲,杀掠百姓,构害边臣,”赵珩眉峰攒聚,以手握拳,“今又无端行刺朕的弟弟,你们教朕如何忍?”
高襄高举芴板,高声道:“那也须从长计议,不应即刻举兵讨之。”
赵珩被他说得烦了,神色不再如往日那般温和,“那高卿说说该如何从长计议?昨日羌贼使节送来催给岁赐的文书,想必高卿也看了吧?”
高襄抬头道:“看了。”
“既然看了,高卿就应当知晓羌贼是如何无耻,”赵珩猛地一拍御座扶手,瞪向高襄,厉声道:“他们催交岁赐也就罢了,竟还敢额外索要岁给之物十余万贯,朕不该讨伐又该当如何?难道要並依旧例,如数献上吗?难道我大梁就是如此软弱无能,如此任人拿捏吗?”
对于西羌多索岁赐一事,高襄也愤气填膺,可他知道当下局势万不可轻易动兵,故而依旧冷着脸,“岁赐岂可与讨伐西羌同混耳?”
“官家,臣以为高中丞言之有理,”陆敬慎思量道:“西羌所为,固然令人气愤,但官家断不可意气而为,中了贼人奸计,讨伐西羌并非易事,若是师出不利,铩羽而归,劳民伤财不说,怕是还会再生枝节,西北诸路也将不复安定。”
诸多主和派朝官也此为由,纷纷跟风站出来劝说赵珩。
“官家,既然西羌遣使来访,便说明西羌还是想同我们大梁长久通和,贸然开战实在不妥。”
有个绯色公服官员晃晃悠悠站出来,他脑满肠肥,顶着个大肚子艰难地躬身施礼:“西羌如此,无非就是想索求岁赐之物,我大梁地大物博,物产丰富,施舍给他们一些又有何不可?”
接着,又有人开始反驳这个大肚子官员,指着他的鼻子痛骂。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离谱,赵洵便知道鱼儿快上钩了,冷笑道:“好,好,好!”
他忽然高声叫好,方才自诩劝谏的众人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他。
“惟敌言是聴,惟敌求是应,(1)”赵洵冷眼瞪着方才劝给岁赐的几个官员,“好啊,我大梁就是养了这样一帮好臣子吗?”
大肚子官员不怕死地回他:“王爷,西羌永遵臣礼,我朝每年给予西羌岁赐,这都已经是定制了,若是今年不给,岂不是……”
“朱侍郎,不给又如何?西羌屡屡失信,累兴兵甲,侵扰我大梁子民,为何要给?你是嫌我大梁的子民还不够苦吗?”赵洵看到他油光锃亮的脑门就犯呕,巴不得拿把刀把他的脑门和肚子都扎成筛子,好让里面的肥油流出来。
“也对,朱侍郎服必绮罗绫縠,食必珍羞嘉旨,每日都要吃十余只鹌鹑炖的鹌鹑汤,还有宫里都难弄到的淮白糟鱼,朱侍郎隔三差五就能吃到,又怎会知民之艰苦?”
高襄素来反对奢靡之风,这会儿听着赵洵数落朱由甫的行径,脸色乌青,合着之前御史台弹劾他的奏疏,这家伙都当耳边风了,于是喊着名姓厉声斥道:“朱由甫,你竟还敢如此奢侈享用。”
赵洵慢悠悠道:“如今国库空虚,可朱侍郎连三十余万贯钱都看不进眼里,给西羌的岁赐之物不如就由朱侍郎凑齐得了。”
朱由甫闻之色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忐忑地看向身旁跟他同阵营的主和派官员,结果方才还高声阔论的众人,现下无一人替他说话,最后他只能无助地望向陆敬慎。
陆敬慎是寒苦出身,深知民生之艰,官至宰相依然厉行简朴,哪怕夫人经商有道,坐拥无数家财,他也严律己身,不享豪奢,所以对于朱由甫的行为,他自然也嗤之以鼻,而且此人办事不靠谱不说,还是个墙头草,惯会溜须拍马,每每上下朝,他都绕着这人走。
见众人都缄口不言,平时的酒肉之交在此关键时刻跟他撇清了关系,朱由甫心惊胆颤,慌忙认错:“臣一时失言,请官家责罚,咱们不该给西羌岁赐。”
赵洵挑眉道:“哦?不给?那朱侍郎就是支持向西羌开战了?”
朱由甫顿时察觉到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又看了看身旁主和派的官员,心生畏惧,赶紧摆手解释:“不是不是,不能开战啊,宁王。”
这下子终于有主和派的官员接话了,都说不可着急用兵,当深思熟虑云云。
“不能开战,那诸位的意思就是要给西羌岁赐?”赵洵思索道:“只是西羌如此着急索要,国库里暂时又拿不出那么多金、帛和茶叶,现下也未到收取赋税的时候,不如就由诸位替百姓分担一些,凑够这三十余万贯?”
一时间,殿内人言嘈杂,多是质疑不满之音。
“简直是强词夺理,还未见过让朝官凑齐岁给之物的。”
“我大梁富庶之至,每年各方赋税多不胜数,怎会连三十余万贯都拿不出?”
“唉,我上月的俸禄还未领到手,怎么这个月又要交钱凑岁赐?”
赵珩揉了揉额角,佯作为难,喟然长叹:“羌贼欺人太甚,诸多卿家都劝朕不要与之一战,可两国如果想要继续通和,岁赐又非交不可,但眼下国库已经入不敷出,朕……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仰仗诸位卿家了。”
高襄明知有诈,可看到官家肯让步,也松了口气,手持芴板躬身而拜,语调铿锵:“臣,愿为陛下分忧!”
他答的干脆利落,徐琢肃然起敬,即便感觉到哪里不对,也不再去想:“臣也愿为陛下分忧。”
这二人开了个头,御史台诸多官吏紧随之后,纷纷表态。
陆敬慎也跟上去道:“臣,也愿!”
主和派中有些官员傻眼了,白送钱的事他们可不想干啊,奈何陆敬慎表了态,他们也只能跟上。
赵洵倒是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高襄和陆敬慎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高襄瞪他一眼,对着赵珩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只要官家不违背祖宗之法,不草率行事,不将大梁陷入危难之中,就算散尽家财,臣也甘愿。”
赵珩很是感动,又有些内疚,“高卿心系万民,这些话,朕记下了。”
陆敬慎则道:“我等虽为天子事,可归根到底,更是百姓的父母官,岁赐虽换来和平,却加重百姓赋税,我身为宰相,理当为百姓分担,宁王一直看我,不知有何指教?”
赵洵不禁对这二人另眼相看,虽然他们拘泥于祖宗之法的条条框框,又只顾眼前的一时安稳,但不得不说,他们也确确实实是在为国家和百姓谋算,只可惜他们与自己的选择不同,否则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他肃正神色,揖礼道:“不敢,不敢,二位相公刚刚所言,实在是令我中心悦而诚服也!”
第054章 兴戈甲(四)
残阳隐入铅灰色的云层, 庭下灰黑一片,好在廊下的灯笼明亮如星,照着前方的路。
徐予和推开木门, 端着刚熬好的柏叶汤送进书房, “爹爹, 歇会儿吧,别看了,娘说你回来后就一直呆在这儿,她想和你说会儿话都没时间。”
徐琢这才将手里的书丢在一旁,展颜笑道:“好,爹听燕燕的, 不看了。”
父亲满脸疲惫,又因皱着眉,额间聚了几道丘壑,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更加苍老, 徐予和把柏叶汤放到书案上, 担忧道:“爹爹又在为何事发愁?”
徐琢沉默不语,拿起碗把汤饮了见底, 才道:“你一个女儿家, 怎么总是缠着爹爹问朝堂上的事?”
“女儿可没说是朝堂上的事,是爹爹自己交待的, ”徐予和走到父亲身后,给他捏起了肩,问道:“爹爹到底说还是不说?”
徐琢宠溺笑道::“罢了,罢了, 爹爹哪次不曾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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