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乔焕看到褚稼禾身受数刀,也无法立时抽身相助,他解决掉冲向徐予和的两人,才找到时机跑到褚稼禾身旁,架起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撑住。”
褚稼禾抬起眼看了看身旁的好友,将口中的血咽回肚里,艰难地呼了口气,“你回来做什么?还不去跟着徐小娘子?我穿着软甲我能有什么事?”
乔焕挥剑砍退走上近前的人,另一只手尝试将褚稼禾背到自己背上,“少废话,你是我兄弟,我如何能丢下你不管?”
刘微睥视着从刀尖上滴落的血,又看向孤立无援的二人,“不用着急,我会成全你们的袍泽之谊。”
褚稼禾一把推开乔焕,举起手中的剑替他挡下一道白刃,“这个时候你就别逞能了,先顾好你自个儿,我嘛,留在这儿给城隍爷看庙也挺好。”
“褚稼禾,你又在说什么丧气话?”范义横扫剑锋,杀退那几个准备进入假山密道的人,“我们的袍泽之谊,几时轮得到你这小人成全,真是晦气。”
乔焕松了口气,喜道:“指挥使。”
范义退步绞剑,“密道内不知是何情况,乔焕,你带着褚稼禾跟上徐小娘子,我跟岳缜挡个一时半刻不是问题。”
乔焕不得已点了点头。
刘微见到范义,眉心不自觉拧起,他反手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出刀迅猛,势要将他亲手斩杀。
环首刀砍撞在剑刃上,火星四溅,范义之前与刘微交过手,知道他深藏不露,故而不敢掉以轻心,可旧伤未愈,新伤不断,再对上刘微这不要命的打法,硬打下去他与岳缜都会交待在这儿。
腹部的撕痛刺激着刘微的神经,他变得异常亢奋,眼中爬满赤红的血丝,跨步提刀斜削过去。
范义以退为进,让刘微误以为自己无还手之力,引得他只顾着向前莽,待到露出破绽,又移形换步,反手推出手中剑刃。
刘微避让不及,肩膀被剑尖刺破,但他面不改色,抓着剑身把剑刃从肩上生生抽离出来,随即举起长刀捅向对方。
岳缜大呼一声,疯了似的提剑乱砍,可对方的人越来越多,就算他们二人功夫再厉害,也难以长久抵挡这么多人。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又好到哪里去,还非要逞强,”刘微弯起唇角,冷笑道:“就算你来了,他们还是跑不了,你以为密道里就没有我的人吗?”
范义惶恐地看向假山,就在他分神之际,刘微对着他的肩颈劈下一刀,迫使他半跪在地。
数名兵士蜂拥而上,片刻之后,又握着淌血的刀退去。
刘微踩着地上的尸体,跟着兵士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岳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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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道深处,火影摇曳。
狭窄的甬道死尸遍地,乔焕双手持剑,眼神涣散,缓缓跟在徐予和身后,他耳边仍在回荡着褚稼禾临死前的话,“我是活不成了,但是你可以,带着我的剑,拼一把。”
徐予和举着火把,另一只手里也提了把刀,周围很是安静,脚步声清晰入耳,可她还是不敢放松警惕,因为刚进密道的时候,也是这么安静,可是下一秒,她就看到有一群兵士在前面等着自己,若不是乔焕赶到,杀了那些人,她就会重新落到刘微手上。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感觉有一股风吹到脸上,凉凉的,不同于的泥土沉闷,带着草木的清香,隐约间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虫鸣。
徐予和心底一喜,不由得加快步伐,往前走了数十步,洞口处的草木模糊可见,“总算是能出去了。”
乔焕看向前方,璀璨的星子挂在天上,要是没有远处的轰鸣,这个夜晚一定是静谧又美好的,直里的弟兄们或许会聚在一块喝酒,又或许会说起有趣的见闻。
徐予和拨开挡在洞口的杂草树枝,乔焕却倒了下去,她急忙跑过去,搀扶时才发现乔焕的衣袍已被血液浸透,只是颜色重,看不出而已。
第087章 摧心折(七)
乔焕以剑抵地, 勉强支撑着身体站直身子,“徐小娘子,你带着我走不了多远的。”
徐予和不愿放弃, 自己能够走到这里, 都是乔焕几人拼了性命换来的, 她当然不能弃之不顾,便熄掉火把掏出瓷瓶给了乔焕一粒鹊药,之后搀着他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
附近荒草靡靡,树掩云月,就连城墙上的烽火也瞧不见了,这个密道果然足够隐蔽, 难怪刘圭能将火药悄无声息地运到城内。
即便如此,徐予和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好在四周无甚异动,她才勉强安下心来, 看来刘微并未在这里布下人马。
天上明星灿烂, 为夜幕中的行人指引着方向,徐予和怕在官道上遇到叛军, 于是选择了难走的荒道, 但她心中还是不踏实,乔焕伤重, 服下鹊药未有多大改观,必须尽快医治,而且刘微不会放任自己出城不管,必定会派人来截追。
“徐小娘子, 这是官家调兵平叛的诏书,请娘子务必将其交给河东路经略安抚使范铨, ”乔焕解下扣袢,从衣襟深处掏出一个锦囊,“里面还有一物,也是王爷命我们交给娘子的。”
锦囊拿到手里,指间也因此变得濡湿,徐予和黯然片刻,问道:“这是何物?”
锦囊内除了诏书,还有一个形状方正的坚硬物件。
乔焕道:“娘子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徐予和拿出物什,几番触摸,发现其中一面有篆刻的痕迹,像是枚玉章,“印章?他给我印章做什么?”
“这是王爷的私印,必要时能作调兵之用。”
徐予和目中闪过一丝惊诧,把玉章塞回锦囊,“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我这里丢了就不好办了。”
乔焕道:“王爷说娘子不会弄丢的,官家被困宫中,范经抚又只是一路经抚,无权过问各路兵政,调兵之事多半不会顺利,届时娘子可代替王爷在文书上盖下此印。”
风声甫落,林间野雉啼鸣数声。
乔焕绷紧眉毛,环顾左右,不放过任何一处风吹草动,“有马蹄声。”
徐予和只好接过锦囊放到腰间的绣囊中,然后抬起乔焕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往林子深处走。
“多半是刘微的人追来了,我等有负王爷所托,未能保护好徐小娘子,”乔焕气息微弱,“娘子理当快走才是,不应再受我所累。”
林子深处杂草丛生,路面崎岖不平,徐予和步履艰难,驳道:“我何时受你所累?分明是我连累了你,连累了你们,若非是我,你们何至于如此狼狈。”
“徐小娘子重情义,乔焕不胜感激,可我们活着就是为了主子的安危。”
“难道你们就不重情义?”徐予和脚下一顿,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人脸,他们都是年纪正好的儿郎,为了自己死在刘微手上实在不值。
“你们首先是为了自己活着,我得你们舍命相救,让我为保全性命而丢下你,我做不到。”
马蹄声越来越近,乔焕道:“再耽搁下去,娘子就真的走不了了。”
“那也好过宁王回来,听到你们一个个全都死了强,”徐予和踩断横在杂草中的树枝,“我救不了范指挥使,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这里等死,若是你们全死了,我到时候如何向宁王交待?”
乔焕道:“娘子无需内疚,我们无怨无悔。”
徐予和道:“我也不后悔我的选择。”
听着话里的意思,乔焕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无用,或许是那会儿服下的药起了作用,他稍微有了些力气,遂提起精神,尽量不拖慢脚程。
林间火光跃动,还有刀砍枝叶的声音,徐予和心急如焚,完全没注意到前面是个陡坡,连带着乔焕一起栽了下去。
她只觉得浑身的骨头仿佛摔散了架,稍一动弹,肩膀就疼痛难忍,但身后的动静容不得他们多作停留。
野地的蒿草有齐腰深,叛军如同狗皮膏药一样黏在后边,路再难走也得走下去,徐予和摇摇晃晃站起身,扶起乔焕继续往北走。
走了百余步,面前豁然开朗。
明月西沉,东方渗出一丝朦胧的灰白,一队骑兵踏着沙尘疾奔而来。
徐予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显然是紧张到极点。
“娘子快走。”
乔焕把徐予和推回到蒿草丛中,自己则举起手中剑慢慢向前。
“范经抚,前面有人,”来人勒马收鞭,对着身侧的人说道:“瞧着是受伤了。”
范经抚?
徐予和抬起头,想看清那人所说的范经抚是何相貌,可惜夜色晦暗,她只能从着装上看出那群人出自军中,只是未穿重甲。
此时,中间那人道:“你去看看他究竟是何人?”
这声音的确是范铨,徐予和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拨开蒿草跑了出去,“范伯父。”
范铨大为所惊,友人之女无故出现在这里,还这般狼狈,看来汴京果然出了事,他当即下马,“燕燕?你可是从城中出来的?”
徐予和喘了口气,只拣了紧要的说:“京中有变,肃国公拥兵谋反,请范伯父快快带兵前去支援。”
“竟是刘圭?”
范铨眼睛微眯,似是不敢相信,忽然,他视线一转,抬起右手,身后的军士立马会意,拉弓上弦朝着蒿草丛射去。
草丛深处传来几声闷哼,之后便没了动静,接着,又有十余名军士持刀走到里面清扫残局。
方才与范铨并排驭马的人看着蒿草丛,高声问道:“如何?可有活口?”
里面的人回道:“回方制使,除了两人侥幸逃走,其余皆无活口。”
河北西路制置使方绍道:“不必去追,留活口回去报信也好,让刘圭这个老匹夫知道我们来了。”
解决掉黏糊的膏药,范铨又问:“城中情况如何?”
徐予和垂下眼,满目忧思,“肃国公今夜集结兵力大肆攻打内城,无所顾忌,应当是想挟制官家,岑将军恐怕挡不了多久。”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岑琦戍边多年,什么风浪没遇到过,缺兵短粮他也能杀出一条路来,刘圭没那么容易得逞,” 范铨回头招来一个小兵,吩咐他道:“你带着徐家娘子回去找夫人,让夫人照看好她。”
“范伯父,不止于此,西北诸路也有异变,”徐予和向前一步追了过去,继续道:“肃国公与西羌狼狈为奸,合谋围攻宁王,这是肃国公之子刘微亲口所言,我担心宁王……还有我父亲也会身陷险境。”
范铨神色复杂,他忽然明白为何这些时日接不到宁王的消息,也接不到鄜延路、环庆路和泾原路的消息,原来定边军已经投诚西羌,想必沿途驿站都被做了手脚,切断了那边与其他各路的联系。
“宁王才攻下唃厮啰,时局尚不稳定,如果西羌此时发兵,只怕唃厮啰的旧部也会伺机而动,局势于宁王大为不利,”方绍驱马向前,与范铨商量道:“未得枢密院调令,所以我只带了两千人,途中遇伏又折损了不少,若要增派兵马,最快也要一两日,范经抚,你我现在的人手仅能解决汴京困局,至于鄜延等路,还得尽快商议出个万全之策。”
这个决策既要救下官家,还要稳住西北,增援宁王,谈何容易?
范铨背手而站,从容而应:“官家被困,你我自当即刻入京,但鄜延、环庆、泾原与秦凤四路也不能掉以轻心,所以范某以为,当去信四路沿边路府,令其提前备战,另外,还当调兵前去支援宁王。”
然而调兵之权在枢密院,禁军将领有握兵之重而无发兵之权,方绍问道:“可仅凭你我,如何调兵?”
乔焕道:“二位不必着急,官家已拟好平叛诏书,调兵不是问题。”
他又在徐予和身后轻声提醒:“徐小娘子,那个锦囊。”
徐予和急忙低头摘下锦囊,将诏书和玉章一并递了过去,“范伯父,这是官家调兵平叛的诏书,还有宁王的私印,不知是否可行?”
范铨看到玉章先是一惊,待到看完诏书上的内容,又道:“官家封我为河东兵马大元帅,掌调兵之权,不过就算没有诏书,凭这枚印,也是可行的,先帝与官家皆准宁王可随意调动各路军队。”
方绍道:“既能调兵,这便好办了,”遂扭头对着身旁的副将发号施令:“戚子淳,你速回卫州借兵,并派人快马去黎阳把这里的情况告知魏节使,向他再要五千兵马。”
“末将领命。”
戚子淳抱拳答完,随即驱马离去。
“燕燕,我与方制使这便去京,只是留你一个人在外边我不放心,这位小官人身上的伤也得尽快料理,这样,你跟着元直去封丘找你伯母,”范铨回头指了一个人,笑着道:“元直是我河东路的经略判官,到了封丘可由他替我写调兵文书,宁王既然把印给了你,这印还是放在你那里最为合适,不过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在文书上逐一盖印。”
徐予和点了点头,“范伯父的话,我都记下了,只是肃国公的大郎君刘微已非往日那般,此人一身功夫与心计,还请范伯父和方制使当心。”
“此子我有所耳闻,可惜了,活在打压之下,不怪他将一身的才学与功夫用错地方,”范铨叹息一声,把玉章还给徐予和,转身踩着马镫翻上马背,“元直,徐家娘子你可马虎不得,还有,见了夫人有劳你替我告诉她,不必为我担忧。”
宋元直拱手一揖:“下官领命。”
“河东路西有西羌,北有北契,不宜将兵马外调,是以只能借兵,你回封丘后,与蔺宣先率两百骑赶去秦凤路向章经抚借兵,”范铨拍了拍宋元直的肩,“带兵支援宁王一事,便靠你了。”
宋元直道:“范经抚放心,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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