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识不识字都没什么分别,只要能把娘子伺候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徐予和见她藏着心事,也不好强人所难,“罢了,不想学便不学,等你想学了再告诉我,这些果子蜜饯,你想吃便吃,只是仔细着点,别又牙疼了。”
听到以后有很多甜食吃,岁冬脸上重新浮现出喜色,露出了藏在唇下的两颗小虎牙,“谢谢娘子。”
恰在此时,张氏在门外问道:“起身了吗?燕燕,御药院的冯御医今日得空,特地到咱们宅中给你诊治。”
“起了,娘,快将冯御医请进来吧。”
徐予和应了一声,匆忙披衣下榻到门口接迎,只是心里奇怪怎么御药院的御医也来了?
“燕燕,这位便是冯御医,”张氏看向身后的长者,笑着对徐予和说:“冯御医医术了得,只一眼便瞧出来我染了风寒,还给我把了脉,写了方子,你也快让他看看你恢复得如何。”
徐予和低头行礼,“冯御医亲自登门,又为母亲诊看,妾不胜感激。”
冯弘入门时便看出她有所困惑,微微颔首,将话说开:“实不相瞒,徐小娘子,是宁王传话让我按时到府上为娘子接着诊治,昨日院里有事,我抽不开身,遣了药童过来送药,怎料那药童寻错了门,直到戌时我才知晓,但娘子是女眷,入了夜我也不敢到府上贸然叨扰,故而今日才来。”
徐予和道:“冯御医言重了,御药院应奉御前,又专供禁中之用,宁王却请来为我诊病,实在是劳烦冯御医了。”
“此乃本职之责,何来劳烦一说?”冯弘朗声笑道:“冯某眼中,无论天子庶民,只要是病患,我都会尽心医治。”
他捋了捋胡须,把药箱往桌案上一放,取出一个青瓷脉枕摆好,“徐小娘子,容我先为你把一把脉。”
徐予和跟着走过去,抬起手腕放到脉枕上,冯弘在她腕上放了块巾帕,之后将手搭在巾帕上静心听脉。
片刻过后,冯弘眉头皱起,“徐小娘子,昨日是否食之过少,也没有按时服药?”
徐予和点头,“昨日醒得晚,这才耽误了用药的时辰。”
张氏面露担忧,凑过来道:“冯御医,可是有什么问题?”
冯弘抽回手,把巾帕折好放回药箱,“徐夫人不必忧心,令嫒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突遇险境,难免惊惧过度,加之坠楼折骨,气滞血瘀,喝些汤药好好调养便是。”
张氏道:“有活血化瘀的汤药,昨日请了位郎中,开的便是这方子。”
冯弘凝神想了想,“请夫人将那张方子取来给我看看。”
张氏在冯养娘耳边低语几句,冯养娘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屋去。
冯弘低头整理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白瓷瓶,“这瓶金创药专治外伤,徐小娘子记得每日早晚各涂一次。”
这还是赵洵特地从宫里讨来的,他怕寻常的伤药留疤,所以问官家要了一瓶大理国的特制金疮药。
徐予和垂首:“多谢冯御医。”
冯弘捋须笑道:“徐小娘子不必着急言谢,老夫还未看完呢。”
说着,他拆掉绑在徐予和胳膊上用以固定伤处的竹板,令女使将她的衣袖捋上去,拿下棉纱和药包,只见骨折处已经有些肿胀,并且起了一块淤青,遂问道:“这两日可有觉得胳膊上疼痛难忍?”
徐予和摇头:“疼是疼,不过没冯御医说得那样厉害。”
冯弘心中已经有了数,把药包重新放她伤处系好,“那便还好,不过伤的虽然是胳膊,但徐小娘子眼下身子虚,这段时日还是要多卧床静养,不宜多作走动。”
“多谢冯御医提醒,我记下了。”徐予和心底犯嘀咕,昨日就走动了两次,这也能从脉象中看出来?
彼时,冯养娘也将药方取了过来,张氏接过药方递到冯弘手上,冯弘端详一番,摇了摇头,看样子不甚满意,遂提笔重新写了副方子。
“先前的药不必再喝了,我根据徐小娘子的情况,重新配了副方子,今日开始,照着这个方子抓药,外敷药包倒是可以继续用,若是徐小娘子断骨处疼得厉害了,还请徐夫人再派人去御药院告诉我一声。”
张氏弯身双手接下药方,“多谢冯御医。”
冯弘道:“徐夫人,今日便到这里,我还要回御药院制药,以后每隔几日,我便会来府上为令嫒复诊,这几日天气转凉,徐小娘子也当多注意,骨折之处可受不得凉。”
张氏点头道是,朝冯养娘使了个眼色,冯养娘疾趋上前,从袖中掏出一个鼓囊囊的锦囊送到冯弘手边。
冯弘触碰到钱袋,当即退开,摆手笑道:“徐夫人客气了,我本就是受宁王所托,若徐夫人过意不去,不如请老夫吃盏茶。”
张氏略显为难:“只是吃茶,如何能行?”
冯弘笑道:“一盏清茶足矣,令尊的茶,我至今仍念念不忘。”
张氏道:“原来冯御医与先父也是旧友。”
“令尊是茶中高手,点茶分茶皆是一绝,我的茶技便是向他请教所得,当年令尊离京时我还说等他回京再请他同品龙凤团饼,哪成想……”冯弘扼腕而站,发出一声长叹,“若是令尊还在,便好了。”
“若是父亲泉下有知,得知冯御医如今还念着他,心中定然十分欢喜,”张氏抬手引路,道:“还请冯御医移步中堂,我为冯御医点一碗双井茶。”
送走冯御医,屋内又安静下来,炉中炭火烤得岁冬有些犯困,便趴在一边打瞌睡。
徐予和倚在案上想书信的事,只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阖上眼睛,又想到了那对夫妇,根据男人当日所言,他们已经坑害了许多女子,而外祖被害恐怕与诬陷岑将军谋反一案也有关联,调查起来必然十分棘手,不如先查清楚那对夫妇,看看能否将先前被坑害的女子解救出来。
拿定主意,徐予和取了些银钱给岁冬,让她找两个机灵的家仆在肖二娘宅子附近暗中盯着。
此后几日,徐予和便一直在宅中休养,这日,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接一阵的锣鼓声,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闹得她心里直好奇。
“岁冬,外头发生了何事?不逢年过节的为何敲锣打鼓?”
岁冬低头想了想,喜出望外道:“娘子,你忘了,陆夫人说过今日春闱放榜!”
徐予和顿时反应过来,此时锣鼓敲得震天响,想来陆霄是在省试中夺得了头名,人们专门为他庆贺。
“岁冬,要不我们出去看看?”
第012章 行路难(二)
岁冬面露难色:“可是娘子交待了让姑娘卧床休息。”
徐予和揉了揉耳朵,指着窗外道:“岁冬,你听着这动静,能睡得着吗?”
岁冬转念一想,确实是这样。
外面敲锣打鼓的声响都是为了贺喜搞出来的,何况陆霄的父亲还是当朝宰相,那些人为了讨赏只会表演得更加卖力,一时半刻根本没法停歇。
徐予和又道:“难道你就不好奇吗?据说还会给贺喜的人发香药果子吃。”
岁冬摇摇头,“先前那次科考,也有许多人来给陆郎君庆贺,我当时就是负责发香药果子的。”
徐予和扶额,“差点忘了你原先便是跟在陆伯母身边的,不过这么大的喜事儿,我不去道声喜也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姑娘……”
不等岁冬往下说,徐予和已经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几步路而已,我穿厚些,咱们站在门口瞧一眼,沾沾喜气也好。”
岁冬拗不过徐予和,只得帮她穿好衣物,梳好发髻。
两人走出正门,就看到一片乌压压的人头将路堵得严丝合缝,不过她们也没想着往人群里凑热闹,便站在门口的石阶上远远观望。
敲锣打鼓的人满面红光,挥动着臂膀,敲得那叫一个卖劲儿,恨不得把锣鼓都给敲破了。
那边崔内知又遣了几个女使家仆出来给贺客发放赏银和香药果子,前来贺喜的人们得了东西,都高兴得合不拢嘴。
徐予和踮起脚,在人群里左找右找,“全是贺喜的人,也没见着咱们的省元啊。”
“燕燕妹妹,我在这儿。”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润的嗓音,徐予和回头一看,竟是陆霄,他穿着白色襕衫,耳边簪了一大朵红山茶,整个人显得格外儒雅温和。
她愣了愣,“你怎么从这儿出来,怪吓人的。”
陆霄眼中跃动着点点光芒,“你出来时我就看见你了,只是前边人太多,我便翻墙过来了。”
“翻墙?”
虽然小时候陆霄会翻墙过来凑一块玩,但那毕竟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的他早已褪去了儿时的稚气,他只是随便站着,便有种端方君子的感觉,徐予和实在是想象不出这样的他是如何越过墙头的。
陆霄轻抿嘴角,垂眸含笑,“一时情急,也顾不得那么多。”
徐予和清眸弯弯,往院中走了几步,“谁家省元放榜这天还翻墙,莫传出去了让人取笑。”
陆霄到她身旁,唇角微微翘起,“我啊,怎么?”
徐予和笑了笑,欢声道:“不怎么,恭喜恭喜。”
陆霄自看完榜,回来的一路上都是向他贺喜的人,不过那些人说的话再好听,都比不了燕燕妹妹这一句简单的恭喜。
他看着眉眼带笑的少女,心中喜悦更甚,但见她的右胳膊一直垂着,脸上登时又写满担忧,关切道:“叔母方才还在念叨你胳膊上的伤,怎么不在屋里好好养着?”
徐予和瞥了眼门外,“本来是躺着的,然后听到你这边的动静,就想起来看一看,顺便蹭蹭你的喜气。”
陆霄望着她,忍不住笑出声:“不就是喜气,你着人说一声,我自会过来,你想蹭多少都行。”
徐予和也笑道:“够了够了,可不能把你喜气全蹭光了,下月还有场殿试。”
陆霄眸色温和,两人并排走到廊下,他微微侧目,“其实这几天我一直想来见你,只是我娘说你要卧床休养,也不好来打搅。”
徐予和点了点头,“是,不过也就这几日。”
陆霄眼睫轻垂,温声提醒:“还是要多注意,记得小时候我翻墙找你,摔到了腿,躺了足足两月有余,后来天一冷,腿就疼,又过了半年才好全乎。”
徐予和弯了弯眉,道:“我也记得,那时上元灯会你都没去成,真是可惜。”
陆霄没有再说话,只是盯着她,温柔地笑着。
“小郎君。”
崔内知面色匆匆,提着袍子快步跑来。
“小郎君,你果然在这儿。”
陆霄带着笑,冲着来人道:“崔内知,何事如此着急?”
崔内知弯身向两人施礼,随即缓缓道来:“小郎君,你那些国子监的朋友来府中贺喜了,娘子特地让我寻你回去,等会儿主翁也该回来了。”
陆霄微微颔首:“知道了,你先去吧。”
崔内知低首退至一旁等着,陆霄转头看着徐予和,“燕燕,我先回去应付着,空了再来找你。”
“快去吧,”徐予和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记得走正门,让人瞧见省元翻墙可不好。”
陆霄笑着应她:“好,听你的,不翻墙。”
徐予和看着远去的背影,拢了拢衣襟,回头往自己院里走。
岁冬走了几步,忍不住道:“姑娘,我以前在陆娘子身边服侍的时候,从没想过陆郎君会翻墙。”
“你看他现在那个样子,别说你了,我也想不到,”徐予和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岁冬,我记得你说过肃国公家的二郎君也在国子监读书?”
岁冬点头应道:“是啊,姑娘。”
徐予和叹了一声,“我刚刚应该问一问停云哥哥的,他就是从国子监回来的。”
岁冬扭头瞅了眼正门的方向,“可陆郎君已经走了,怪我,方才忘了提醒姑娘。”
“怪你做什么?我也才想到,”徐予和想了想,继续问道:“你安排的那两个人可有调查到什么?”
岁冬摇了摇头,“姑娘,哪有那么快,他们都没有回我。”
徐予和抬了抬手臂,轻轻拍打着肩,“知道了,我也就是问问,不着急。”
后面这半个多月,她基本就一直呆在屋里,每日按时喝药换药。
冯御医又送了两次药过来,说她恢复得不错,胳膊不再肿着,淤青也散去许多,再过些时间便无需用竹板固定,而且手掌上的伤口已经差不多全数愈合,只要按时涂药,就不会留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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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里昏暗无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腐烂的霉味儿。
赵洵抬手捂着鼻子,跟杜浔并排在前面走着,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灰黑圆领袍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几次抬眼,始终捉摸不透眼前这人,“不知宁王叫罪臣来此,是为何意?”
赵洵放慢步子,余光一瞥,“岑将军切莫心急,等下便知。”
顺着窄道走到尽头,他们拐了个弯,停到一间狱房前,里面的人见是赵洵,个个都攥起了拳头。
岑琦看清里面关押的人,惊惶不定,冲上前问道:“薛旭?你们怎会在此?”
薛旭等人听到熟悉的声音,慌忙站起身来,扣着牢门纷纷喊道:“将军。”
赵洵冷声打断他们,“你们如今已经见到了岑将军,便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岑琦有些不明所以,抱拳相问:“官家明令上只处置了我一人,为何宁王要将他们也擒住?”
赵洵睨他一眼,反问道:“这也是我想问你的,岑将军,我好端端在汝州官道上走着,你的人不知为何就行刺于我。”
岑琦身躯一颤,抱拳跪地,“罪臣惶恐,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赵洵伸出双手扶起岑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岑将军,我想误会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他们不肯言说。”
他顿了顿,审视着牢中众人,“既然是你的兵士,便交由你来审吧。”
岑琦不敢违逆,“是。”
赵洵转而退到隔壁,坐着听审。
薛旭见了岑琦如今的情况,发现与自己在军营中听到的毫不相符,纵使他再莽撞,这时也反应出不对劲,便不再瞒着,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将军,有兄弟在那卫卒的床褥下面发现一封有枢密院印信的信件和一袋子银钱。”
岑琦喝道:“糊涂,仅凭这些,又能说明什么?”
薛旭亲眼见过那两样东西,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如今想起更觉愤恨难平,“可是将军,兄弟们都说是官家忌惮将军,所以宁王谋划此策,先逼将军交出兵权,再除之后快。”
岑琦往隔壁看了一眼,拧眉问道:“薛旭,这些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有个瘦高个答道:“将军,军中都这么说的。”
薛旭顿了顿,“是啊,将军,咱们军中都已传开了,我们几个弟兄实在气不过,正巧有人给了我赵洵小儿的消息,我们便想着哪怕是拼上这条命,也要为将军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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