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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也是一条后路。”工头说。
布莱克没有在工地上过多逗留，距离和潜入调查的约定只有两天， 他总得把自己捯饬得能见人， 所以没有多少时间浪费在注定不能产生经济效益的事情上。
可是在他离开之后，工地上的景象依然留存在他的脑海中。
天啊， 连那些魔物都在诚实劳动，为社会贡献力量，而他却像一个活在人类世界中的亡魂——没有希望， 也没有价值。
他在老城区逛了一天也没找到能够弄到点钱的办法， 他从个位数的号牌一直走到1300左右就不敢再继续走下去了。
当他决定回到之前呆的那家网吧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街头巷尾飘荡着陌生的食物香气，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经饿了。他这一整天都没吃过饭，但是跌宕起伏的情绪变化让他暂时忘记了这回事。
他没法继续无视疯狂鸣叫的胃袋，也没法假装那种浑身无力的感觉不存在。
他看到街角那家小吃铺子的柜面上摆着刚刚做好的鸡蛋三明治，不禁吞了一口唾沫，可是他的钱已经全部交给网吧管理员了，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成型。
盗窃。
对于一个穷困潦倒的人来说，这肯定不是什么稀罕事，何况他以前还亲眼见到过——一个个头很小的魔物偷窃食品摊位的商品最后还成功溜走的例子。
布莱克在那个街头站了很久，模拟了从各个方向接近，顺走最靠外那个三明治的场景，他觉得一切已经万无一失，他一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到那个三明治，犒慰一下自己可怜的肚子。
可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怅然地离开了那个街角。他是一个有自尊和荣誉感的人，一个王国最顶尖高校的学生，即使落魄到这个地步，也有需要坚守的底线。
他可以像一个小混混那样醉生梦死地活着，但不能行违法犯罪之事。况且他是一个在五六年前还能让所有人艳羡一阵的法学生。
约定的时间来得比想象还要快很多，从得到邀请到前往赴约，期间的时光似乎一眨眼就消失了。
星期天的中午，太阳挂在中天，放射着毒辣的光芒，街头和巷尾呈现出极其鲜明的光暗对比。
布莱克终于跨越了两天前久久不敢跨越的界线，进入了老城区1300号之后的区域。当路牌上的数字不断变大，他的心情便愈发紧张起来。
现在他身上还是两天前那件已经很久没洗过的旧T恤，头发也比两天前更加杂乱，而他也可以想见自己眼睛底下的黑眼圈，还有像死尸一样泛白的嘴唇。
这样子真的可以去见潜入调查吗？
1379，1381，1383……布莱克迷惘地看着那些刻着简单数字的金属片向后退去。时间是十二时三刻，位置是老城区1393号，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发条走完的玩偶，再也没法往前一步了。
他像是被魔法定在了原地，不敢上前，也不舍得折返。一边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边是担心自己的狼狈会冒犯到自己的偶像，他觉得当初作出休学决定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纠结过。
“请问——”
一个文质彬彬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
“是克鲁斯光线吗？”
布莱克像是被雷劈中一样，浑身僵直，他艰难地将头转向后方。那里站着一个穿着不合时宜的立领风衣的青年，带着一顶样式经典的圆形宽檐帽，踏着一双做工精细的长靴，身形高瘦，脸被一副墨镜遮着，浑身散发着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
“潜、潜入调查老师？！”
“我在1401没有看到人影，就在附近转了一圈，看来我的直觉很准。”风衣青年说道，“不过我想……在开始今天的正题之前，我最好要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布莱克情不自禁地流下两串眼泪，耳朵也因为极度的羞愧而开始泛红。
“我就住在这附近，房东是个很善良的人，我想她不会介意为伤者提供临时的休息处。”青年伸出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向路的前方指去，“就在那里。”
在被领进那栋建筑的正门时，布莱克看到墙壁上张贴的卷叶草纸，也看到了这栋公寓楼的名字：
罗德里斯公寓
在创作出一个爆款游戏前，大多独立游戏人都过得相当拮据，也许潜入调查就是那种为了心中的理想而节衣缩食不断努力的人，所以他会选择这样一所据说“几乎不要钱”的住所，在这里和一群可恶的魔物为邻——这是一种多么坚忍的精神。
在通过公寓一楼的走廊时，布莱克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房间——从结构来看，那确实是一间独立的房间，可它竟没有一扇可以出入的房门——这或许也是某类魔物的生活癖性。
潜入调查不知从哪儿取来了急救箱，替布莱克进行了伤口的清洗和消毒，然后在有破口的地方贴了两张颇具少女风格的卡通创可贴。
“你和人打架了吗？”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潜入调查自然而然地问道。
“被单方面地揍了，不过这事错在我，”布莱克难为情地低下了头，“我太饿了，可是没钱买东西……其实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抓了一条面包，我刚打算下口，就被人按在地上打了一顿。我大概——偷了东西。”
“似乎是我不该轻易评价的事，既然你心中有所判断，那就再好不过了。”潜入调查说。
布莱克盯着手臂上的那张贴纸，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所以我才讨厌魔族。”
“是他们将你伤成这样的？”
“不……但我落到这个田地，和他们脱不开关系。先生，你知道吗？我连成为廉价劳动力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这不是他们的错。资本家和贵族院才该为此负责。”
“先生，你不能这么说……总之，他们就是令人讨厌。”
“嗯……”潜入调查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那你应该也会讨厌我。”
“怎么可能呢？您为什么这么说？”布莱克颤抖了一下。伤口撞到了棉签，他嘶地皱起了眉。
潜入调查摘下了墨镜，露出那张半透明的脸：“因为我也是一个魔族。”
维克多满意地看到克鲁斯光线的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他对此早有预料，并因预料的成真而感到爽快。
“布莱克——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这样叫你。”他说，“不知道你还是否愿意和我讨论有关《暴雨》的事。”
布莱克看到这个半透明的人从怀中抽出几张纸，纸上印着一些资料，具体是什么他并不了解，但他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照片——那是他在入学时传到教务系统上的那张证件照。
他唰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后那张椅子因为这个动作而被推后了好几公分，并在和地板的摩擦过程中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那双棕色的眼睛不安地晃动着，想从面前那个“人”的脸上多少看出一点色彩来——但那确实是一张灰色的，半透明的脸，那对眼睛里没有任何色彩。
“不！”他发出一个短促的声音，一把推开了幽灵，也不知道那种切实的触感究竟算什么。他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欺骗了，黑心合同，学费贷款，上网费，日结工钱——过去的种种苦难不能说彻底摧垮了他，但眼下发生的事情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
“布莱克？”
“不！别叫我！不！你这个骗子！”布莱克几乎是尖叫着从走廊上踉跄地跑过，然后在玄关推门而出。
101室的住户听到了大门撞响的声音，有些不满地从房间里探出脑袋：“我有没有说过要爱护公共财物。就算恶魔城法力无边，也不能这样折腾。”
维克多从客厅那边走了过来，检查了一下门把手，抱歉地对房东说道：“我没想到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第041章
“发生了什么？你带了客人回来？”妮娜眼尖地看到了维克多捏在手上的资料， “——布莱克·高宁，你怎么会认识他？”
“您也认识他？”维克多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 毕竟你们都是恩斯法内的学生， 而且还是同届。”
妮娜点点头：“他是以文科第一的成绩入学的， 大一的时候在我们那些新生中可是个名人，后来选了法学， 再后来……就听说他休学了。你为什么会拿着他的档案？”
“您别笑话我，我只是觉得如果有多几位人类协助者的话， 我们的‘事业’发展会更顺利的， 恩斯法内的法学高材生——日后应该大有可为。”维克多说。
“恩斯法内的经济学高材生， 也不见得我能有什么建树。”妮娜指了指自己， “更何况一个中途休学的学生呢？”
“您说的对， 一个会因为偷窃食物挨打的人， 居无定所的流浪汉，哪怕他是恩斯法内的学生，我也不该抱有太多期待。”
“你说什么？我有些弄不明白， 我们是在说布莱克·高宁的事对吧， 那个和我同届的布莱克·高宁？你口中那个挨打的流浪汉又是谁？”
“我可没有中途转换话题。布莱克如今处境不佳，正如我说的那样。”
妮娜从维克多手中抢过那叠资料翻看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他在休学的这段时间里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维克多任由她审视着自己整理出来的文档， 一边解释道：“布莱克的家庭并不富裕，或者说算是贫穷的那种。”
“政府的助学贷款呢？”
“问题就出在这儿，他大概是被人糊弄了， 有人冒充政府的办事员， 骗他签了一份贷款合同，他天真地以为那就是媒体上宣传过的助学贷款， 结果跳进了诈骗团伙的陷阱。他不仅没能获得学费贷款，家里还因此欠了一大笔债。”
“他可是一个法学生，难道就没想过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别告诉我法律更愿意保护那个可恶的诈骗团伙。”
“唔……我不清楚细节，但这当中应该确实存在什么问题，他试图为自己争取过权利，没有成功，于是就有些破罐破摔。我在网络上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网吧的常驻人员了。”
妮娜看到了维克多截取的那几段布莱克针对魔族的仇恨发言：“我对布莱克的遭遇深表同情，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试图将一个憎恶魔族的人发展成协助者呢？”
“他很喜欢我做的一个游戏，我以为他会以此为契机，慢慢放下对魔族的成见——小说不都是这么写的吗？”维克多的表情有些遗憾，“事实证明，不管活多久，天真的人总是有点天真。”
妮娜摸出手机，在浏览器的搜索框里输入“潜入调查”，并对搜索结果感到瞠目结舌：“你不仅是一个黑客，还是一个游戏制作人？！你还有什么身份是我不知道的？”
“这不重要……我们的谈话主题是布莱克·高宁，不是维克多。”
妮娜抬起头来：“我可以玩玩吗？你做的游戏。”
在发售平台上，《暴雨之下》的销量说不上精彩，但也不至于惨淡。从更新记录和月销量来看，这款游戏已经发布几年了，最初几乎无人问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销售量出现稳定上涨的趋势——尤其是近两三年。
这是一款融合了多种要素的策略经营游戏，主人公白天扮演人类经营着一家杂货店，积累资源和人脉，而到了夜晚，摇身一变，化身藏匿身形的隐行者，从人群的杂谈或密语中获取都市情报，以调整白天的经营方针。
在隐行者状态下，玩家还可以和野鬼战斗，收集各种制作材料，可以惩恶扬善，让逃脱法网的恶人得到法外制裁……
根据前期侧重不同，玩家能在游戏中期解锁不同的路线。
妮娜解锁的是经营路线，玩了一个通宵，把主人公从一个小小的杂货店主人培养成了富甲一方黑白通吃的企业家。
第二天，她顶着两个比以往更加深重的黑眼圈出现在走廊上，把维克多吓了一跳。
“再这样下去，您的身体就要变得和我一样透明了。”
“哦……维克多，不，潜入调查大人，你显然是一位比我料想的还要有才能的幽灵。很有代入感和趣味性的游戏。”妮娜毫不吝啬夸奖。
“嗯哼，我很荣幸听您这么说。这几年它每个月都能给我带来一笔不小的收入。”维克多说，“不过说到代入感——”
妮娜打了一个哈欠，努力地抬起眼皮：“也许这就是布莱克为之着迷的原因。”
“您觉得他代入了什么？”
“还有什么，当然是游戏开篇那个在暴雨中失去了一切的主人公。”
*
布莱克觉得，自从离开网吧之后，他所遭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老城区那座正在重建的废墟像是末世游戏的一张地图，填不饱的肚子提示他源源不断流逝的HP值，猝不及防的暴打是因为不小心踩到了暗雷怪物。身上没有物资，没有本钱。
在收到恩斯法内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他以为自己终于开始走上人生游戏的胜利道路，没想到现实很快就将他打下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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