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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生活已经糟糕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不立刻重开一局呢？
他背靠着阴冷的墙壁，浑身虚脱，好像只要睡过去，就再也不会醒来一样——或者说，醒来，重启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幻想自己正在退出游戏，并且没有存档。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恢复了意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因为垫子质量不佳而显得有些潮湿的床上。
“圣灵保佑，你终于醒了。”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头顶上方。
那种熟悉感只保留了一瞬间，布莱克很快就意识到那是一个陌生人，只是脸部轮廓会让他想起母亲。
“这是哪儿，我怎么了？”布莱克仍觉得身上没多少力气。这有可能是天国，他想。
“这儿是市容修整所，你显然是因为损坏了王城的面貌才被送到这儿来的。”陌生女性答道，“贵族院不会希望王都的街道上出现饿死的尸体。”
她翻动着手中的资料：“布莱克·高宁，二十二岁，前年从恩斯法内大学的法学院休学，在社会上当了两年无业游民，居无定所，大多数时间在网吧混日子。如果我能考上恩斯法内大学，不管是什么专业，一定会有比现在更光辉的前途，孩子，你在浪费自己的生命。”
“我无法否认。”布莱克仰头看着天花板，“但时代不同了，女士，恩斯法内大学的学历就像恶性通胀时的一整袋纸钞——看起来很多，但实际上和一张纸钞差不了多少，都不够买一顿晚饭。”
女性皱了皱眉：“你还如此年轻，怎么会这么悲观？”
“一个差点饿死街头的人是很难学会乐观的。如果你愿意为我提供一点食物，我或许会觉得开心一些。”布莱克说。
女性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很遗憾看到我们的社会培养出你这样的小废物。十五分钟后会有人带你去食堂，希望你填饱肚子之后不要再做那些会给恩斯法内丢脸的事了。”
午餐正好是布莱克曾在街头垂涎过的鸡蛋三明治。
不过在街头出售的那种至少还夹着几片番茄和生菜，红绿搭配，显得更加诱人，他面前餐盘上的只是一片面包从中间折叠，里面夹着一张已经老了的煎蛋。
还有一杯寡淡到不可思议的牛奶，应该是用少量的奶粉就水冲泡出来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东西让他的饥饿多少得到了缓解。
“我帮你查了一些资料，其实恩斯法内大学有很完善的支援体系，他们不会让考上那儿的学生因为家境问题而读不起书，这是我从网上找到的恩斯法内大学生活辅助部门的联系方式和使用说明，你应该和那儿的老师谈谈，也许会得到有用的帮助。”
布莱克还没喝完牛奶，刚才在休息室见过的工作人员就拿着一小叠资料找了过来，并坐在他对面的位子上滔滔不绝。
“你不能再堕落下去了，像你这样的人，本应该成为社会栋梁的。总之现在最好按我说的去做，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圣灵不会放弃值得拯救的孩子，前提是你要拥有自救的决心。”
布莱克从她那儿接过资料，放在餐盘边上，略微看了几眼，上面写着好几个支援部门，每一个部门都配有专门的工作地址和联系方式。
两年前，他曾拜访过上面的所有地址，也拨通过所有电话，想要寻求帮助，但两年后他还是“堕落”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难道是因为他“自救的决心”还不够坚定吗？
不，分明是那些救助过分空洞。
第042章
布莱克还鲜明地记得自己拿着那份因为受到蒙蔽而签署的合同去寻求校方相关部门的帮助时那些工作人员互相推诿的模样。
一个说本部门无法处理数额过大的经济纠纷， 一个稍好一些，给了他一份擅长处理相关事务的律师的联系方式——其中不少都是本校的毕业生。
当他按照顺序拨打那些电话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其中有不少是空号，另一些则被毫无关系的人接听， 好不容易在里面找到一个愿意见面的学长， 对方拿着他的合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得出结论：
布莱克·高宁只有老实还款这一条路能走。
“难道不是对方涉嫌违法诈骗吗？”他不敢置信地提出质疑。
“你也是学法律的，如果好好研究一下合同内容， 你就会发现对方十分英明，至少把这样的东西提交到法庭上， 法官一定会认为对方更有道理， 而你看起来则像无理取闹。”学长说， “与其在欠款上再附加请律师的钱和开庭的费用， 还不如省下那些力气， 少亏一点是一点。”
那实在是一笔以他家的积蓄难以偿还的债务。
布莱克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 父亲是一个没有稳定收入的乡下工匠，以微薄的薪水养家糊口，布莱克不想增加父亲的压力， 没有将自己上当受骗的事情告诉他， 而是选择从大二伊始就找了三份兼职，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还债， 同时也没有放弃向外界求助。
这其中的辛酸时至今日他也不想再提，身体的疲惫还在其次，他一次次卑微恳求换来的“看似有希望的拒绝”才是对他精神造成创伤的元凶。
难道他真的是一个应该遭受鄙夷和白眼的懒汉吗？
他也不是主动想变成这副模样的， 只是当所有其他方向的路都被堵死之后， 向下就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如果你听明白了我说的，能不能做出一点反应？这是一项基本的礼节——噢， 我想我明白你为什么会过得如此失败了，一个不懂得礼仪的人，是无法在社会上得到尊重的，这与你当前的经济状况没有关系。”
布莱克喝掉最后一口牛奶，将杯子按在桌面，“我听明白了，感谢你的指教，女士，我实在受益良多。”
修整处的女性露出了机械的、满意的笑容：“这就对了，圣灵一定会保佑你的，我可爱的男孩。”
布莱克被她的称呼弄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他已经有了打算。到了真的活不下去的时候，只要到市容休整所的门口躺下，就能在虽然并不舒适但还算干净的床上睡一觉，然后得到一顿不丰盛但能够果腹的午餐。
他对这种恬不知耻的想法没有丝毫愧疚。在经历了那些事后，他觉得世界给他的补偿还远远比不上对他的亏欠。
然而在离开修整所时，从两个工作人员模样打扮的人口中听到的对话打碎了他的盘算。
“昨天不是还送过来一个男孩吗，怎么今天没有看见他？”
“哦，那家伙已经被送去实验室了。”
“这么说他已经是第二次来了？明明长得还不错，总觉得有点可惜呢。”
“长得不错，也至多是个好看的垃圾，都是影响市容的存在，还是早点处理掉比较好。”
这话让布莱克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敢在那地方多做逗留，快步走到了街上。
尽管没有摸透具体的规则，但听上去第二次被修整所发现的人会遭遇相当可怕的事情。
比如人体实验……
还是索性让他死在网吧里好了。
布莱克回到了那间他还欠着十三卡什的网吧。这次的管理员不是上次问他收钱的那个，他稍加蒙混，就成功得到了一个座位。
打开电脑之后，他本想径直去游戏平台上下载《暴雨》，但他心烦意乱，竟没有心思登录平台，他脑海里时不时地冒出一些在恐怖小说中看到过的人体实验的描写，那些描写在大脑加工后形成充满血腥的画面，让他顿时失去了打游戏的兴致。
他久违地登进了学校的官网，试图确认还有没有能够寻求帮助的部门，接着又怀着一丝侥幸检查了校内邮箱，想看看之前投递的咨询邮件有没有追加回复。
将近两年没清理过的邮箱看起来就像一个垃圾集散中心，充斥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标题，格式不同的强调符号让那些来自正经学校部门的邮件看上去像一封封广告。
未读邮件的收信间隔越来越长。从两年前的每天好几封，到最近的几个月才有一封。最新的邮件是今天早上抵达邮箱的，从发件人的地址来看，应该也是一位校内用户。
“布莱克·高宁先生：
你好！
冒昧打扰，我是恩斯法内大学经济学院76级的学生妮娜·斯特尔，曾在新生集会上与你有过交流。近来听闻你的境况，对你在两年前的遭遇表示遗憾。如果你需要经济及生活方面的支持，我非常乐意为你提供援助。如果你想要了解详情，请用校内邮箱与我联系。”
这封邮件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让布莱克不得不思考这是不是针对他的另一个陷阱。
他在人生中踩到的第一个陷阱已经将他带入深渊，如果再踩一个，他真的就要万劫不复了。
经济学院的同级生，妮娜·斯特尔。
布莱克回想起刚刚入学时参加的那场集会——那简直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一样遥远——他在家境优渥的同学之间显得格格不入，因此感到有些自卑，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同样衣着寒酸，而且脸上丝毫没有考进名校的欢喜表情的女生。
“可以认识一下吗？我是法学院的新生，布莱克·高宁。”出于寻求同类的心理，他鼓起勇气上前和那个女生打了招呼。
“妮娜·斯特尔。”对方有气无力地答道。
“你看上去有些没精神，发生什么事了？”
布莱克以为会听到能让他感同身受的答案，没想到对方却说：“我本来想去魔法学院的，我对经济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布莱克向来对包括魔法在内的与魔族有关的一切敬而远之，听到她这么说，顿时打消了和她深交的念头。
他不知道一个萍水相逢的同校生为什么会知道他的邮箱地址，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种恰到好处的时候表示愿意为他提供帮助。
就他在这几年中积累起来的对社会的认知，以及最近社会环境的变化，那种家境的女孩子，即使没有遇上像他所遭遇的飞来横祸，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从一种功利的角度来说，如果她当初真的如愿进入魔法学院，现在倒是能尝到很多甜头。
难道她在后来成功转院了？
布莱克犹豫了很久，终于按下了回复的按钮——他既不想饿死街头，也不想被修整所抓去做人体实验，既然还有第三条路，他为什么不试试看？
“感谢你的慷慨，斯特尔小姐，我确实处于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我负债累累，无家可归，急需一个能够暂时容身的地方，如果你愿意提供相关帮助，我将不胜感激。”
妮娜·斯特尔的回信快得让人应接不暇：“请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我过来接你。”
“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自己过去。”
“那样不安全，如果路上发生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布莱克不知道路上会有什么意外，但是在想到会把第二次捡到的人送去做人体实验的市容修整所后，他打了一个寒颤，还是乖乖把网吧的地址发了过去。
邮箱没有再收到回信。布莱克隔几分钟就要刷新一下，看到那个一成不变的页面，不禁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说是要来接他。
是已经在路上了吗，到这里来要花多久呢？还是说，妮娜·斯特尔只是想戏耍他，叫他白期待一场呢？
布莱克还没有发现，他已经对这只始料未及的援手产生了极大的期待。
要知道，从他开始上幼儿园的第一天起，到他独自一人来到王都，进入大学，他从未体会过被人接送的感觉。
他开始随便翻看一些网页，几乎把搜索引擎首页推送的那些新闻给看了个遍。
“怎么连大学生的创业大赛都能上新闻了……等等，这次居然有贵族院参加？”
浏览这些新闻的时候，他难得有了一些自己还是个学生的感觉。
大概过了半个钟头——他已经对“妮娜·斯特尔”不抱太多希望的时候，网吧管理员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客人，门口有人找你。”
布莱克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越过长长的一排机位，看到背光站在网吧门口的那条看起来略显矮小的影子。
管理员留在他的座位上收拾空置出来的机器，他则带着五分胆怯四分迟疑和一分激动向那条影子走去。
“布莱克·高宁？”
女大学生仰着脑袋打量着他，眼神中那种淡淡的不敢置信让布莱克第一次为自己的不修边幅感到羞愧难堪。
第043章 第43章
“是我， 我记得你，妮娜·斯特尔。”布莱克希望自己表现得尽可能大方得体，虽然他是接受援助的一方，但他莫名不想在一个同级女生面前输了气势。
“看得出来， 休学后的这两年你过得很糟……我已经认不出你了。”
“你看上去过得也不轻松， 至少总是没法睡上好觉。”布莱克注意到她眼下那两个不容忽视的黑眼圈， 也注意到自己被狠狠瞪了一眼。
他以为自己要挨骂了，不过这位女大学生表现得很宽容：“叫我妮娜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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