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这些人抓她有什么目的,她都不能让他们得逞。
想到这里,谢嗣音正要挪一下身子,却突然听到不远处有隐隐的说话声传来。她的呼吸骤然一停,双手紧紧抓住衣摆,不敢再往下看。
她忘记了谁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不想暴露自己,那么就不要用眼睛去看。因为当你凝视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就会瞬间感知到,尤其对于那些在刀口上舔血的杀手。
“那我怎么办?”
“闭上眼睛等我。”
含笑的说话声和纷迭的画面一齐冲向谢嗣音大脑,她咬紧下唇,用力让自己清醒下来。
一句她完全不应该听懂的粗嘎方言传来:“老大,还没找到怎么办?”
黑衣人老大正来回梭巡着寻找,听到这话,扭头一巴掌拍了过去,骂道:“在这里说雅言,还没记住吗?”
那人捂着脑袋,低声道:“记住了!”
又一道男声传来,带着些微的焦急:“老大,宣王爷应该快来了,我们要不撤吧?”
老大咬着牙骂道:“只差这么一点儿了!这次之后,怕是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那人继续劝道:“机会是难得,可是只要我们人还在就总能找到机会。若是这回真的被宣王爷抓到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老大尤不甘心地唾了一口,跟着狠戾的目光再次朝着四周扫了一圈,谢嗣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几乎被这个人扫过,心脏都提到了脑袋上方。
终于,那个人开口了:“我们走。”
短短几个呼吸,谢嗣音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
等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她才重新大口呼吸,慢慢平复因恐惧而激烈跳动的心脏。
可没有几秒钟的时间,那道狠戾的声音又出现了:“你果然在这里!”
谢嗣音浑身僵住了一般,一股寒流自脊背冲上头顶,全身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一动不敢动,担心那人只是在诈她。直到凝在身上的视线沉重得难以呼吸,她才慢半响地咽了下口水。
“郡主是自己下来,还是要在下帮忙呢?”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笑意,似乎已经将她当作无法再逃脱的猎物。
等真的到了这一刻,谢嗣音反而冷静下来了。她深吸一口,目光缓缓对上下方的数个男人。
“陆世子呢?”
为首的壮硕男人愣了一下,跟着冲着旁边人笑道:“郡主不愧是郡主,走到哪里都能让人为你不惜性命、赴汤蹈火。”
谢嗣音心下咯噔一声,这句话太奇怪了。但是陆澄朝的现状由不得她再深想下去,犹不可置信道:“你们杀了他?”
男人冷笑一声,没有吭声。
谢嗣音心中的哀恸和怒火几乎一下子冲上头顶,怒道:“你们苗人是真的想尽数灭族吗?”
男人眼神一下子变得冷峻起来,声音阴鸷:“郡主知道的太多,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谢嗣音深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头的悲愤平复下去。若是澄朝真的遇难,她必须坚持到父王的人到来。想到这里,她掐紧了掌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重新变得平静起来:“我也不想知道太多,只是你们漏出的破绽太多了。”
底下几个人瞠目结舌,互相对视一眼,那老大冷笑一声:“既然郡主都知道了,那就跟我们下来走一趟吧。”
谢嗣音手指微蜷,目光安静的看着底下一行人幽幽道:“我下不去了,你们上来带我一程吧。”
底下众人登时不吭声了。一个个的被她这自上而下的幽幽目光看得有些头皮发麻,最右边的瘦高汉子朝着领头老大低声道:“老大,会不会还有诈?”
老大瞧了半响,冷笑一声:“郡主的空城计倒也有几分模样了。”
谢嗣音听完这话朝着他微微笑了下,垂在树梢之下的一只脚轻轻晃起,姿态闲适自在,似乎成竹在胸、无畏无惧:“多谢夸奖。”
一时之间,底下众人竟无人动作了。
良久,领头老大暗唾了一口,一点脚尖,五指成爪飞身朝着谢嗣音抓来:“装神弄鬼!”
风声紧促,眨眼就到。谢嗣音仍旧勾着笑,一动不动。
黑衣老大的眼中浮起激动之色,眼看就要碰到谢嗣音胸前衣领,一道极快的红色从密林深处飞来,正中男人太阳穴。
男人在半空中顿了一瞬,紧跟着重重摔了下去,扬起大片尘土。
众人一愣,纷纷背靠在一起,冷声道:“谁?!”
没有人说话。
整个空间都变得紧绷而焦灼起来。
“一起上!”话音落下的瞬间,剩下的数人同时出手抓向谢嗣音。
谢嗣音瞳孔一缩,紧紧攥着衣角,不让自己露出一点儿破绽。虽然不知道刚刚是谁出的手,但她知道——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同一时间,谢嗣音还没反应过来,所有人一齐被击落在地,再没声息。
谢嗣音心下狂跳,目光迅速扫向四周,低哑着嗓子出声:“是谁?”
然而,密林深处仍旧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
谢嗣音抿了抿唇,轻喊了一声:“父王?”
喊完之后,她就觉得不对了。若是父王,定然已经现身了。
“澄朝?”
应该也不对!若是澄朝回来,定然不会同她玩躲猫猫的游戏。
可这句话说完之后,却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着清脆的银铃声从密林深处传来。
谢嗣音心下一动,凝眸看过去——竟是三日前在御街之上见过的那个少年。今日他仍旧一身靛青色窄袖袍衫,头上罩着黑色幂篱,身上大大小小的素银装饰在林风中叮当作响。
少年停在离她的树梢不近不远的位置,微微仰着头看她。倏然又一阵长风吹过,撇开少年面前的黑色幂篱,漏出他干粉色的嘴唇,干净而饱满。
不过一晃而过,少年重新低下头,压了压幂篱的位置。
“是你救了我?”谢嗣音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声音听起来也干巴巴的。
少年低低应了一声,清澈干净的嗓音如流水淙淙穿过林间风霜进入耳际:“这里除了你我,还剩下别人吗?”
谢嗣音:......
“多谢,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能怪她多疑——此时此地,再加上这个少年的一身装饰,她实在不能不多想。
少年转了转手中短笛,声音中带了些许的意味不明:“郡主不也在这里吗?”
谢嗣音被他这话一噎,呐呐道:“我在这里看风景不行吗?”
少年点点头,目光闲散地转了一圈:“郡主好兴致。”
谢嗣音:......
不理会这个人的阴阳怪气,谢嗣音又问了一遍:“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噙着笑意道:“我也在这里看风景,不行吗?”
谢嗣音:......
“那你看吧。”
少年摇摇头,语气煞有介事道:“不看了,死了这一波人,后面的人就要过来了。”
谢嗣音心下一紧,明白他的意思。那群黑衣人的数量不少,少了这几个人,怕是很快就能找过来。
此地——不宜久留了。
眼看着少年轻飘飘的就要走了,谢嗣音急忙出声道:“等等。”
少年仍旧自顾自的朝前走,背对着谢嗣音轻飘飘道:“不打扰郡主雅兴了,在下先行告辞。”
谢嗣音咬牙:“喂!”
少年步子停都没停,劲瘦的背影都透出几分愉悦。
谢嗣音气得脱口而出道:“仡濮臣!”
少年慢慢停下,再慢慢转过身,一字一顿道:“郡主在喊谁?”
第19章 蔫坏
一阵风吹过,林间叶子哗哗作响。又一阵风吹过,叶子继续响个不停。
这一阵阵的清晰响动,倒替谢嗣音将二人中间短暂的沉默尴尬掩盖了过去。她也不知道刚刚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喊出那个人的名字,明明那个人......怎么也不可能真的照见现实中来。
除非那个人——真的不是人。
谢嗣音小心地看了眼少年地上的影子,心下松了口气:还好,是个人。
少年却不饶过她,又问了她一遍:“郡主在喊谁?”
这危险重复的语气,一下子又让谢嗣音想到了不该想的画面,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起来。
她屏着呼吸,声音都放轻了很多:“仡濮臣?”
少年清悦的笑声从喉咙里慢慢滚出来,饶有兴趣的问她:“这是何人?”
谢嗣音一手攥着掌心,一手扶着树干,抿着唇看他,似乎在探究这个人说的是真是假。
少年大大方方任她打量,倏而偏头看了眼东北方向,好心提醒树上的郡主:“有人要来了。”
谢嗣音立马醒过神来,如今最重要的不是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仡濮臣,而是她能否活着离开这片林子。
眼瞅着少年转身就要走,谢嗣音连忙出声道:“等等——”
这棵树足足有数十米的高度,如今她卡在树梢中间,若没有人帮助,她根本没有办法下去。
少年施施然的问她:“那群黑衣人就要追来了,在下急着逃命,郡主还有什么事吗?”
谢嗣音咬咬牙,放低姿态朝他道:“我......我下不去了,你能带我下去吗?”
少年听见这话,朝着谢嗣音这边走了两步,上下打量了两眼道:“抱歉得很,在下上不去。不过......”说到这里,少年的声音中都是恶劣笑意,“若是郡主跳下来,我倒是可以接住郡主。”
谢嗣音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跳下去?”
少年点点头,目光穿过黑色幂篱落到谢嗣音身上:“郡主只有三个数的考虑时间。”
说完直接给她进入倒计时:“3——”
“2——”
没等少年说出最后一个数字,谢嗣音闭上眼睛直接跳下来。
从高度落下的风声呼呼作响,她的心脏砰砰砰地几乎要跳出胸膛。就在她觉得自己要撞向地面的那一刻,一双紧实有力的臂膀稳稳接住了她。紧跟着,一股馥郁醇厚又充满诱惑的花香将她牢牢包裹起来,安全又密不透风。
少年在接住她的瞬间,直接飞身朝着林外奔去。
耳边的风声呼啸,谢嗣音窝在少年怀里慢慢睁开眼睛,隐隐看到少年光洁如玉的下巴。
这个声音、这个味道......
她心思一动,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老实地动了动,想要去掀少年的黑色幂篱。
少年脚下不停,声音从幂篱之后清晰地传了出来:“郡主,有时候好奇心过重,可不是什么好事。”
谢嗣音身子一僵,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讪讪笑道:“是吗?还好我的好奇心不重。”
少年轻笑一声,带着人继续朝南奔去。此时的谢嗣音并不知道,两人走后没多久,一道月白色身影从林子深处跃出。他看到一地的尸体先是一惊,猛地抬头,树梢之上果然已经没有谢嗣音的身影了。
“昭昭!”
男人一向温和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拳打到树干上,惊起林间飞鸟无数。
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勾了勾唇角,将手里的人又紧了紧。
一直到日落西斜,谢嗣音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她瞧了瞧周围越发陌生的一切,有些犹豫的对少年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少年漫不经心道:“回家啊。”
谢嗣音心下多了几分不安,重复了一遍:“回家?”
说完之后,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几乎不敢置信道:“回家?!!”
少年点点头,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反问的笑意:“不然去哪里呢?”
谢嗣音使劲拍打他胸口,怒声道:“放我下去!”
少年脚下不停,将谢嗣音在怀里一颠,引得女人一声惊呼,紧紧抓住他胸前衣襟,不敢再动。见她老实了,少年方才紧了紧握着她腰间的手,愉悦的笑出声:“不放!”
谢嗣音被他这一连串不要脸的操作给气了个仰倒,怒道:“你知不知道劫持皇家郡主是什么罪名?”
少年脚尖点过溪上青草,如山中仙人在余晖中一晃而过,惊起一片晚归樵夫的呼声。
与此同时,是他清冽干脆的声音传入耳际:“不知道。”
谢嗣音深吸了口气,使劲吓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轻则凌迟、车裂、腰斩,重则九族诛灭!”
少年反应堪称平淡的“哦”了一声,淡淡道:“那就诛九族吧。”
谢嗣音:......
她觉得自己真是刚出了狼窝,又掉进虎穴——时运不济!
谢嗣音闭了闭眼,决定实施怀柔政策,软了语气道:“刚刚你也见到了,那些人——都是苗人。我瞧着你应当也是苗人吧,这件事可大可小,小了说,只是一部分苗疆余孽作乱;往大了说,就是整个苗疆仍旧心存不轨,准备再度反叛。”
“若是我再消失不见的话,那么整个苗疆怕是真的要再起战火了。”
少年终于停在一处攒尖顶亭子上,目光下垂,缓缓落在谢嗣音的脸上。就在谢嗣音以为自己说服她了,少年勾了勾唇,冷漠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的从他口中吐出:“那与我何干?”
谢嗣音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你......”
少年不咸不淡的睨了她一眼:“郡主如此担忧别人,不如先担忧一下自己?”
谢嗣音身子一僵,咬紧了下唇:“我?你......你想做什么?”
是她大意了,以为这个人救了她,就会是一个好人。想想也是,他对那些苗人下手都毫不留情,如何会对她心软。可她也不知怎么的,竟会下意识的如此相信他。甚至......甚至到现在为止,都不觉得他会真的将她怎样。
少年的目光在她脸上反复流连之后,噗嗤笑出声来:“郡主,你在害怕什么?”
这这这轻佻的语气!
谢嗣音狠狠瞪着他,一时不知是气是羞。
正在这个关键时刻,一声响亮的咕噜声打破寂静。
谢嗣音刚刚积攒起来的愤怒就跟跑了气的气球一样,瞬间瘪了下去。
少年乐了:“郡主这是只忙着赏风景了,还没吃饭?”
谢嗣音气狠狠地又瞪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最后选择——硬气的不说话。
少年隔着黑色幂篱看她,声音浸着笑意:“郡主饿了吗?”
谢嗣音偏过头去,冷着脸道:“不饿。”话音刚刚落下,她的肚子就咕噜噜来了一声更长的嘶鸣。
少年笑得更开心了:“郡主,你的身体可远远比你的嘴巴诚实多了。”这句话似乎带了些含糊不清的意味,还没等谢嗣音分辨明白,少年已经重新抱着她飞身朝着集市奔去。
大雍不设宵禁,便是三更天仍有店铺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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