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无一愣:“西南侯府?”
书吏也跟着一愣,笑道:“莫不是青无姑娘还不知道这消息?如今郑安伯被陛下封了西南侯,下个月就要去赴任了。大前天将藏书阁所有苗疆一带的书籍都借了去,郡主若是想看,可以朝西南侯去借两本?”
青无转头看向谢嗣音。
谢嗣音淡淡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我拿来不过是瞧个热闹罢了,哪里比得上西南侯的正事要紧。今日辛苦书吏了,云安告辞。”
走了两步,谢嗣音又似乎想到什么道:“对了,这两天都有谁来过藏书阁?”
书吏一愣,想了想摇头:“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像承平王府家的郡主,恩国公家的三公子,还有一些翰林院的大臣......不知郡主是想问什么?”
谢嗣音笑了笑:“没什么,随口问问。”
说完,花苓在身后推着轮椅出了藏书楼:“郡主,现在要去给陛下请安吗?”
谢嗣音眨眨眼,脸不红气不喘的道:“天色也不早了,还是不去打扰皇伯父了,改日再去吧。”
等谢嗣音一行人走了之后,书吏才连忙回身走入藏书楼的后殿。只见一个身着黑色蟒袍的大太监正端坐在黄花梨圈椅上呷茶,瞧见来人之后,掀了他一眼淡淡道:“还算机灵。”
书吏喜不自胜,忙跪下行礼:“谢公公夸奖!”
程德清将茶杯放下,慢慢起身:“行了,咱家也得回去赴命了。”
保和殿
永昌帝和宣王相对而座,手下各执一子,黑白分明。
程德清打帘进来,笑道:“郡主回去了。”
永昌帝将手中黑子按下棋眼,似笑非笑地睨了眼宣王:“天底下有你这样当父亲的吗?自家闺女这点儿心思都应付不了,还让朕给你擦屁股!”
宣王跟着将白子扔进棋篓,干脆利落地站起身:“这局臣弟又输了,臣弟告辞。”
永昌帝被他这副无赖模样给气笑了:“给朕坐下!”
宣王板着那张脸看了他半响,叹了口气,重新坐下:“皇兄和母后亲自教导过的,臣弟哪里能糊弄得了她?”
永昌帝瞧着他笑:“你还有理了?你难道不是朕和母后亲自教导过的?”
宣王想了想,砸吧了下嘴:“那昭昭定是遗传了韫娘的聪慧美丽。”
永昌帝酸得牙疼,抄起一颗棋子扔了过去:“行了,滚吧!”
宣王没有丝毫犹豫,起身就走:“多谢皇兄体恤,臣弟告退。”
人一走,永昌帝面色也淡了下来:“昭昭那边没有纰漏吧?”
程德清没有说话,这话也不是问他的。
果然,一个黑衣暗卫现身道:“郡主在最外围的架子底下找到了一本《苗疆蛊术》,现在已经带回去了。”
程德清眼皮一跳,看向永昌帝。
永昌帝手指敲击着案面,半响,淡淡呵了一声:“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吗?”
程德清不敢出声,陛下亲自下的命令将藏书阁的相关书籍都清理一空。按理来说绝对不可能再出现一本漏网之鱼,可如今,不仅出现了,还恰恰好被郡主发现并带了回去。
这个人......
“给我查!一个一个的查!”永昌帝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到了如今,还敢有人利用昭昭,真是不知死活!”
“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躲在背后推波助澜?!!”
***
“郡主,这里被撕了下来?”
谢嗣音手指轻触着那撕下的断页,没有吭声,继续看向下一页。
“金线蛊,也称金蚕蛊,苗疆毒蛊中排名第二。色似金,眼似血,常年沉睡于金石之中,一旦苏醒进入人体,食其血肉,旦夕之间化为干尸。”
“三尸蛊,苗疆毒蛊中排名第三。毒性最烈,但制法不详,一旦中招,须臾之间,就会浑身痉挛、痛苦不堪地死去。”
谢嗣音咬了咬唇,快速翻过,后面还有什么石头蛊、情花蛊、癫蛊、中害蛊等等,各式各样的恐怖蛊术层出不穷。但是,唯独没有仡濮臣口中的同心蛊。
花苓在一旁都看得心惊不已,颤着唇道:“郡主,您看这些做什么?”
谢嗣音重新把册子翻回到第一页——那个被撕掉的页面。
按照仡濮臣的说法,同心蛊既然为苗疆最强之蛊虫,那么不可能不会被记载。
这个人故意将东西送到她面前,却又把她最需要的那一张给撕了下来......
“呵。”谢嗣音忍不住轻笑一声,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花苓却被谢嗣音这一声冷笑,笑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扭头看了看青无,青无低垂着头似乎也在想着什么。
一行人径自回了府,谢嗣音下了马车却没回院子,而是直接转到了府里闫大夫的药房。
闫大夫曾是军中大夫,跟着宣王南征北战十数年,这两年才在府里安顿下来。说是药房,其实是个院子,里面种满了各种草药,药香四溢、绿意盎然,制药、储药、住所等一应俱全。
可谢嗣音似乎来得不巧,院里只有两个药童正在捣药,而闫大夫......去了宣王妃的葳蕤轩。
谢嗣音一愣:“母妃身体不适吗?”
两个药童对视一眼,不敢吭声。
谢嗣音抿着唇,冷声道:“说话!”
二人连忙跪下,颤声道:“不敢隐瞒郡主,王妃喝了几天安神助眠的药,别的并无不适。”
谢嗣音没有再等身后青无推动轮椅,自己直接转着就走。
青无急忙跟上去,劝慰道:“郡主别太担心,王妃应当是这两日操劳过度,累着了。”
谢嗣音没有说话,温凉如玉的脸色在昏暗的天色下显出几分冰冷的雪白。直到了宣王妃的院子,她才松下口气。
宣王妃正在廊下映着灯光剪弄花草,秦嬷嬷安静地立在一旁。而闫大夫并没有在这里。
谢嗣音掩下心头疑惑,推着轮椅上前道:“母亲侍弄的这花草越来越好看了。”
宣王妃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继续埋头处理手里的事情。
谢嗣音觑着眼瞧了下宣王妃的神色,笑道:“母亲这两天身子可好?”
宣王妃也不说话,将手中的花剪递给秦嬷嬷,转身就朝里屋去了。
谢嗣音抿了抿唇,跟了进去。
人刚一进去,身后秦嬷嬷就将房门关上了。吱哟一声,谢嗣音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
宣王妃正襟危坐的坐在榻上,手上捻了个佛珠,眉色平静的望着她。
谢嗣音顿了一下,乖乖巧巧地坐在对面。
“去看过澄朝了?”
“看过了。”
佛珠撞击的清脆声响在房中接连响起,宣王妃继续道:“他怎么样?”
谢嗣音想到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咬了咬唇:“好多了。”
宣王妃听着这含含糊糊的声音,抬头认真打量了她半响,着重在她面上、唇上反复流连了两圈,终于笑了:“那你是怎么想的?可还要退婚?”
谢嗣音抿了抿唇,推动着轮椅向前,一直到榻前,揪着母亲的衣摆小心翼翼道:“其实女儿没有真的想过退婚。只是当时情景不堪,又被澄朝瞧见了,担心他会......”
宣王妃“啪”的一声,将手中的佛珠重重拍在桌子上,又气又叹:“昭昭啊昭昭,你说你,聪明的时候让人生气,就算了;糊涂的时候,简直更让人生气!”
谢嗣音:......
宣王妃继续道:“什么情景不堪,便是真的发生了什么,那也赖不到你的身上!更不是你的错了!”
“担心澄朝?担心他做什么?担心他会瞧不起你,还是担心他会嫌弃于你?”
“人家澄朝什么都没说呢,你自己倒把戏给唱上了!”
谢嗣音:“母妃,我......”
宣王妃素手一拍桌面,冷着脸哼道:“闭嘴,不许说话,我还没说完呢!”
谢嗣音:......好,您说。
“昭昭,你要知道你是我的女儿,是大雍宣王的女儿。我们这样的人家固然承受了荣华,但是也会有平凡人家想象不到的苦难和劫难。纵然母亲希望你一生平安喜乐,但是母亲也必须教会你——倘若有朝一日落于困苦之中,也要保持的心境。”
“不畏、不惧,不执、不计。”
屋内点了昏黄的烛火,映着宣王妃温柔款款的面庞,生出一片人间温情。
谢嗣音喉咙微微有些干涩,点点头道:“母妃,我知道了。”
宣王妃叹了口气道:“昭昭,有时候母亲会想将你教得如此聪慧敏锐,究竟是好还是坏?你的聪慧、敏锐总会让你第一时间察觉异样。可也是因为这些,使得你总是会思虑过多,很难放下。”
“昭昭,你可以再放肆一些的!凡事都还有母亲和你父王在呢。”
“所以,切不可生了那样子的怯懦心思。更何况,我朝对于女子还算开放,前朝那些个禁锢女子的陋习,都被先帝爷一并废去了。你考虑那许多做什么?女人的婚姻,从不需要贞洁来维系,更没有什么失了身就嫁不出去的道理。”
“可懂?”
谢嗣音咬着唇点头:“女儿知道了。”
宣王妃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髻,笑叹道:“还是个小丫头呢!”
谢嗣音哼了一声,将头搁到她的膝上,撒娇道:“哪里小了,女儿如今比母亲都要高了呢!”
宣王妃扑哧笑出声来:“再比我高,也是母亲的小棉袄。”
正说着,门外传来秦嬷嬷的声音:“闫大夫,你怎么来了?”
“晚上的药熬好了,我过来给郡主送药。”
秦嬷嬷笑道:“你着药童送就好了,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闫大夫的声音透过门窗,进入屋内:“刚刚回去听到童子说,郡主找我,我便顺路过来一趟。”
秦嬷嬷似乎顿了一下,笑着道,“那您稍等,我去瞧瞧。”
说着,就见秦嬷嬷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显然是刚一熬好,就盖着盖子送了过来。
谢嗣音皱了皱眉道:“我觉得这两日好多了,应该不用再喝了吧?”
宣王妃淡淡的瞧了她一眼,不怒自威。
谢嗣音叹了口气,秉着呼吸将药一口灌了下去。
刚一喝完,秦嬷嬷就捧着一盘蜜饯过来,谢嗣音皱着眉头捻了三两颗入口。等口中的苦味散去,朝推着轮椅朝门外的闫大夫道:“闫大夫,这是用的什么方子,苦得也算是惊为天人了。”
闫大夫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身青衣,面容清瘦,颌下留着一攥整齐的山羊胡,一派文士风范:“郡主说笑了,良药苦口,这样您好的也快一些。”
谢嗣音叹道:“我除了脚上那一处伤口,哪里还有病?”
闫大夫笑而不语,问道:“郡主找我莫不是为了改一改药方吧?”
谢嗣音一滞,顶着身后自家母亲火辣辣的视线,干笑道:“怎么会?我是想问问闫大夫,母妃的身子最近怎么样?”
宣王妃淡淡道:“你若给我安分一些,自然什么事也不会有。”
闫大夫捋了捋胡须,笑道:“王妃确实没有事情,就是近来受惊过度引起的睡眠不好,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宣王妃手指瞧了瞧案面,不咸不淡道:“听见了没?”
谢嗣音眨了眨眼,垂头道:“听见了。”
闫大夫说完就笑着告辞了,谢嗣音则被宣王妃留下,同刚回来的宣王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一顿饭下来,谢嗣音吃得可以说是食不知味。听完父母的训斥,紧跟着听父母旁若无人的恩爱。吃到一半,她就放下筷子,唤着青无、花苓回院子。
一行数人走到湖心亭分岔路口的时候,谢嗣音抿了抿唇,将花苓唤到身前低低嘱咐了两句,然后看着她离开,才出声道:“难得今晚月色不错,且在湖心亭歇一歇再回去。”
到了湖心亭,谢嗣音将身边伺候的人都打发下去,独独留下青无。
没一会儿的功夫,花苓就回来了,身边跟着的正是不久前才离去的闫大夫。
闫大夫瞧着谢嗣音一愣:“郡主没事?”
谢嗣音笑了笑,将两个人挥下去:“自然没事,闫大夫请坐。”
闫大夫抿了抿唇,沉默着坐下了。
谢嗣音笑得漫不经心,双眸却亮得惊人:“闫大夫似乎知道我喊你是为了什么?”
闫大夫摇摇头:“不知。”
谢嗣音笑了,直接跟他开门见山:“敢问闫大夫,我这两天喝的药可是克制我体内蛊虫的?”
闫大夫似是一愣,不知是惊讶她说的,还是不明白她说的:“郡主?”
谢嗣音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低垂的睫毛卷翘如鸦羽,笑得温柔似水:“闫大夫不必瞒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然清楚。除了这个,再没有别的需要如此喝药了。”
“更何况,今日我在藏书楼也查到了一些东西。”
这一回,闫大夫眼里的震惊就不是假的了。而且,是十分明白的意思——怎么可能会查到??!
谢嗣音掩下眼中的深沉,继续笑着道:“我来找闫大夫,只是为了求一个心安——”
“苗疆的同心蛊,是否真的能解开?”
闫大夫沉默了良久,叹息一声:“实话告诉郡主,其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闫某定当竭尽全力。”
谢嗣音点点头,微蹙着眉心看向闫大夫:“难为闫大夫了。不知闫大夫用的是哪一种解毒之法?”
闫大夫眼中立马升起了警惕之心,反问道:“郡主知道几种?”
谢嗣音摇摇头:“我并不知解毒之法,只是看到书中记载说同心蛊的阴阳两蛊相生相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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