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温柔含笑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残忍意味:“昭昭不愿杀你,就如同不愿杀那一只街头流浪的野狗。”
仡濮臣瞳孔细微的缩了一下,不过因着胡发潦草倒也没让陆澄朝瞧出什么破绽,语气含讥带讽道:“世子倒也能寻得一二理由自我安慰。”
陆澄朝扯了扯唇角,声音不疾不徐淙淙道:“昭昭如今心里是谁,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风一下子停了下来,二人相距不过百步,目光相触,杀机渐起。
仡濮臣双眼的猩红之色越演越烈,几乎已经邻近了疯狂的边缘。
那个女人的心里是谁?
他当然清楚,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的了。
同心蛊失控的根本原因,在于谢嗣音她......不爱他。
完全不爱他!
这个骗子!骗着他将心交了出去,将阴蛊交了出去,可最后......她却根本不爱他。
他们交合礼失败之后,他的同心蛊便一直处于反噬状态。而这个女人却被阴蛊抹去了所有记忆,当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回到京城做别人的新娘。
呵,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仡濮臣心头的怒火和悲愤几乎难以掩饰,他不想在这个情敌面前露出任何的情怯与不堪。但是,他一句话就扯开了所有遮羞布,让他再难泰然从容。
仡濮臣垂着眸子低低笑了一声,笑声一起就如同收不住了一般,如银铃串在一起叮叮当当,在晴朗的春日里泛起了阴冷的森寒意味。
陆澄朝眸光始终淡淡,面容不惊不惧,只是将手中的女人紧了紧。
仡濮臣脸上已然有了癫狂的神色,声音却沙哑如常:“她心里是谁有什么紧要的呢?关键是......”
“谁将她握在了手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仡濮臣直接一个兔起鹘落朝着陆澄朝抓了过去。
陆澄朝始终温和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抱着谢嗣音脚步一闪,连连后退。
这一片的响动早引起了宣王府暗卫的注意,宣王领着人急匆匆的赶来,瞧见仡濮臣瞳孔一缩,当即出声道:“闫大夫呢?”
仡濮臣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什么解释也没有的淡淡道:“自然是死了。”
宣王登时大怒,直接拔刀砍了过去:“竖子敢尔!”
仡濮臣手无一物,没有接他这一招,而是拧身避了过去。就在落定的瞬间,他的胸口一滞,一股血腥之气从喉间泛了上来,丝丝缕缕的鲜血顺着唇角流入胡须之中。
他纵然借着闫大夫手中那只残次品安抚了同心蛊,修复了体内筋脉,但是这段时间受的伤却仍旧存在。
仡濮臣抬着手背擦了下唇角,视线望向还昏迷着的谢嗣音:今日,他带不走她了。
宣王见仡濮臣受了重创,不再犹豫,运斤成风又是一刀。与此同时,暗夜身形诡异地跃至男人背后,手中匕首直刺仡濮臣后心,无声无息,狠辣而精准。
两大高手同时出手,仡濮臣几乎没有任何避让的余地。
就在这个危急关头,红尾蛇突然从仡濮臣的前襟里蹿了出来,直奔暗夜的手背。
暗夜瞳孔一缩,手腕一转,那匕首直接朝着蛇身横削而去。红尾蛇在危险来袭的瞬间就猛地弹跳出去,但是仍旧慢了一瞬,一小截的尾巴被断了下去,剩下的蛇身重新回到仡濮臣身上。
仡濮臣拼着肩头受了一刀,身子一拧,硬生生从二人中间退了出去。他垂眸瞧着鲜血淋漓,痛得浑身颤抖的红尾蛇,手指微颤的将它重新放入怀里:“好!好得很!”
他心下念着谢嗣音不忍对她府内之人用蛊,如今却连他的蛇都遭了这样的对待。
既然如此,那就都杀了吧!
将这些人都杀了,然后......把她抓回苗疆,锁在雷公山,日日夜夜只能陪着他。
仡濮臣眼中的猩红之色越演越烈,那个闫大夫不知同苗疆有什么干系,暗室之中藏了一堆乌七八糟的蛊虫玩意儿,如今正好用来这一处。
就在仡濮臣手指碰到囊袋的瞬间,谢嗣音几乎魂飞魄散的从陆澄朝怀里挣扎了下来。
陆澄朝一把扶住她,声音低柔温和道:“昭昭没事的。”
谢嗣音摇摇头,推开陆澄朝,朝前走了两步。她太清楚仡濮臣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了,她不知道他手里是什么蛊虫。但是倘若真的放出来,那么结果......定然是她难以承受的。
其实刚刚醒过来的一瞬间,她几乎没有认出仡濮臣来,因为实在是相差太甚了。
那个干净漂亮偶尔带点儿坏笑的少年,跟现在这个蓬头垢面、浑身是血,甚至猩红的双眼都是疯狂意味的街头乞丐,差得太远了。
谢嗣音几乎颤着声音向他确认了一遍:“仡......仡濮臣?”
仡濮臣笑了一下,猩红的眸子里尽是嘲意:“原来郡主还记得我。”
谢嗣音张了张唇,哑着嗓子道:“抱歉。”
仡濮臣凉凉的笑了声,语气漫不经心:“不敢承郡主的一声抱歉。”
陆澄朝手中长剑已然出鞘,他上前一步,握住谢嗣音的右手紧了紧:“昭昭放心,没事儿的。”
她如何能放心?如今这个人一身是伤,却还生龙活虎的跑了出来,心下不知是何等的怨恨!
先前父王他们设计引发他体内同心蛊反噬,而今......
谢嗣音对上他那双猩红的眼睛,心下忍不住颤了又颤,难道他的同心蛊......已经臻于大成了?
若是......若是这样,她该怎么办?她该如何才能阻止他可能伤害到她的父王、澄朝等人。
正想着的时候,突然有人朝着仡濮臣的后背投掷了数颗白丸,还没有碰到他的身体就直接在空中炸裂开,紧跟着冒出浓浓白雾将人给包裹了起来。
竟是将上一次的望枯草暗器改良之后,重新拿出来又用了一次。
谢嗣音屏住了呼吸,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希望这个对他有用,还是没用。
若是有用,那......那他今日必死无疑了。
可若是没用,今日会死的怕就是......
谢嗣音喉咙滚了滚,因着紧张,嗓子都变得干哑发涩。
烟雾散去之后,仡濮臣仍旧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地,语气带尽了嘲意:“相同的招式,难道还希望第二次也起作用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仡濮臣转身看向出手的那几个侍卫,指尖轻弹出几个黑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了过去。
“小心!”
“啊!!!”
警告声落下的同时,那几人闪避不及,先后跌倒在地,浑身痉挛地在地上翻滚,脸上跟着泛起青黑之色,血肉之下有如青蛇涌动,恐怖至极。
这一出手,便是宣王也变了脸色:“你如何还有这些东西?!”
宣王在将人抓住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身上所有的蛊虫都清理了干净。可如今......他又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
仡濮臣回过头来看向宣王,似笑非笑道:“王爷以为呢?”
宣王脸色难看得厉害,如今望枯草对他不起作用,他手上还有一把的蛊虫,那便是他们人再多也奈何不了他了。
倘若没有同心蛊,万箭齐发总能要了他的性命。
但如今,同心蛊未解,昭昭同他一损俱损。他能伤这个人,却是不敢杀他。
如此一来,纵然在他宣王府内众人围困,他却根本不敢动弹。
仡濮臣也早已经看透了这个局面,牵了牵唇角,没再说话,眉眼之间俱是嘲讽。
上百人将仡濮臣围困其中,到如今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动,就连呼吸都放缓了下来,一脸戒备的盯着他。
“嚓”的一声!
刀剑出鞘的声音瞬息之间划破沉默,在场众人接连色变。
“娇娇!”
“昭昭!”
“昭昭,你做什么?”
谢嗣音谁也没理会,举着长刀抵在自己脖颈前,看着仡濮臣一字一顿道:“离开宣王府,永远不再进京。否则,我立刻自尽。”
“都说同心蛊同生共死,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第40章 佛陀
“你拿自己威胁我?”
仡濮臣整个人似乎终于安静下来, 面上的疯狂和眼中的猩红跟着渐渐退去,轻飘的声音中浸出几分低哑。
谢嗣音不是看不到他的难过,但是她无法回应他想要的。
并且, 她还有她想保护的。
就这一次, 彻底了断吧。
谢嗣音滚了滚喉咙,刚刚醒过来的嗓子还残留着干涩低柔,被春风卷着徐徐飘进对面:“仡濮臣, 离开京城, 好好保护自己的性命。你若死了, 我定然也是活不成了。”
“我曾想杀你, 也感恩你救我性命。兜兜转转至今, 望你我恩怨俱消,再不相见。”
说着,谢嗣音又握着长刀往自己脖颈送了送, 鲜血当即就顺着雪白颈子滑进了衣领。
她朗声道:“云安遥祝大祭司,万事胜意、平安喜乐。”
仡濮臣在她动作的瞬间,瞳孔几乎缩成一线, 而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脖颈间的伤痕,大笑出声:“好好好!好一个恩怨俱消。”
这数月以来的纠缠不清和同心反噬,终究只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仡濮臣大笑着转身离开, 周围的暗卫不敢阻拦,纷纷给他让出一条通道。
走出几十步的距离之后, 仡濮臣停在原地, 目光瞧着地面上的一颗鹅卵石, 声音幽幽:“谢嗣音, 你想跟我一刀两断,那不可能!”
谢嗣音紧了紧手中的长刀, 似乎要再说些什么。
身后的陆澄朝悄然上前,温凉的手指点了谢嗣音的手腕某处,女人右手一酸,“咣当”一声,长刀倏然掉地。
谢嗣音被吓了一跳,低低“呀”了一声,偏头看向陆澄朝。
陆澄朝一向温和的面容多了几分幽沉,垂眸瞧了一眼她还在流血的颈部,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往她的院子走去:“传太医。”
谢嗣音这边一被制服之后,宣王连忙怒声喊道:“拦下他!”
谢嗣音急得就要挣扎着下去探看,陆澄朝双手如钳一般稳稳的锢着她,声音还是那样的温和:“昭昭,王爷会处理的。你受伤了,先处理你颈上的伤。”
谢嗣音见实在挣扎不开,叹了口气道:“澄朝,我并非为了那个人,如今父王他们顾及我,不敢伤了那人性命。可他却没什么忌惮,刚刚那种形势下,再僵持下去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了。”
陆澄朝步子仍旧从容,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一些温存:“我知道。”
谢嗣音见他这个态度,有些哑然,咬了咬唇道:“我体内被种了同心蛊,这个东西......”
陆澄朝没由着她继续说下去,似是已然知晓了一切,淡淡笑了一声:“我知道。”
这个话语里的寒凉让谢嗣音怔了一下,她抿了抿唇,仰头瞧着他有些不悦。
陆澄朝停下脚步,琥珀色的眸子背着阳光显出几分幽暗,他幽幽一叹:“昭昭,我真的是醋极了。”
谢嗣音动了动嘴唇,最后干巴巴道:“我跟他什么也没有。”
陆澄朝轻笑一声,声音愉悦至极:“我知道,是他觊觎我的昭昭。”
谢嗣音没有再吭声。
陆澄朝重新抬步往她院子走去,温润的下颌多了几分凌厉:“昭昭,剩下的交给我好不好?我会在婚前解决掉这一切。”
谢嗣音垂下眸子,什么也没再说。
***
仡濮臣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城外一座快荒了的寺庙里。
窗外月光如水,透过窗棂斑驳的照进来,如同在地面落了一层薄霜。
他猛然坐起身,打量了一圈四周,竹林禅院,幽静整洁。他记得自己同那些人斗了个两败俱伤,而后趁乱摸上了一辆出城的马车底座,之后......他似乎就晕了过去。
仡濮臣半眯起了眸子,起身走了出去。寺庙不过两进大小,后院三间禅房,前殿分了主殿和左右两个偏殿。仡濮臣身为苗疆祭司,有自己的神殿和始祖神。因此,他没有进去瞧,也没有兴趣瞧。正准备要出寺门的时候,就看到一老一少两个和尚从外走了进来。
小和尚不过八九岁,圆头圆脑甚是可爱,揪着老和尚的袖子道:“师傅,三天了!他终于醒了哎!”
老和尚约莫六十岁的年纪,须眉近百,慈眉善目,冲他施了一礼:“施主醒了就好。”
仡濮臣顿了一下,依着佛教礼节回了一礼:“您救了我?”
老和尚笑着摇头:“并非老衲出手,不过施主却与老衲有三天的缘分。”
仡濮臣原本想要离开的脚步一下子停住,微挑了挑眉:“方丈何出此言?”
老方丈没有说话,反而伸手请他往大殿走去。仡濮臣抿了抿唇,当先走了进去。
正殿供奉了释迦牟尼、药师佛和阿弥陀佛,佛陀面容宁静,双眼微垂,双手结印,似乎正在凝视着众生疾苦。
佛像之下是一张黄花梨木桌,铺着金色莲花宝轮绸布,其上则摆着三盘供果,以及......一大束洁白无瑕的玉兰花。
仡濮臣这才想起刚刚在院中看到的那一棵白玉兰花树,有花无叶,光溜溜的枝干在月色之下显出银色光芒。
“方丈有话对我讲?”
老和尚没有说话,反而走到蒲团面前坐了下来,然后敲起了木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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