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则点了点头,招呼人将仡濮臣抬上马车。
日光穿过窗棂子落于地上,而屋檐上的阴影打在女人脸上,显出几分阴翳。
不知过了多久,青无匆匆忙忙的拿着一封信过来:“郡主,傅小姐刚刚派人给您送了封书信。”
谢嗣音接过去拆开一看,眉心一拧,喝声道:“备马!”
“郡主,怎么了?”青无一愣。
“姮娥离京了。”
谢嗣音一路追到了城外三里长亭,才看到了她的马车。
“郡主!”傅姮娥连忙让人停了车,撩着裙摆下车。
“吁”的一声!
谢嗣音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劈头盖脸的问:“什么叫再也不回京城了?”
傅姮娥一身素衣,腰间系着白色丝绦,显得卓然清瘦。她轻笑了一声:“就是不再回来了的意思。”
“为什么不再回来了?你难道就没有......”说到一半,谢嗣音顿时停下了。确实,整个京城,除了傅老夫人之外,也没有再让她惦念的人了吗?
谢嗣音微红了眼:“难道,你也不想再回来看我了吗?”
傅姮娥笑道:“姮娥知道郡主过得好,就好了。姮娥也会在远方为郡主默默祈福的。”
谢嗣音咬了咬唇,想到什么道:“等大雍疆域图画完,你还得回京复命吧?”
傅姮娥愣了一下,点头笑道:“忘了这茬儿,确实应该会回京复命。”
“前几天进宫,我将绘制的部分地图给陛下看过了。陛下很满意,让我继续画下去,并给了我两个护卫,每画完一地都交由他们送入京城。”
“不过下次若再要回京,怕是还得等个数年了。”
谢嗣音鼻头一酸,伸手抱了抱她:“姮娥,你一定要好好的。”
傅姮娥回抱了过去:“我会的。郡主也要好好的。”
“嗯。”
谢嗣音吸了吸鼻子,推开她看向墨方:“你好好照顾姮娥。”
墨方单膝跪下:“郡主放心,墨方会用性命来护卫傅小姐。”
傅姮娥连忙道:“不用性命,你也护好自己。”
墨方没有说话,双眼认真的看着谢嗣音。
谢嗣音一下子就懂了什么,没说什么点了点头道:“好。”
墨方重新退到身后,如同影子一般又没了声响。
傅姮娥动了动嘴唇,却也没说什么,慢慢将视线转向远处青山:“郡主,我之前总以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做什么,去报答祖母的养育之恩。可是这一次......却让我意识到时间根本不等人。”
“祖母走后那半个多月,我几乎一闭眼就能看到她神色呆滞的望着我的模样。”
“她不记得我了。郡主,她最后不记得我了。”
傅姮娥眼圈瞬间红了,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不记得我也好,我这个不孝孙女从来没有好好在她老人家面前尽过孝。”
“只有最后喂了她几颗红莓......”说到这里,女人的声音已经变得哽咽起来。
“她说好吃。”
傅姮娥擦了擦脸,继续道:“有时候,真的感觉她还没有离开我,还陪在我的身边。”
“所以,我决定四处走走,带着祖母一起。”
“祖母一辈子都在汴京城里,如今,终于可以同她一起四处走走了。”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缓缓抿了一丝微笑,目光重新回到谢嗣音的脸上,叹息一声:“郡主,我走了。”
“所有的计划和设想,在时间面前,就像不堪一击的窗户纸,一戳即破。”
“珍惜眼前人。”
话音落下,女人朝着谢嗣音款款行了一礼,而后退着身子上了马车。
马车声骨碌碌地响起,渐行渐远,而前方的日头刚刚好到了正中。
谢嗣音一直看到一行人的背影成了黑点,才从胸腔之中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重新转身牵上马匹。
还没等她上马,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昭昭。”
谢嗣音一愣,抬头看过去,只见一辆马车正好停在她的身前。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之后,谢嗣音再没有同陆澄朝见过面。
今日乍然相见,谢嗣音心头有些紧张的同时,更多的是多了几分尴尬:“澄朝。”
陆澄朝却像是忘了上次的事情,朝她温和笑道:“昭昭,你是来送我的吗?”
这话直接把谢嗣音给问愣了:“送你?”
陆澄朝那双刚刚还清澈的眸子顿时黯淡了下去,扯了扯唇角:“是我想多了,你怕是都不知道我自请离京了吧。”
谢嗣音:......她还真不知道。
“去哪里?你怎么......”
“因为你。”陆澄朝垂眸认真的看着她,声音沙哑,“昭昭,我无法留在京城......却看到你不爱我的样子。”
谢嗣音顿时沉默下来了。
男人的视线灼灼,难以忽视。她抿着唇,问道:“澄朝,那你......还会回来吗?”
陆澄朝视线偏到一侧,声音幽幽:“或许会吧。”
“等到我不再爱你的时候。”
谢嗣音喉头有些发酸,目光也温软下来:“澄朝,对不起,我......”
陆澄朝手指捂住她的唇:“昭昭,别再对我说这三个字了。”
谢嗣音却像被烫到了一般,身子下意识后退道:“抱歉,不是......我......”
陆澄朝惨笑一声:“昭昭,我们之间究竟是如何成了现在这样?”
谢嗣音低着头,脚尖点着地面没有说话。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了些许,陆澄朝再次出声道:“听说他活过来了?”
谢嗣音眼中带了些许的警惕。
陆澄朝轻笑一声,虽是笑着里面却尽是苦涩意味:“昭昭,你怕什么呢?”
“怕我去杀他吗?我怎么会行如此下策?”
谢嗣音心头松了一些,但仍旧没有全松:“父王派人送他回苗疆了。”
陆澄朝点点头,转而问道:“昭昭,在这种情况下,你都不愿同我在一起了吗?”
谢嗣音再次沉默下去,没有回答
陆澄朝眸中受伤,苦笑一声:“罢了。昭昭,没有关系。”
“都没有关系的。”
谢嗣音也有些哀伤的望着他,想说什么,但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有些无力。
陆澄朝似乎看出了她眸中的安慰之意,将食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昭昭,如果不爱我,剩下的就都不要说了。”
“你既然选择对我心狠了,那就狠到底吧。”
谢嗣音忍不住目光歉然。
陆澄朝心头忍不住嗤笑一声,面色却仍旧难过:“我走了,昭昭。抱一抱我吧。”
谢嗣音咬了咬唇,没有动作,也没有拒绝。
陆澄朝上前一步,抬手抱了抱谢嗣音,手指在抚过女人后颈的瞬间,轻轻一点,女人身子瞬间就软了下去。
陆澄朝刚刚难过的神色瞬间荡为一清,抱着人转身上了马车:“我们走吧。”
第109章 最后
谢嗣音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 听到的就是马车的轱辘声。女人闭着眼僵在原地瞬间,昏睡前的记忆慢慢浮了上来。
她猛地坐起身,一眼看到对面坐着的白衣郎君。
男人一身洁净如雪, 低眉敛目, 似在小憩,听到女人的动静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醒了?”
谢嗣音目光在车内扫了一圈, 车壁通体用的小叶紫檀, 没有车窗, 光线暗淡如同深夜。她一把撩起车门的帘子, 外头荒草萋萋, 晚霞余晖,早已不是汴京地界。
听雨驾着马车,见到谢嗣音醒了过来, 恭敬道:“郡主醒了。”
谢嗣音咬牙:“停车!”
听雨笑了一声,手下未停:“郡主,您得跟世子说。”
谢嗣音重重一甩车帘, 面朝向陆澄朝:“陆澄朝,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澄朝笑了笑,冲她温温和和道:“可能要辛苦昭昭陪我一起去趟济州了。”
谢嗣音气得跳脚:“我不去!”
陆澄朝没有说话, 只是双眸温柔如旧的看着她。
谢嗣音如同泄了气一般,气焰顿消:“澄朝, 你这样只会让我厌烦。”
陆澄朝睨了她一眼, 轻笑一声:“昭昭, 当初仡濮臣这样对你的时候, 你不也很厌烦吗?”
“如今又怎样呢?”
谢嗣音气得咬牙:“仡濮臣就是个混蛋,可澄朝......你不能也这样。”
陆澄朝笑了一声:“混蛋又如何?昭昭, 你若是喜欢混蛋,那我也不介意当这个混蛋!”
谢嗣音气得胸口上下起伏不停:“陆澄朝!”
陆澄朝安静的瞧了她一眼,那一眼似乎将她整个人都给剥除了一般,让谢嗣音顿时安静下来了。
陆澄朝忍不住笑了声:“昭昭,我没有那么急色,也不会强迫你的。”
谢嗣音紧抿着唇,没有再说话。
陆澄朝低头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温声道:“你刚醒,喝口水。”
谢嗣音垂眸瞧了一眼,冷笑一声:“澄朝,你说我现在还敢喝你给的水吗?”
陆澄朝勾了勾唇,低头自己先饮了一口,然后重新递给她,声音清浅愉悦:“你都在我身边了,我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更何况,我若是真的下药,在你昏迷的时候不是更好?”
谢嗣音仍旧没有接,看着他道:“陆澄朝,我以为我们即便不能成为夫妻,起码也可以是朋友。”
陆澄朝笑了一下,将茶杯放到桌上:“昭昭,你怎么会这样以为呢?”
“若是成不了夫妻,成为朋友有什么意义呢?”
谢嗣音抿了抿唇,以几乎不认识他的眼神看着他:“澄朝,你以前不这样的。”
陆澄朝点了点头,叹息一声:“是啊,正因为我以前不这样,所以我才失去了你。”
谢嗣音心头微堵,陆澄朝整个人真的陷入魔怔了。他不应该这样,他应该还是那个姿容美昳,容止端雅的神仙中人。
她整个人也跟着安静下来:“澄朝,不是你的问题。”
陆澄朝挑眉看了看她,温柔的询问中带上了某种偏执的孤诣:“那是什么问题呢?”
谢嗣音将脊背靠到车壁之上,慢慢垂下了头:“澄朝,是我的问题。是我移情别恋了。”
陆澄朝低笑了一声,那双凤目里渐渐卷起了风澜:“不,昭昭,是我无能,才会让你移情别恋。”
谢嗣音闭了闭眼,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疯了。
她深吸一口气,刚刚平静下去的情绪几乎又要激荡起来。
“澄朝,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无能。有些时候,都是天意弄人。我也曾无数次想过若是当初爹爹更早一些的带人来救我会怎样?”
“或许,我同仡濮臣就不会相识了。也根本不会有这么多恩怨情仇。”
“可惜,人生从来没有如果。”
“当初若不是仡濮臣救下我,我或许会在姆赤蜒的控制下伤害了爹爹,整个苗疆战局瞬间逆转也未可知。”
“而后,也是他在整个苗疆的压势下,保下了我,杀了姆赤蜒,几乎直接结束了苗疆战局。”
“澄朝,是我在这种情况下,与他虚与委蛇,又勾着他喜欢上了我。要说错,他真的一点儿错也没有。”
说到这里,谢嗣音顿了一下,声音低弱:“可我当时又有什么错呢?我也只是保命而已。”
“但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份面对他的小心翼翼渐渐变了。”
她的眼里渐渐溢出些微的笑意:“我会故意给他发脾气,看他拿我不得的模样;也会将人气得跳脚,然后勾勾手指就将人哄好了。”
她的目光有些歉疚的落到陆澄朝脸上,看着他那张琼枝玉树的神仙模样,几乎无动于衷,再没有了从前那些年的怦然欢喜。
她叹了口气:“澄朝,这样的感情......我从来没有跟你过。”
“不是你不好,也不是不喜欢你。是你太完美了,就像云间月一般。我总是拿捏着分寸和力度,和你这般那般的好,从未有过一次争吵和分歧。”
“你更是从来都依着我,任何事情都可以因为我而退让。澄朝,我以前总以为我们会是汴京城最完美的一对夫妻。”
“可是,完美不对啊。”她喟然一叹,面上说不出的叹息,“表面看起来的完美,有时候可能更会毁了两个人。”
“你我之间确实从来没有红过脸,也没有争吵过。可是,你我之间,有真正的了解过彼此吗?”
陆澄朝安静的坐在那里,清浅的眸色在暗淡光线下显出几分波澜。
谢嗣音整个人也平静下来,声音里带着回忆和幽然:“我知道是你一直在包容我,可你这样的包容,却让我从来没有真正走到你的心里去。”
“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不是我想要的婚姻。”
“澄朝,我想要了解我的夫君,而不只是将他当作仙人一般对待。”
“雾里看花,朦朦胧胧。美吗?很美的。就像你我之间。”
“可是,它一点儿也不生动,不深刻。”
“风一吹,就散了。”
说到这里,谢嗣音慢慢停下,看着他的目光认真而叹息:“澄朝,你永远给我你想给我看到的一面。可所有人都有不快乐,也都有阴暗面。你之前,从来不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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