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琴央起身开了暖阁的门,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贺成烨也起身,自站在门边的沈琴央面前经过时,随口似的问了一句:“你希望我去?”
沈琴央凝着眉头看回去,已经习惯他口无遮拦的说话方式,但还是觉得他莫名其妙,“随王爷的便。”
他又笑起来,背对着她t行至院中,月亮比他刚来时挂的高了些,院里也亮堂许多,能看的见他转过身来后淬玉般的脸和清晰的眉眼。
“总之,今夜我很开心,谢过皇嫂了。”
说完,他凌空一跃,攀着宫墙就翻身跳了出去,身手干净又利落,丝毫没有掩饰之意。
明明刚刚还在口口声声说自己这副身子骨经不住西北的烈风,她竟完全没看出来哪里经受不住!
沈琴央叹了口气,兀自关紧了暖房的门,回了屋里。
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太在意这个舒王了,此人在宫中,甚至在整个书中世界里都是如此的格格不入,行事跳脱。按理说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一个确切的目的,才能推动着他们构成一条条主线支线,继而令剧情发展下去。可贺成烨的目的是什么?当真如玉贵妃所说的,为了扮猪吃老虎,报宗亲王一家的血海深仇,将贺成衍取而代之登上至尊之位吗?
沈琴央有种直觉,舒王的目的不会如此明显直白。
他看似行事随心随性,沈琴央却觉得他比这书中所遇见的所有人都要复杂。
就这么细细想着,不知不觉也渐渐睡去了。
待到启程松香山的前三日,玉贵妃突然兴冲冲地奔到昭晨宫来,说自己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沈琴央给她倒了三大杯水,看着她一口气全部喝下去,才抹了抹嘴得意道:
“你猜怎么着?当真是天助我们,今日舒王入宫,突然传了消息出来,说此行松香山,舒王临时也决定要去了!”
沈琴央倒茶的手一顿,他不会真因为自己那一句话就决定去了吧!?
按照一般常理,他堂堂一个王爷,即便再游手好闲,去一趟松香山来回三月有余,还是他原本就没安排过的行程,怎么说也不能如此草率。再者松香山春猎又不是真的去游山玩水,算半个政治外交活动,他在贺成衍面前向来是不涉半点朝政,不问一句政事的人设,就这么眉没头没脑地突然提出来要跟去,就不怕贺成衍疑心吗?!
但贺成烨临走时看着她问的那句“你希望我去?”现在却反反复复在沈琴央脑子里播放。
他还真有可能随心所欲,就因为自己这一句话。
第15章 传酒
松香山地处西北,虽地势呈坡状连成一段不算陡峭的山脉,但山下就是一片十分开阔辽远的平原。历年皇家春猎都会前往松香山上的行宫居住,在山下平原处事先圈出皇家猎场围猎。
今年原本也该不例外,令圣驾直接摆进松香山行宫,但因自京城到西北的路上听闻有流寇四窜,怕惊扰了圣驾,先行的前锋车马耽误了些时日,抵达松香山时擎栾一族已经先到一步。
如此便直接在山下暂时安营扎寨,摆席开宴,当日就接见了擎栾族的赫函王爷。
草原游牧民族的宴饮都是幕天席地,燃个篝火有歌有舞就算是场热闹的宴会,并不拘泥于席面排面都多么精美奢靡。
既然是在大草原,也算是入乡随俗,贺成衍只穿了便服,与赫函王爷坐在席上。下面几位有头有脸的王公大臣,宫妃皇子坐在一边,另一边坐着擎栾族的王子将军等人。
沈琴央今日也没着太过华丽的皇后服制,但因为宴会上有舒王,玉贵妃逼着她穿了件水红色挑金丝线的绸袄,颜色娇艳可人。说是书中的舒王就喜欢声色艳丽的美人,衣衫也要令人眼前一亮才好。
平日里沈琴央的衣服也不算太素净,都是一些庄重大气的颜色,难免显得有些老气沉闷。其实这等鲜亮的颜色才与她年纪相衬,端坐于席间如同一簇勾魂夺魄的春日海棠。
反倒是一旁的玉贵妃,难得穿的素净,连妆容都淡淡的,生怕舒王注意到自己。
不出意外,沈琴央自打一入座,就有无数道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擎栾族的小王子崇多更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直到被一旁自己的哥哥提醒了才依依不舍地把眼睛移到了别处。
草原儿女不似宫中舞姬柳腰细腿的,她们穿着大红色的骑装,跳着如火般热烈的舞蹈,身姿似在骑马奔腾于草原之上。
一曲舞毕,酒意渐酣,众人的兴致都上来了,赫函王爷提议说要做个擎栾族宴饮时常玩的游戏。
沈琴央听了听,其实就是击鼓传花类似的版本,以酒盏传递美酒,在鼓声停止前将自己酒盏中的酒倒给下一个人,鼓声停止时酒在谁的杯子里,谁就要一饮而尽,再出席表演一个节目。
席上坐着贺成衍,自然没有让皇帝给众人表演节目取乐的说法,但赫函王爷兴致高昂,没打算把自己排除在外,贺成衍便也说要与王爷一同加入进来,愿赌服输。
席下自然没人当真,只要击鼓的人眼睛不瞎,就不敢在贺成衍那停下,但如此一来沈琴央这个皇后也就没理由不参加了。
不过这也正中玉贵妃下怀。
这一段的剧情里,击鼓传酒落在玉贵妃手里,于是玉贵妃满饮一杯,带着三分醉态跳了一支惊天地泣鬼神的舞蹈,彻底迷晕了舒王,也引火上身令他从此惦记上了自己。
所以玉贵妃的计划是,让沈琴央来代替自己跳这一支舞。
原本的玉贵妃能歌善舞,沈琴央临场上去代替她,也难免稍显逊色。但原著里的舒王也是个草包,玉贵妃才不信他是伯牙遇知音,当真拜服于玉贵妃的舞技,无非就是见色起意罢了。
所以她将沈琴央打扮得同花似的,还特意问道:“你会跳舞吧?”
沈琴央笑笑只说了句,“我试试。”
看她从容不迫的样子,玉贵妃放下心来,其实她这舞跳得无论好不好,拿下舒王都是游刃有余。不得不承认,沈琴央的这套皮子比玉贵妃的好太多,自己已经算个十分标志的美人了,如今给沈琴央比着适合她的风格打扮,才真正感叹起来差距悬殊。
这样的人间绝色,就算站上去随便扭扭,都是风情万种的。
击鼓传酒进行了几轮,许是击鼓的人是擎栾族人,所以前面鼓声基本都停在了他们同族人那里,权当做个表率热热场子。擎栾族的将军表演了耍刀,小王子崇多唱了擎栾族语的民歌,公主献舞一支,酒过三巡气氛更是被鼓声笑声烘托到了顶点。
玉贵妃忍不住着急起来,这场戏最重要的角色,舒王,还没到场。
沈琴央自然知道舒王这散漫的脾性,他料定了各种宴席开场都是千篇一律的无聊,回回都非要等到天色将晚,到了最有意思的时候,才装模作样地姗姗来迟。
玉贵妃可不知道,她虽心里着急,但先前几次的有惊无险让她也没那么着急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变数接踵而至,不过最后的结果倒是与书中大差不差。
她当时着急舒王,但临行前舒王到底还不是自己来了?
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之击鼓传酒到她之前,舒王一定会到场。
就这么想着,玉贵妃手中的酒盏一沉,鼓声却戛然而止。
这么快就轮到她了!
玉贵妃有些慌乱地起身,看向贺成衍,眼里满是求救信号。可惜贺成衍没读懂她的眼神,以为爱妃只是谦虚害羞,反倒笑着同赫函王说道:
“玉贵妃是朕最为宠爱的嫔妃,能歌善舞,舞姿更是宛若惊鸿,今日看来能再一饱眼福了。”
赫函王爷也投来期待的目光,先前见她穿的素朴,还以是只是皇后身边的侍女,没想到竟是皇帝宠妃。
这下玉贵妃骑虎难下,她看了看四周,还是不见舒王的影子。
虽然这一局是为了令沈琴央在舒王面前露个脸,但玉贵妃最重要的目的还是避开舒王的注意。按照书中剧情,击鼓传酒只会传到玉贵妃,皇后在今夜没有过多戏份。她的原计划本是推脱自己身子不适由沈琴央代为上场。但舒王没来,证明剧情已经发生了偏移,她只得先上去应付着。
届时舒王到场,还可以另寻机会让沈琴央在他面前一展身手。
可问题是,她不会跳舞啊!!
玉贵妃的原身可是跳舞达人,她现在上去临场发挥,再怎么天赋异禀也不可能与原身的水平比拟!
若是旁人看出异常也就算了,但贺成衍这个男主可是实实在在的古人,万一被他发现玉贵妃的里子已经换了人,他不会认为自己是什么穿书者,只会把她当作邪祟上身,直接除了都有可能!
她沉着脸上前,干笑道:“既然是在草原,臣妾就不跳些寻常的宫廷舞种了,陛下也该看腻了。臣妾学了些新舞,此舞与别处不同,舞姿大开大合,正气凛然,与这茫茫草原崇山峻岭的气质也算是交相辉映。”
贺成衍一听来了兴趣,温声道:“好,今日朕就看一看爱妃的新舞,也为着篝火晚宴助兴。”
沈琴央t并不知玉贵妃打算如何解决眼下的难题,她也懒得出手相助。玉贵妃不算愚笨,这种场面应该可以应付过去。于是沈琴央自顾自端酒饮了两口,马头琴开始配乐,她抬眸看向玉贵妃,险些一口酒喷在当场。
只见玉贵妃,开始徐徐舒展四肢,跳起了第八套广播体操。
四下座上鸦雀无声,和死了一片似的诡异寂静。
玉贵妃头皮发麻,既然已经开始跳了,再尴尬也得跳完。她跳正常的舞蹈一定会被看出破绽,但若说跳个全新的舞种,就算奇怪了点别人也只当是舞种奇怪。
丢点脸面和招致杀身之祸,在此等节骨眼上,玉贵妃还是能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然而就在她一个体转运动后,玉贵妃的双眼在身侧擎栾族人群里看到了一个身影。
石青色的衣衫,灰鼠毛斗篷,发间一支玉箫簪。嘴角含笑轻佻,眼神却分外沉郁。被他如此盯着的人,瞬间就被拉入一个仿佛世上唯他们二人的结界,不知不觉沉溺与此。
书里对舒王的外貌描写其实并不详尽,寥寥几笔也仅仅是说他相貌英俊,仅次于男主贺成衍。毕竟若没有一副好皮相,怎么会有信心招惹完玉贵妃又去勾引女主?
可这个人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绝对能与男主打个平手,丝毫不逊色于贺成衍!
玉贵妃并没有见过舒王,甚至他与书中描写也不尽相同,可不知为何她就在这一眼里笃定了此人就是舒王。
在五大三粗的擎栾族人中,他略显清瘦,身着一身雅致的汉人服饰,格外瞩目。而他的目光此时就落在玉贵妃身上,这让她莫名心跳一滞。
玉贵妃反应过来时,赶紧强迫自己打消了念头,她硬着头皮继续做动作,心里却越来越乱。
舒王到底还是看到她跳舞...跳广播体操了,虽然她清楚自己现在有多可笑,但万一原书剧情不会轻易改变,又或者这个舒王和其他狗血小说里的角色似的,觉得她好真诚不做作,同外面那些妖艳女人不同,咋办?
就在玉贵妃正操心舒王会不会看上自己时,贺成烨的目光悄悄从玉贵妃的动作间穿过,落在了座下——假借饮酒,实则掩着面苦苦憋笑的沈琴央身上。
贺成烨嘴角的笑意更甚三分,一个不成规矩的主意冒了出来。
第16章 盲射
玉贵妃这舞总算是跳完了,赫函王爷干巴巴地鼓了鼓掌,他中原话本来就说的不好,眼下更是为难,尬笑着硬夸了两句:
“贵妃这舞蹈,真是...真是上天入地,大显神通...”
说完他还瞥了眼身边随行的军师,好像在用眼神询问自己这四字成语用的怎么样,军事白着一张脸眨了眨眼,意思是快闭嘴。
贺成衍先前夸下海口,把自己贵妃那舞姿称赞的天上有地下无,结果丢了好大个脸面,自然脸上挂不住。但当场也不好发作什么,只得摆摆手,让玉贵妃赶紧下去。
玉贵妃面色红润,似是美人娇羞,实际上一套广播体操下来,想不脸红都难。她娇滴滴地退回到座位上,朝沈琴央看了看,沈琴央也回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示意她化解的很不错。
这倒是发自内心,面不改色在成堆的古代人面前做完一套标准的广播体操,但凡换个脸皮薄的,还真不一定做得出来。
眼看着刚热起来的场子被玉贵妃生生跳冷了,赫函王爷赶紧道:“继续继续,鼓声不要停!”
羊皮鼓又被敲响了。
沈琴央舒了口气,看来今夜的闹剧就要结束了,她是一国皇后,断没有献技供人取乐的说法。鼓手不会停在贺成衍那,自然也不会停在她这里,玉贵妃的计谋算是落空了。
“咚——”
鼓声骤停,沈琴央看着手中满满当当的酒盏,错愕抬头。
众人这才发现,羊皮鼓旁不知从何时起就换了人,一位谪仙似的中原男子含笑半倚在鼓架上,手里把玩着鼓槌,朗声道:
“臣弟来迟,不过方才为皇兄和王爷奏了一场鼓,可否能将功折罪?”
贺成衍招手笑道:“无妨,赫函王爷性情豪爽,不拘泥于此,但草原人好酒,这你就逃不过了!”
贺成烨上前从侍女手里接了酒盏,朝着贺成衍和赫函举杯,一饮而尽。草原的酒烈,他呛了两声,原本在北风里冷得发白的面颊因而也有了些许血色。
他却并不显得狼狈,嘴角一勾道:“好酒。”
擎栾族男子以雄壮为美,赫函见此人身形单薄,却有股十分张扬外放的气度,与中原文人被书卷本子熏出来的那股子文弱气质不同,因此多看了两眼,欣赏道:
“我营里的将士击鼓的功夫不同他人,可是个练家子,他敲的鼓,鼓点密集,鼓声浑厚。可方才这场击鼓传酒换了舒王殿下来奏,我竟是没听出区别来。”
贺成衍一听,以为赫函不过是给舒王面子,大笑起来,“王爷可别恭维他了,朕的这个弟弟向来懒散,习武之人的苦他是受不来的。”
赫函挠了挠头疑道:“是吗?那倒是奇了。”
贺成衍笑道:“所以酒现在于谁手中?”
沈琴央默默举了杯。
贺成衍也没想到停在了沈琴央那,不禁有些责怪地看了自己这弟弟一眼,贺成烨赶紧辩解道:
“皇嫂今天穿的鲜亮,臣弟竟没认出,击鼓本是随性而为,还望皇嫂莫怪。”
那神情,自责里带了些慌乱,还真就让人觉得他是无心之失。
眼下的氛围,若是因着她皇后的身份就推诿掉,煞风景不说,先前贺成衍已经发话要与民同乐,皇帝自己都说要参与进来了,总不能轮到皇后却不上场。
贺成衍只得道:“既然酒在皇后手中,愿赌服输,不能有例外。”
玉贵妃在座下暗爽,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正愁怎么令沈琴央在舒王面前露脸呢,舒王竟就临时起意自己敲鼓,还偏巧停在了她身上,于是玉贵妃赶紧接话道:
“是啊,娘娘可不能耍赖,臣妾听说皇后娘娘的舞跳得也极好,不如趁此机会一展舞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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