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从不闯祸最听话的小儿,一闯祸就给他找了个这么大的麻烦。
“疯了,你当真是疯魔了!”赫函终于压不住怒火, 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虽然脑子一热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但崇多心中其实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他从小顺着赫函,觉得父亲的选择一定就是正确的, 是为整个擎栾族的大局考虑的。赫函就是他心中最伟岸的人,永远没有错, 所以他“听话”。
直到沈琴央被蛮族人压着作为威胁赫函的筹码,赫函却空手而归,选择熟视无睹。崇多第一次用异样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父亲,第一次决定违逆他。
他不是觉得父亲错了,蛮族在大本营外驻扎那日,赫函说的话字字句句都令他哑口无言,辩白无能。道理他都懂,只是他做不到。
崇多只要一想到沈琴央在巴图那种人的手里,心中的怒火简直快要逼得他发狂。
豁出去一切救她的后果不得而知,但不去救的后果是他后半生都会为此后悔,寝食难安。
自己生的儿子,赫函怎能不知他的脾性?单看崇多的表情便知,他心中根本不服。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得特别好?特别对?而你老子我就是忘恩负义见死不救的小人?”
崇多抬起头,有些急道:“父亲,我从没这么想过,我只是...”
赫函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多说,只蹲下身来与崇多平视着道:
“我只问你,你同那个女人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你觉得她是平常人吗?”
崇多没想到赫函会突然这么问,他看着赫函的眼睛,那里面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证明着这个问题绝不是一个什么轻浮的玩笑。
“不是...平常人?”
崇多回忆起与沈琴央有关的点点滴滴,有松香山围猎宴会上那惊艳众人的盲射,倚竹园里她灰头土脸眼神却明亮着的逃亡...
一桩桩一件件,其中令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在蛮族人营帐里,她杀人的场景。
那般柔弱,不堪一击的女人,如何制服在她面前有着绝对的力量压制,身形庞大如山的蛮族人?可她不仅做到了,还做的残忍又决绝。
崇多的下属在后来清理完蛮族人营帐时曾同他汇报过,那个被沈琴央亲手杀死的蛮族男子,一只耳朵被活生生撕了下来,胸口和四肢全部都有伤,且都是在脖颈的致命伤之后。
她杀了那个蛮族人,不知是因为怕他没死透还是单纯的泄恨,又在尸体上补了十数个血窟窿。
鲜血和死亡并不能威慑她,相反,她以此为帜,招摇她的不容侵犯。
就连崇多这个上过战场铁骨铮铮的汉子,砍下巴图的头颅时心中都难免震颤,灭了一个族群的人,他手都是抖的。可沈琴央那夜,气定神闲地为自己梳妆,同他说过两句话后,竟安睡过去。
都不曾做过一个噩梦。
赫函见崇多不语,便已经不需要他确切的答案,“那样的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是平常人?漂亮,聪明,甚至狠毒,都不是她身上最特别的地方。是这个人本身的存在,即为特殊,你懂吗?”
崇多看着自己的父亲,愣愣地摇了摇头。
赫函叹了口气拉住他,父子二人就这么在黑暗里席地而坐。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当年她会来擎栾,你的祖父又为何同她立下约定吗?”
这件事从头至尾都很奇怪,当年的新帝不过刚刚登基,中原经历了上一任暴君的荼毒,早已民不聊生,国库亏空多年,军队更是一盘散沙。
反观那时的擎栾,被崇多的祖父带领着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推行了行之有效的兵马制度,吞并了不少周边大大小小的部族,已经颇具规模与声势。若一举南下向东,长驱直入攻进京城,并不算痴人说梦。
更何况祖父当年却有此意,并已经开始往中原进军。起义的大旗一挥动,便是箭在铉上不得不发,如何会因为皇后走了一趟西北,这件事就像被当作没发生过一般被安静地按了下来。
崇多对祖父的印象不多,但清楚地记得他是个胸有宏图大略,勇猛坚定到甚至有些固执的人。
“父亲,你知道当时皇后同祖父谈话的内容吗?”
崇多小心翼翼开口,他隐约有种预感,这并不单纯是谈和那么简单的事,其中牵扯到的,是整个擎栾,又或者是祖父这个人的秘密。
赫函却摇了摇头,但他说起了关于祖父的另外一件事:
“在我年纪同你这么大时,你祖父就常同我说一句话,他说,这个世界是假的,每个人,包括他自己,都是虚构出来,有自己特定命运的木偶人。”
崇多更是一头雾水。
“我当时也和你的表情一样,觉得父亲大概是疯了,但这其实都是母亲...也就是你的祖母,死前告诉他的。”
“祖母...”
崇多喃喃重复了一遍,他对祖母的印象其实不多,那个人死的很早,听说早些年与祖父十分恩爱,是在草原上神仙眷侣般令人艳羡的夫妻。
但祖父成了擎栾王后,又纳了许多妾室,慢慢地就同祖母渐行渐远了,直到她死后,祖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你祖父是个十分有本领,顶天立地的男人,年轻时比我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我虽然觉得他所说的太过于荒诞,但因为向来对他的所作所为深信不疑,所以我也一直记得他那番话。”
赫函继续道:“后来,他渐渐年纪大了,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想要在这一生的最后做点大事,于是决定起义攻打中原。这时,新皇后来了,就是沈琴央。”
崇多问道:“她来劝降?”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来劝降的,但实际上她来到擎栾,国事战事谈判筹码等等只字未提,她自称来告诉擎栾王一个真相,一个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昏暗的帐内不知为何随着赫函的话变得有一丝诡异,而他本人也不知不觉冒出一身的冷意,赫函缓缓道:
“你祖父说,皇后同你祖母一样,是降临在此的异世界之人,她们明明从未见过面,说出的话却如出一辙。只是她说的比你祖母说的又更进了一步。”
“她t说,‘这个世界是一出庞大的木偶戏,或许从前擎栾是主场,擎栾王是主角。但现在新的主角已经出现,就是新帝贺成衍。你也作过主角,也有过异世者辅佐你,应该知道违逆主角的人最后都得了什么下场。’”
“这...这都是什么意思!?”崇多根本不能理解其意,却发现自己的掌心早已被汗浸湿。
赫函曾经也如他一般,觉得太过不可思议,但老擎栾王的选择不是没有理由。往后的京城风云变幻,帝后两人分庭抗礼,远远隔岸观火都已令赫函心惊不已。
他想到老擎栾王临终的嘱托,贺成衍对擎栾狼子野心,若没有沈琴央作保,切勿与其直面对抗。
赫函也一直这么做着,举擎栾之力支持皇后。因为若皇后倒台,皇帝不会放过老擎栾王起义这桩陈年旧案,擎栾必定首当其冲。所以这么多年看似是擎栾支持皇后,实际上是皇后一直保着擎栾的平安。
他看到沈琴央被蛮族劫掠,暗自以为皇后大势已去,难逃此劫,已经没有与皇帝对抗的力量来保擎栾族了。若是救下她,势必要与贺成衍这个世界的“主角”对上。老擎栾王的话恍如就在耳畔,他不敢赌。
没想到,沈琴央竟还能九死一生,而为她谋得一线生机的,正是自己的小儿子...
这究竟是人为,还是天意?那个所谓的‘剧本’吗?
不得而知。
赫函深深望了崇多一眼,“所以我告诉你,她不是你能肖想的女人,不仅因为她是皇后...”
崇多被震得停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一点点回想着父亲方才说的每句话,突然愣愣问道:
“可若这个世界是一出木偶戏,那提线的人,又是谁?”
第32章 解救
沿城军终于在接到调令后持兵符赶到, 护送皇家车马平安回到京城,先前那群截停皇家车队的流寇却再也没有出现。
但总算是回到皇宫了。
贺成烨一到京中就没了踪影,与沈琴央再次分道扬镳, 毕竟舒王现在还是对外宣称在西北游历的。
他行踪不定, 终日像阵风似的,沈琴央也懒得追问他的去处, 便任他随便去哪了。
其实她也问过, 回京的路上, 他夜里宿在她的营帐, 白日赖在她的马车。期间有许多次沈琴央都打算开口, 最后眼看着要到京城, 她终于问出来, 贺成烨却给她来句:
“嫂嫂这么关心我?莫不是朝夕相处几日便舍不得我了?”
遂被沈琴央赶出了马车。
就不该指望这人能有个正经。
昭晨宫倒是一切如常, 竹苓将宫内上上下下打点的十分妥帖, 三只猫都长大了不少,也胖了许多。刚捡回来时还有些瘦骨嶙峋的, 沈琴央担心它们没有母猫的奶吃活不下来, 用牛乳喂大了倒也还算健康,成了三个胖乎乎的毛绒团子。
只是竹苓见沈琴央带了一手的伤回来,自然是担心的不得了,白芷泪眼朦胧地同她讲了,才后知后觉出其中惊险。
竹苓面色沉着地听完, 突然说道:“连翘。”
沈琴央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说到底,这一切惊变, 都是源于倚竹园那夜,连翘发现了蛮族人并决意要沈琴央跟上去查看, 才暴露了行踪导致后面的种种。
但连翘自己也险些被贺成衍打死,这一切倒不至于是她主使的。
回京路上她要防备着外人发现舒王,所以她的帐子后来连白芷都吩咐了不得随意进入,直到回了宫中才顾上连翘的事。沈琴央略微一思索,是时候弄清楚其中的原委了。
“连翘的伤养的怎么样了,把她传过来吧,我有话要问她。”
白芷的脸色有些复杂,犹豫了一下才道:“娘娘还不知...先前连翘刚好些能起身了,玉贵妃就仗着娘娘不在,把连翘抢了过去!”
“什么?”沈琴央略微一凝眉,“你好好同我讲一遍。”
在她被蛮族人劫走后,皇后营帐就被贺成衍下了命令不得靠近,皇后手下所有的仆役也不得擅离。玉贵妃却大摇大摆来了,搬出皇帝来压着白芷将连翘交了出去。
连翘当时刚刚找回意识,人还是木讷的,下床走路都需有人搀扶。玉贵妃却派了两个小厮,绑犯人似的就这么将她架着抬走了。
“玉贵妃当时说为什么来索要连翘了吗?”
白芷摇摇头,“她就说看上了连翘这丫头忠心护主,便不由分说地将人抬走了。”
倚竹园那夜,连翘之所以被贺成衍抓住,就是因为玉贵妃突然出面指认她。那时玉贵妃的解释是以为倚竹园的女刺客是她,所以才“好心”供出连翘。这个说法沈琴央是不可能相信的,连翘与玉贵妃之间一定有什么她还不知道的联系。
沈琴央默默听完,看不出喜怒,起身道:
“更衣吧,去把连翘接回来。”
*
相比昭晨宫,反倒是从前花团锦簇的瑶华宫如今有些冷清了。
玉贵妃只身一人回来,身边只有几个平时用不熟的下等宫女。她这个贵妃并不是什么要紧角色,身边能叫上名来的得力丫鬟就彩屏一个,其他的人要不是贺成衍的她不敢用,要不就是内廷司分派的不知底细,她更不敢用。
唯有彩屏,是玉贵妃自宁远侯府当小姐时就跟着她的,对她一片赤诚真心。
可现在彩屏死了,玉贵妃想起她临死前最后看自己的那一眼,不知为何觉得生出些冷意。
没关系的,都是纸片人,就像她亲手杀的那个叫烟云的宫女,次日她的尸体在井中被发现,只当是个意外失足跌死的宫女草草了事,估计尸体都不知道被扔进宫外哪片乱葬岗了。
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就好,只有她自己是真正活着的人。
不,远不止她。
思及此处,玉贵妃像是突然记起什么一样,她猛然起身,朝着后院的小厨房走去。
因为皇帝从前常宿在玉贵妃这里,所以瑶华宫有自己的小厨房,几个下等的仆役正躲在后厨边上趁着闲暇的空档玩闹,但其实只是把活都推到了一个人身上。
“喂!那个新来的,让你给我们倒杯茶来怎么这么慢,你想渴死我吗?”一个刚入宫没几天的小丫头,对那个背着身正劈柴的女子颐指气使道。
她身边那堆柴火又粗又硬,寻常女子都很难劈开,更何况她煞白着一张脸,看上去随时都要晕倒似的。
“跟你说话呢!装什么听不见,你以前在皇后那做活就是这副态度的?也不知道贵妃是不是眼神不好使,竟讨了聋子来!哈哈哈哈...”
几个小丫头正笑作一团,才看到自己口中眼神不好使的贵妃,此时就站在后厨的门口阴沉着一张脸看她们。小丫头们哪里能想到贵妃娘娘会突然到乱七八糟的小厨房来!顿时吓得跪了一地,一个劲的叫“贵妃娘娘饶命。”
“滚出去。”玉贵妃哑声道。
小丫头们作鸟兽散,只剩下那个劈柴的女子,她慢慢转过身来,果然是身子还虚弱着的连翘。
玉贵妃自己寻了张凳子来坐了,看着摇摇欲坠的连翘,开口道:
“受了这么多苦,还不够你想明白的吗?”
连翘神色木然道:“奴婢听不懂贵妃娘娘的话。”
“这里只有你和我,就别装了吧,什么贵妃什么奴婢,你明明比谁都清楚,咱们都是一样的人。”
玉贵妃也不管连翘什么反应,自顾自道:“你放心,这不是它告诉我的,我自己猜的。早在当时它让我去在昭晨宫的炭火里做手脚我就觉得不对劲。若是能这么简单的置皇后于死地,它何必大费周章?倚竹园里又是它让我把你供出来,现在又通过我给你施加压力...”
玉贵妃自嘲般的笑起来,“它是在通过操控我来惩罚你啊。”
连翘始终都是那副表情,像是对玉贵妃的话视若无睹,又或者是她早就清楚,但嘴上依旧道:“奴婢不知道贵妃说的‘它’是谁。”
玉贵妃指了指天,“你明明都清楚,松香山走这一趟还不够你明白的吗?帮了沈琴央这个女主,险些把命都搭进去!这就是不服从剧本的下场!”
她起身走到连翘面前,从她手里接过那把沉重的劈柴用的斧子,抓起她的手温声道:
“这个世界里,你我都不过是男女主身边的边缘人物,或许我看起来比你体面,但咱们都心知肚明,只要不是主角,那就是随时会被牺牲的炮灰!男女主走剧情的垫脚石!”
连翘始终低垂着头t,没什么反应。
玉贵妃将声音放的更温柔了些,近乎循循善诱道:“你懂吗?她是女主,纵然她也是现代人又怎样?这个世界的设定就是宫斗,就是尔虞我诈你死我活!我们都是配角,你我才是真正没有利益冲动,该结为同盟的。”
玉贵妃觉得连翘简直蠢极了,利弊得失如此明显,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扰乱自己的计划,白白让沈琴央捡了便宜,若是她能讨到好处也行,可到头来还不是回回都险些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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