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甚至都没来得及传到京城。
以贺成衍的性格,不可能给浔江派留一条活路,但他却只选择派舒王偷偷潜去解决,而不是直接派军队剿灭。
这其中定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正盘算着这事,连翘进来奉茶都没注意到。
“娘娘可是在想那日舒王在茶楼说的话?”连翘开口小声问道,将沏好的茶水递给了她。
沈琴央回过神来,“总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连翘顿了顿,沉吟片刻才道:
“其实...当日在茶楼,宋大人与侯爷说的都有道理,恰逢此时又出现了一位远在浙北的皇子。虽然一直没名没分地养在京城之外,但也说明他与陛下之间并没有接触,还是极有可能归附于娘娘的。”
那日在茶楼之中连翘始终候在一旁,沈琴央并没有令她特意避开,所以对这些事情都是知晓的。
“我也不是没想到此处,只是前脚他们两个刚走,说的就是立储之事。后脚舒王就来告诉我有个流落在外的皇子,这时机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连翘笑了笑,“娘娘运气好,老天爷都在帮您吧。”
沈琴央幽幽看了她一眼,“到底是老天爷在帮我,还是老天爷帮我安排好了一切,只等我沿着他规划好的剧情走呢?”
连翘似乎被这话噎了一下,沈琴央自嘲笑笑,“连翘,你有时会不会觉得,这世界像一本书?一本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在过着自己剧情的话本。”
“娘娘。”连翘突然蹲下身来,一双翡水秋眸认真地看着她,“那不妨,我们就跳出这被安排好的一切,与自己的剧情背道而驰。”
沈琴央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可我怎么知道,我自以为背道而驰的剧情,是否就是本该如此的剧情呢?”
“若娘娘觉得浙北此事有违常理,那便一定是剧情中皇后娘娘这个角色的盲点。”
连翘说的不错,如今舒王已然离京,即便沈琴央现在派人去跟踪舒王,亦或是派自己的人去打听关于浔江派的一切,用最快的车马,消息一来一回也无比拖沓,她所了解的一切都是滞后的。既然浔江派的人已经控制住了那个私生子,局势必然瞬息万变,她恐怕也来不及做出回应。
通过玉贵妃,沈琴央起码知道,自己原本不会与舒王有t太多交集,可现在却与他交往过密了。
那一日在茶楼,若她与舒王这一角色交情并不深,沈琴央就不会请舒王上楼,即便请了,舒王也会置之不理,那她就根本不会知道这个消息。
这事不仅仅是贺成衍瞒着她这么简单,更像是,这件事她本来就不会参与进去。
贺成烨的存在,就像是她按部就班的剧情线里的一个变数。
连翘抓住了她的手,令沈琴央回过神来,她平静地说:
“皇后娘娘是绝不会擅自离宫前往浙北的,但若跳出这一切,就要反其道而行之,而浙北的剧情盲区也会成为已知。”
“你...要我前去浙北?”沈琴央觉得连翘疯了。
可心中,却觉得她说的是对的。
贺成烨是变数,呆在他身边总会将剧情引向一个完全崭新的方向。譬如西北一行,无论按照连翘梦中所见,还是自己看过的那本《隐玉匣》,巴图都不会死,蛮族也不会灭族。
可自倚竹园遇到贺成烨,剧情就开始朝着完全未知的方向偏移。
沈琴央说不上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只是讨厌那种一切选择被操控的感觉。
服下绝子的药物,是她第一次反抗剧情,但走到今日哪怕没有子嗣成了她的劣势,沈琴央也并不后悔。
既然如此,那便去做。
“我们去浙北。”
“好。”
连翘没有犹豫起身,似乎无论沈琴央做什么决定,去往何处,她都会一道陪着,“奴婢去准备。”
“连翘,”沈琴央叫住她,“我们刚刚说的剧情、角色,只是在打比方,是吗?”
连翘微微一愣,轻轻点了点头。
“当然。”
*
虽然定下了这件事,但实际上沈琴央并不能说走就走,她毕竟是后宫主位,还需有个顺理成章的名头才能离京。
尤其还要先摆平贺成衍。
三日后,她特摆了晚膳,还加了几道贺成衍爱吃的菜,再也不像上次那般满桌绿油油一片了。
贺成衍净了手坐下,抬眸揶揄了一句,“看来这次是真心请我吃饭了。”
沈琴央随便笑了笑,难得为他布了菜,这下贺成衍更是同见了鬼一样,奇怪地盯着她道:
“有什么事你直说。”
他一脸戒备地看着自己,筷子一动不动,沈琴央有点无语,不就布个菜,又不是给他下了毒。
“不是什么大事,擎栾那边传信过来,说上次西北之行令皇后受了惊吓。近日西北同蛮族一般的流族都差不多收剿干净了,草原比先前安定了许多。赫函请我去草原转转,权当陪个罪。”
沈琴央特意将旧事重提,也是因为知道贺成衍在这件事上实在理亏,擎栾现在势力愈发强大,贺成衍的忌惮也并不为过,若他们能与皇室交好和平那再好不过,他必然不会回绝。
果然,贺成衍佯装咳嗽了一声,脸上有些挂不住。毕竟当时皇后在西北遇难,大部分都是他的手笔。
“咳...也好,擎栾现在在北疆颇有威望,上次松香山春猎招待不周,令擎栾中途而归,朕心中也是一直过意不去的,你待我传达一下也是好的。”
沈琴央笑笑没说话,两人难得吃了一顿十分安静的饭,只是都吃的不多。
用完膳,连翘端来了漱口用的茶水,贺成衍接过时顺势抬头一看,似乎是突然觉得有些眼熟,又盯着连翘多看了几眼才道:
“你这侍女,是那时松香山行宫,玉贵妃指认的那个女刺客?”
连翘连忙跪下。
沈琴央淡淡道:“既然松香山行宫之事误会一场,还因此得罪了擎栾族的小王子,也就不必追究了。”
贺成衍起身,“朕本就没有要追究的意思,皇后也不用过于紧张你的侍女。”
他垂眸看着连翘,沉声道:“起来吧。”
连翘谢了恩,退到了一旁,这里本就没有她说话的份,她始终垂着头,一眼都不曾直视过贺成衍。
贺成衍却似乎像是对她十分有兴趣,转头对沈琴央说道:
“只是当日她狼狈了些,今日见了,突然觉得,倒是个十分清丽娴静的美人。”
沈琴央不动声色抬眸。
论样貌,连翘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美人,加之她平日里行事极为低调,就连穿的戴的都是最简单的宫女样式,扔在人堆里根本不出挑。
但她身上有种奇异的气质,淡然而独立。若美人似莲花,那连翘便如一旁衬托的莲叶。
看惯了满塘的娇花,偶然瞥见茎直叶舒的莲叶,也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贺成衍这是...看上连翘了?
第43章 启程
贺成衍走后, 连翘面对着沈琴央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沈琴央这么问道,面上却并无疑惑之色,反倒是连翘显得有些惶恐。
“娘娘若是怀疑奴婢, 奴婢现在就可以把脸划了, 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沈琴央笑起来,“倒是奇了, 后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想出人头地, 获得个有头有脸的位份?陛下看上你那是好事, 何必如此惧之如洪水猛兽?”
听了这话, 连翘反而脸色煞白, 她给沈琴央磕了一个头, 才道:
“奴婢不愿, 奴婢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
“宫里的其他妃嫔, 虽说不上如当日的玉贵妃般宠冠六宫, 但也算是富贵安稳。况且你在我身边何曾安稳过一天?”
她的解释并不能令沈琴央信服,毕竟连翘从入昭晨宫, 先是煤烟中毒, 又是松香山遇险,哪次不是九死一生?
连翘十分坚决,“虽几次遇险,却不是自己招致的险境,奴婢自认倒霉便是, 若成为宫妃,唯恐有诸多身不由己...”
她目光坚定,“起码现在, 我的选择还是我的选择,而我选择待在娘娘身边。”
“你的选择...还是你的选择?”
连翘见她有所疑惑, 以为沈琴央并不懂自己的意思,遂而反问道:
“娘娘走到今日这般,应该遇到过许多身不由己之事吧?深陷局中,为了活下去,只得不择手段的事。”
这句话仿若一道惊雷在沈琴央脑中炸开。
她突然想起,自己刚刚穿进这个书中世界时,系统分派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十分简单——将自己打扮成贺成衍最喜欢的那类女子,在他面前露脸。
那时的沈琴央,还深受二十一世纪现代思维的影响,不屑于这般俗不可耐以色侍人的行径,偏偏穿了衣橱里最寡淡的衣裙,自认为平平无奇。
却因为姿色实在绝佳,反倒显得出泥不染清丽脱俗,被书中一个将在日后满门抄斩,妻女发配青楼的角色看上,险些就要嫁过去为妾室。
为了破解危局,她还是穿上了颜色鲜亮的衣裙,春日海棠般明艳动人地出现在贺成衍面前,果然引得他为之侧目。
往后有了与宗亲王庶子的定亲,那看上她的世家公子自然没了着落。
但任务逐渐在变得困难,从穿一件漂亮的衣裙,到引诱贺成衍同自己发生关系,再到成为他的妻子。
曾经的沈琴央也不是没有反抗过;她试图逃跑,却险些丧命。刻意让任务失败,迎来的就是更大的报复。她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只得被迫妥协。
并安慰着自己:我不过是为了活下去,我也是迫不得已。
直到,她手上染了女主宋佳人的血,沈琴央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逐渐递增难度的任务给逼上梁山,无恶不作,回不了头了。
成了皇后的沈琴央,恶名昭著,是世人口中十足十的蛇蝎女子,谁又曾了解过她也是身不由己?
不过沈琴央从未辩白,因为即便曾经有那么一点身不由己,也是她做出的选择。
她在做自己和活下去之间选择了后者,怪不得任何人。
可连翘,却是许多年来唯一一个说出“你也有身不由己之处”的人。
她内心深处某个已经快要消耗殆尽的本心,被连翘这句话微妙地安慰到了。
连翘继续道:“奴婢不愿事事皆是身不由己,宁可主动选择险境搏一丝希望,也不愿被步步推入深渊万劫不复。”
沈琴央愣住了,不知为何,她在此时此刻眼眸明亮而坚定的连翘身上,看到了刚穿进书中时的自己。
“我知道了。”
沈琴央垂眸,起身亲自将连翘扶了起来。
“此去浙北,可能会比西北更为凶险难测,你还愿陪我一道前去吗?”
不知不觉,沈琴央已经不再把连翘当做一个言听计从的下人,也非恶意揣摩的对象,而是平视着她,征求她的意见。t
连翘点点头,“娘娘在哪,我就在哪。”
*
三日后,皇后的车马启程,一路前去西北擎栾,队伍浩浩荡荡地护卫着中间的那顶青帷马车,殊不知马车中坐着的不是皇后,而是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白芷。
真正的皇后女扮男装,穿着平民百姓的普通装束,同连翘骑着马,出了京城便与皇后的车马队伍背道而驰,朝着浙北的方向奔驰而去。
通往浙北的官道就一条,两人顺着走下来,在天色将晚之际路过了一家驿站,虽然看上去条件不算太好,但路上遇到下一家驿站恐怕天就完全黑透了。
两人当下决定在此住上一晚。
店面虽小,所幸店家收拾的还算干净整洁,出门在外不易过于漏财,两人十分拮据地开了一间厢房,又点了两碗素面,草草果腹。
刚落了座,后面进店的一男一女也点了两碗面,同沈琴央她们拼了个桌。听他们说,两人是夫妻,恰巧也是从这条道上浙北投奔亲戚。
“看公子器宇不凡,想必是京城哪家的名门大户吧?怎么也在这等节骨眼上去浙北呢?”
为了行路方便,沈琴央给连翘也扮成了男子。虽穿的朴素,奈何沈琴央在宫里久居高位养出来的气质实在过于显著,这两口子还误以为连翘是她的小厮侍卫之类的属下。
“怎么也不多带点人,浙北那边最近可不太平。”
沈琴央来了兴致,“不太平?我听说那边先前有个叫浔江派的,在闹什么起义,是那群人吗?”
夫妻俩摆摆手:“哪能啊,浔江派那是护着老百姓的,现在闹的可不止一家,也不止浙北,整个南边都乱啦!”
沈琴央凝眉,这些年朝廷上下的确大不如从前;贺成衍刚即位时推行了许多看似合理的新政,但实际上过于理论化也过于理想化,实际上推行起来困难重重,多年过去弊端也逐渐显现出来。
更何况这几年气候异常,导致了多地出现灾情,沈琴央也听说过有不少流民作乱,只是不成规模,最后都被朝廷的军队镇压下来。
南边已经大乱了吗?
“不至于吧?我们久居京城,也没听说过如今已经暴//乱四起啊。”连翘看出沈琴央的疑惑,替她旁敲侧击问道。
夫妻俩继续道:“就是因为你们久居京城才不知道呢!皇城根下的子民,能过得不安稳舒坦吗?但我们在浙北的亲戚里有几个加入了浔江派的,说早晚北边也会大乱!到时候万一打到了皇城,跑都来不及,我们这才早早收拾了东西往浙北赶呢!”
“这就有点危言耸听了吧。”连翘故意同他们唱反调,想多套点消息出来。
夫妻俩也不恼,笑着道:“公子若是不信,咱们既然都是一道往浙北走的,何不在路上搭个伙?互相也有个照应。咱们走上一路,你们也就知道了,越往南边走啊,越乱!”
这倒是没什么坏处,左右他们也是去浙北,沈琴央点点头答应下来。
几个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各自上楼回到房里,沈琴央开的房间只有一张床,连翘打了个地铺睡在地上。
现在两人身在京城之外,沈琴央原本想不必再与连翘过多讲究主仆关系,但连翘执意如此,在人后依旧对她十分恭谨,沈琴央便也随她去了。
骑了一天的马,沈琴央虽然平时有些认床,但因为疲累还是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
没想到在睡梦之中被人轻轻推醒,她揉了揉眼睛,发现是连翘。
连翘的面色看上去有些紧张。
“娘娘,奴婢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驿站的晚上有些过于安静了。”
沈琴央神色一紧,赶忙坐起来。
她侧耳听了半响,连翘说的不错,寻常驿站的晚上就算是再安静,也会有些许杂乱。深夜来驿站投宿的人来来往往,马厩停着的马匹也会有声响,总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
沈琴央起身穿了外衣,夜晚的驿站又静又冷,她与连翘推开门,从房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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