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竹园之中,让连翘择路而逃更是为了让自己多一份活着的可能,而连翘也因为没有供出自己而被贺成衍险些打死。如此这般的忠心之仆,她自然会保下来为日后所用。
况且连翘的身份,和她自称能预知的梦境,沈琴央都需要弄清楚。
自始至终,沈琴央都只做有利可图之事,连翘并不是一个例外。
比起世人觉得皇后是一个恶人,沈琴央更害怕有人觉得她是好人。
这意味着有所期待,而有所期待,就会有所失望。因为她就是如传闻一般,十恶不赦。
沈琴央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期待,更不知道如何回应,下意识地用惯常的冷漠应对,她脸上说不上是什么神情,站起身来道:
“我冷了,回去吧。”
江上的确泛起了冷意,沈琴央将外衣裹紧了些,在就要进到船舱中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江面,却发现了异常。
灰白的雾气中,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透了出来,浮在黑色的江面上,闪烁跳动,如幽冥鬼火。
连翘显然也注意到了,“娘娘...那,那是什么?”
沈琴央一皱眉,“不对劲,快去将潇山盟的人都喊起来。”
连翘立马跑回了船舱,沈琴央独自一人站在甲板之上,按理说如果是迎面撞上的商船,大雾之中远远地看到了对面船只的灯火,就会提前避让,可对面的船队显然没有丝毫的偏移,甚至隐隐地还有加速的趋势。
沈琴央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些船,是冲着他们来的。
她没有再呆在原地,也跑回了船舱之中,连翘恰好也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潇山盟的人。
“我们盟主刚刚睡下,皇后娘娘若是有什么事,不如同我说吧。”
沈琴央看了这人一眼,不过是应韬身边的一个干活的,根本不是什么能发号施令的角色。
“你说的算吗?”
那人被沈琴央的话一激,当即挂了脸,“皇后娘娘莫不是忘了,现在可不是在宫里,是在我们潇山盟的船上!”
沈琴央懒得同他在这种时候掰扯有的没的,“现在去通知你们盟主,不远处有一支船队迎面冲上来,趁现在做出反应还来的及,潇山盟只有一艘船,一旦形成包抄之势就晚了。”
那人听完她的话,轻蔑一笑,“想不到,皇后娘娘还懂这些爷们行军打仗的计谋呢,不过依我走水路这么多年的经验看,不过就是路过的商船,雾大了些还没来的及调转方向,通知掌舵的兄弟一声,绕行开便是。就不必大惊小怪,扰了咱们盟主的好梦,皇后娘娘您说是吧。”
沈琴央还没再开口,身后的连翘却不知从哪抽出长剑,利刃倏然划开空气发出鸣响,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在你面前的是一国之后,你最好想清楚该怎么回话。”连翘冷然道。
沈琴央有些意外,自己甚至都没有同连翘说过缘由,只吩咐她去喊人。连翘手中用的正是沈琴央的佩剑,但先前两人在甲板上时都没有带,一直是放在屋中的,看来连翘在跑去喊潇山盟时,顺便回去将剑也带上了。
不过好在,那人十分经不起恐吓,立马屁滚尿流地去请应韬了。
等应韬被喊醒,衣服都还穿得乱七八糟地从屋里出来,几个潇山盟的人在后面跟着往甲板上一看,通通傻了眼。先前远远相望的那几盏火光,现在已如散开的烟花,将他们潇山盟的船包围起来了。
应韬气得大叫,从侍卫手里抽了剑就要砍拦住沈琴央的那人:
“你他娘的有几个脑袋!皇后让你干的事都敢怠慢!你是觉得你那脑子能比皇后还灵光吗!?啊!?”
沈琴央颇有些无语,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种废话,上前将应韬的剑摁住道:
“应盟主还是先想想办法吧,这些船只来者不善,眼下已成包围之势,但他们并未动手,想必还有谈判的余地。”
应韬忙点头道:“对对对,谈判!先等等看,无非就是劫财,我们给就是!”
说完又啐道:“他妈的!从来都只有我们潇山盟打劫别人的份,如今竟还有胆大包天的,打劫到我们潇山盟头上来了!”
沈琴央像四周一望,突然觉得先前自己判断有误,若是劫财,他们总要派人喊话,最起码也要从船上下来人打劫吧?
可周遭所有的船只都静悄悄地,如同黑夜中静静观察他们的眼睛。
“还有一种可能,他们不是要劫财,是要直接下死手。”
沈琴央这话如同一道雷,劈得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不...不能吧?道上没这规矩啊...”
应韬刚想反驳,空中却坠下一道耀眼的火光,正中他们面前所站的甲板,箭头用被油浸透的布包裹,是第一道发号施令的箭。
随后,漫天的火光,接踵而至。
第46章 水中
船上已然大乱, 潇山盟的人根本来不及反抗,四散逃窜,应韬派人去救火, 但不过是杯水车薪。
船体都是木质的, 烧起来只是时间问题。况且他们现在被包围在江上,根本没有逃出的可能性。
应韬派了几个人, 放下小船, 希望能与其谈判。五个人只回来了一个, 还是被夺了船自己游回来的。不过倒也确实带回了消息, 但这消息更是令人绝望。
包围他们的船, 是浔江派的。
若是别人, 还有还有谈判的可能性, 但浔江派, 绝对不会放他们一条生路。
“妈的!林挚这个狗!搞偷袭是吧?趁人之危的小人!”应韬跳脚大骂道。
要说趁人之危还得是你这种在人睡觉时抹脖子的强盗更胜一筹吧, 沈琴央在一旁默默无语,但眼下也不是计较这种话的时候, 总不能就这么躲在船舱里等死。
第一轮的攻击暂时停了下来, 浔江派的人似乎并不急于一时,拉长死亡的过程更能折磨人。
回来报信的那人道:“我登上浔t江派的船,他们原来是早有准备,特来榕江上堵我们的!”
应韬现在听什么话都来气,“废话!准备了这么多弓弩, 包油布点火拿船队围剿,不是早有准备就怪了!林挚那狗呢?也在船上?”
“在!但好像他不知道从哪弄来个军师,在幕后指挥着, 林挚十分推崇此人,让浔江派的人在箭头上点火的法子就是那军师想出来的!”
应韬骂道:“妈的, 我就知道林挚那狗想不出这么花里胡哨的法子,那军师什么来头,你见着了吗?”
部下摇头道:“没见着,神神秘秘地,只林挚在甲板上指挥,那人在船舱里,刚要出来,我就被林挚一脚踹江里了。”
“操!他还说什么了?”
“说...说...”部下唯唯诺诺地,就是说不出口,急得应韬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说啊!给我原原本本一个字不落地说!”
“林挚说...应韬这个狗东西活不过今晚了哈哈哈哈哈...”
“...滚。”
应韬黑着脸听完,也是没想到自己逼着他复述的就是这么一句屁话,一脚将他踹地远远的。转头注意到沈琴央还在身后,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呵...连累皇后娘娘同我们一道涉险了,浔江派虽同潇山盟不和已久,但没想到会恰好在这时发难。”
现在当真是在一条船上,沈琴央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应盟主若是没有办法,不如听我一言?”
应韬忙道:“娘娘还有什么妙计,大可直言,只是如今看来已是死局,林挚有这么好的机会,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沈琴央道:“不错,的确是个死局。原地等下去对我们而言唯有一死,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拿死一搏。”
应韬虽一时没有懂这话的意思,却被沈琴央说出这话时的神色震慑,他这个统管全盟上下的盟主,遇到危局都乱了阵脚。可沈琴央却在这种关头还如此风轻云淡地拿死亡来做盘算,到底要经历多少生死一线,又要有何种坚忍强大的心境,才能这般临危不惧。
“娘娘的意思是...?”
沈琴央平静道:“现在令大船加速,以全速朝林挚的船撞。”
“什么!?”
应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然就是沈琴央疯了,他这船少说也有几千两银子,更何况还有一船的兄弟,这么干除了能死的更壮烈点,还不如等在原地,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沈琴央继续道:“一但我们开始加速,这么短的距离,林挚必然会意识到这船根本刹不住,若他们不避开就是同归于尽。只要他避开,打破了重围,便可逃出生天。”
应韬愣了一下,仔细想来的确有道理,但又觉得这主意太过大胆,也太过离谱。
“若他们没避开,真撞到一起了怎么办?”
沈琴央问道:“我问你,大船上现在有几条小船?”
“三条,但刚刚派出去一条没回来。”
沈琴央想了想,“先将小船全放下去,在大船加速后,若林挚的船没避开,我们就从大船上跳下去。林挚的船被毁,若他们反应迅速,也会当即跳船,浔江派其他船上的人必然会先去营救他们的大当家,届时江面上乱作一团,咱们还有从小船溜出去的可能。”
虽然是险了点,但的确是比等在原地多了太多生的机会,应韬沉思了一会儿。
就在这时,船舱外又传来了箭雨之声,潇山盟的人刚得喘息就又开始奔走救火,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应韬这个本该做决策的盟主却下意识地看向沈琴央,她神色如常,没有被外面的嘈杂混乱扰乱半分,仿佛那以命相搏的法子,是在拿别人的生死做赌注。
眼下这艘大船之上,可不止他这个区区江湖一小帮派的盟主,沈琴央这个一国之后都能放得下荣华富贵拿自己的命去赌,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就按你说的办。”
夜色之中,大船如屹立在榕江之上的山怪,安如泰山,一动不动,任由周遭的船只朝着他们放箭。
可突然,它开始慢慢地动了起来,起初只是调转了一下方向,令船头的尖端对准了林挚所在的主帅船只,紧接着,应韬立在船头,大喊一声道:
“全速前进!!”
榕江之上,大船的速度渐渐提了上来,且却来越快!林挚也一样立在船头,眯着眼看向对面那艘笔直朝自己奔来的大船。
“呵,应韬那个夹着尾巴的老狗,能有这玉石俱损的魄力?我还就不信了。”
他这话刚落,夜里的江风自他身后带来一道清冽的声音,玩世不恭道:
“虽然很想附和一下大当家,但我还是要提醒一句,这么短的距离下又以这个速度,他们刹不住。”
“操??来真的啊?”
林挚再回过头去,果然发现方才还有一段距离的大船,现下已经如山倒一般朝他们当头压了过来!
即便现在避让,也已来不及了。
“操!快跑!!”林挚招呼所有人往船尾跑,但大船的速度太快,船体也太过庞大,两船触碰的瞬间,船体就已经几乎分崩离析。
猛烈的撞击下,大船的船头也完全碎裂开来,江水瞬间涌入扑向了船舱,半艘船已经淹没进了江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没着。
浔江派那边果然如沈琴央所料想的那般,所有人都在火急火燎大张旗鼓地捞他们的大当家,乱做了一团。
林挚的船当场散架,所幸周遭浔江派的船也反应迅速,即刻放下了小船和梯子,林挚虽然颇为狼狈,但也算是有惊无险,回到了小船上。
无人注意到潇山盟的大船后面,两只小船静悄悄地捞走了自己的人,掉头离去。
应韬落汤鸡一般坐在小船上,自从当上盟主后就从没有这么狼狈过,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大骂林挚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从大船之上放下来的两只小船,船体虽然不大,但一条船至少能坐五六个人。
一条船上坐满了几个潇山盟的人,另一条船上却只坐了应韬和为他划船的部下。水中还漂着不少潇山盟的人,见盟主从自己面前坐船而过,纷纷扒着船求救,想爬上船来,通通被应韬一脚踹回江里。
“都给我滚蛋,这船盛不下你们这么多废物!”
划船的人脸色变了变,这船明明还空了这么多...但也不敢多说话,生怕自己也被踹下去。
“老大,咱们都捞了一圈了,实在没看到皇后和她那个婢女。”
应韬脸色沉了沉,跳船之际千钧一发,他管不了太多,只记得最后,他看见沈琴央那张万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忽而闪过一丝畏惧。
应韬心里当时就想到,沈琴央不会不通水性吧?
结果现在真找不到人了,应韬暗道不好,四下里最后看了一圈,面色沉了沉道:
“走吧,再不走浔江派的人发现了,就走不了了。”
*
沈琴央真的不会游泳,她从小怕水,即便这么久了都还是克服不了对水的恐惧。
她跳下船后,尽力屏住呼吸,却无论如何身体都控制不住地下沉,身上的衣裙沾了水后仿佛足有千斤重,缠住她的手脚令她不能动弹。
她想奋力挣扎,却坠地更快,距离水面更远。
胸腔中的气体越来越少,她不知自己下沉了多久。耳朵里发出微弱的蜂鸣,衬得水下世界无比安静,如同坠入了某个异世空间。
被恐惧裹挟的同时,竟有一丝奇妙的平静。
沈琴央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死了。
她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厌倦了这书中世界的生活,但面临死亡之际,却还是觉得不甘心,她还有许多事情没干,浙北的谜团还没有调查清楚。
甚至除了这些,她发觉自己还对这世界存有留恋,白芷和竹苓,日后要是没了她的庇护该怎么办。还有昭晨宫的三只小猫,还在等着她回去喂饭。
她还不想死。
就在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堙灭之际,沈琴央伸出手,无知无觉地想去抓出些什么。
意识模糊的边缘,一只t手抓住了她的。
沈琴央睁开眼,努力想要去看清眼前的人,奈何夜晚的江水之中太过黑暗,她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形。那人抓着她的手,想将她带到水面之上,但沈琴央肺中的空气已经耗尽了,她就快要坚持不到了。
他似乎也意识到这件事,于水中轻轻揽住了沈琴央的腰肢。
水波将周遭的一切拉的匀长缓慢,一秒仿若永恒。
灭顶的窒息感扑灭脑中清明之际,唇被柔软之物覆盖,沈琴央没有抗拒,因为那人渡给她的,是生的希望。
第47章 夫妻
不知过去了多久, 沈琴央的意识在清醒与混沌之间游离不定。江水很冷,她控制不住地发抖,下意识地去靠近温暖。
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始终紧紧地抓着一个人, 像八爪鱼一样黏在他身上, 索取着体温的暖意。
他怀中是好闻又熟悉的茶竹香,是在何处闻到过这个味道?沈琴央努力集中精神回想, 意识却像是破碎的云雾, 虚无缥缈拼凑不到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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