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琴央看了她一眼,就知道是个什么事了。
“什么时辰来的?”
“没多久,不过就站了一会儿功夫,娘娘还没用膳,总不能先饿着肚子见她吧...”
听白芷这么说,连翘估计已经站了许久,但白芷故意想难为她,所以直到吃完早膳都没打算说。
“怎么不让她去前厅等?”
院子里下人来来往往,如今连翘也算是个宠妃,这么在皇后宫里顶着日头吹着风站着,也实在不该。
白芷赶紧解释道:“娘娘,这可不是奴婢让她站的,是她自己非要在院子里等,奴婢寻思她愿意演这出苦肉计,那便让她演就是,倒要看看她能装到几时!”
“你如今倒是会替我做决定了。”
见沈琴央起身,白芷赶紧去扶她,有些不好意思,“奴婢错了...那娘娘现在要见她吗?”
沈琴央转身走向书房。
“不见。”
直到过了晌午,下人们传了午膳进来,沈琴央练字练得手都酸了,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望向窗外。
她将白芷唤来,“迎嫔,走了吗?”
听到迎嫔这个称呼,白芷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脸色不悦道:
“没,还赖在院里,动都不曾动过。”
沈琴央放下笔,从书房出来,先是净了手,看着一大桌子菜,也没太有胃口。
“这么站着也不是个法子,你出去同她说,若是传出去,想让陛下再来指责本宫苛待新人,大可省省力气。”
白芷点头便出了屋,沈琴央坐下来,随便扒拉了几下面前的饭菜,觉得实在吃不下,只吃了几口便作罢。原本一句话功夫的事,白芷却过了有一会儿才回到屋里。
“怎么了?”见她气鼓鼓地,沈琴央抬眼问道。
“她、她还赖着不走呢!”
沈琴央皱了皱眉,“你没将我方才说的话说与她听吗?”
“奴婢一字不落地说了,可那个连...那个迎嫔,她竟说,‘若是娘娘觉得她别有用心,那她便直跪到娘娘相信她为止’,她还要贴身侍女自己回了宫里关上屋门,对外一律称病不见人。”
这样就算连翘在昭晨宫出了什么问题也是她自己的事,与沈琴央脱了干系,看样子的确没有要借着皇后的手博同情的意思。
沈琴央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静静地喝了一盏茶,白芷扶着她起身松了发髻,准备午后小睡歇息了。
“既然她愿意跪,那随她吧。”
*
一觉无梦,沈琴央是被雨声吵醒的。
屋子里没点灯,昏昏沉沉地看不出是什么时辰,雨应该是下的不小,砸在窗户上的声音又密又急,就连屋里都渗进来些混着泥土味的湿冷气息。
沈琴央唤了两声白芷,见她端了茶水进来,虽然有些口干舌燥也没有急着喝,而是先问道:
“连翘走了吗?”
白芷摇了摇头,脸上神情也没了白日里的愤懑,“还在跪着,我拿了伞给她,她也不要。”
沈琴央望向窗外,恰巧一道闪电劈下,紧接着就是滚滚而来的雷鸣。这个天气膝盖泡在水里跪久了,恐怕腿就真废了。
“让她进来吧。”
连翘随着白芷进了屋,浑身上下都是湿透的,还滴滴答答地落着水,她煞白着一张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靠边站了站,白芷都看在眼里,嫌弃道:
“你这个样子去见娘娘也是污了地板,还是先去换身衣服吧。”
连翘愣了一下,渗入骨髓的冷意让她反应都慢了些,才点点头谢道:“劳烦白芷姑娘了。”
白芷领着她去净房,打来了热水替她擦干,又搬了个炭盆进来。
“别误会,我是怕你染了风寒,再害了我们娘娘。”
连翘心知白芷对她向来如此,哪怕做的是好事也要说得是迫不得已,实际上心肠不坏。其实刚开始飘雨点的时候白芷就来叫她进屋了,后面还拿来了雨伞,不过都被自己拒绝了。
“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连翘抱着烘得温热的衣服柔声道,看着白芷冷哼一声关上了净房的门。
等她打理妥帖从净房出来,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昭晨宫四下静悄悄地,她站在屋中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落雨声,一时间像是回到了她在这里做侍女的日子。
昭晨宫的一切她都很熟悉,不需要人带路,连翘便自己去到了沈琴央的卧房。房门大开着,白芷听到脚步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上前,随后退出屋子带上了门。
沈琴央正坐在窗前的榻上静静地翻着书,没有抬头开口道:“坐吧。”
连翘走上前,跪在了她面前。
沈琴央合上书,凝眉看她道:“你这是何苦?既然做了妃嫔,何必还要来这里伏低做小,非要在大雨天里把自己跪出事了,好让后宫所有人都知道本宫又弄死了个陛下的宠妃吗?”
“因为我知道你会心软,只有这样你才会见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无非就是想说,你一声不吭回到京城,都是贺成衍的手笔,你成为宠妃也是迫不得已。”
连翘跪着往前挪了两步,红着眼摇头,“不,我是自愿的,是我要他封妃。他知道你去了浙北,也知道你已经信任于我,所以想看你被背叛,与我反目成仇。”
沈琴央捏紧了手中攥着的衣料,“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明知自己的信任,却依旧选择了这么做,现下却又可怜兮兮地跪到自己面前来,大大方方认了下来。怎么?难道要沈琴央夸夸她做得好吗?
不过,连翘今日好像确实同平时不一样了,从前她与自己说话都十分小心,生怕哪句僭越了哪句又不恭谨了,今日反倒...自如了不少。
连翘却抓住了她的手,低声问道:“娘娘,你在浙北这么久,难道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吗?”
沈琴央没有回答,但并不是因为她没有这种感觉,而是因为不对劲的地方,实在有太多了。
连翘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一列举道:
“明明我们离开了京中,这对贺成衍来说是天赐的良机,他完全有能力一举翻盘,在你回京前逐一解决皇后一党。甚至他知道了我们此行浙北的目标就是那个皇子贺景廷,他却只是前后派了些无足轻重的刺客来妨碍,并没有任何实际的行动。”
沈琴央心下一沉,她的确想过,以贺成衍的性格,他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扳倒自己的机会。既然已经通过连翘提前得知了皇后在浙北的所作所为,最后却只做了一件最无关紧要的事,就是纳连翘为嫔,目的仅仅是为了恶心她。
甚至带着贺景廷回京的路上,除了遇上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前朝骠骑将军拦路,也并没有贺成衍的人来截杀。她做了万全的准备,直到进了京城大门都没用得上。
连翘知道她已经快要被自己说动,继续道:
“他明明可以直接在京中宣布立储,当机立断定下太子人选,行册封礼告昭天下,压根都不用费心思去杀远在浙北的贺景廷。”
沈琴央觉得嗓子有些哑,反驳道:“我走时安排了兵部尚书宋哲义和宁远侯在朝中阻挠立储。”
连翘抓着她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一个事关重大的决定,开口道:
“娘娘,你知道的,除非女主这种重要角色在京中,不然没有人能阻拦一个一意孤行的小说男主。”
沈琴央倏然起身。
连翘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中只有坦露一切的诚意,并没有丝毫的挑衅之色。沈琴央拢在袖中的手指尖微凉,连翘小心t翼翼地攥了攥。
“是的,我也是穿书者,是这个世界第十三个穿书者。”
第75章 改换
其实沈琴央早就有预感, 从她扯谎说自己能通神力,梦到未来发生的事开始。
她不信神鬼,尤其是这个世界, 若说一定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 那就是系统。
但系统已经多年没有同沈琴央对话过,她也只是通过玉贵妃得知系统依旧存在, 而且已经开始着手对付她这个皇后。
先前系统还可以不紧不慢地送些新的穿越者进来和她耗, 甚至系统乐于见得沈琴央将她们杀掉, 相当于一种淘汰机制——如果能斗败前任女主, 那便有资格成为新的女主。
但一切从玉贵妃开始出现了变故, 玉贵妃和其他穿越女都不同, 她是唯一跳出了《隐玉匣》这层世界观的视角, 猜到了沈琴央也是穿越者的人。
沈琴央想起玉贵妃死前, 在冷宫之中同她说的话。
“下一个穿越女已经来了, 它厌倦了用一个个傀儡对付你,早在我传进来之前, 它就已经改变了规则。”
系统改变的规则, 就是同时放进了两个穿越者;一个玉贵妃在明,吸引沈琴央的全部注意力,一个连翘在暗,安插在沈琴央身边趁其不备下手。
沈琴央一直知道,如果有这么一个在暗处算计她的穿越者, 那一定就是连翘。
但她不能确定,也想不通的一点是,为什么连翘会一再牺牲自己帮她, 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置她于死地,连翘却从始至终都忠诚于她。
如果她接到的任务与玉贵妃一样, 那连翘不按照系统的指示行事,必然会遭到系统的报复。
沈琴央想起那场煤烟中毒的意外,连翘为救她吸入了过多烟气险些丧命,松香山为了保她差点被贺成衍打死。可能,这些都是系统给她的报复,为了让她屈服。
“你可知,如果你是穿越者,那便是你死我活的下场?”
沈琴央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连翘问道。
“我知道,但我不信。”
不信,曾几何时,沈琴央也不信,她看着眼神坚定而纯粹的连翘,像是看到了曾经那个固执的自己。但一步踏错,她已走上了不可回头的绝路。
“娘娘,你看,事到如今我还站在这里,不就证明了一切吗?”
沈琴央叹了口气,将连翘扶了起来,“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如今你既已成为了妃嫔,就难免会被系统,被贺成衍当做对付我的武器。”
“不。”
连翘坐在沈琴央身边,有些激动道:“我成了贺成衍的妃嫔,更证明了我不会再与你为敌。”
想到连翘一开始说的,她是主动要求贺成衍封她为嫔,沈琴央顿时警觉起来,她心中有个猜想,这个猜想从浙北开始就已经隐约成型,只是还差一个决定性的证据。
“娘娘,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世界的男主,可能已经改换了?”
第76章 提防
“你是说, 贺景廷已经成为了新的男主?”
连翘点点头,“不错。”
不仅因为连翘所说的,贺成衍在京中对贺景廷回宫的反应过于迟钝, 令沈琴央开始产生怀疑的原因, 出自贺景廷本人。
复杂的身世,坎坷的童年, 和白手起家的实力, 这些虽然都是一个男主角诞生的要素, 但最重要的还是心智。
贺景廷太聪明了, 聪明到令沈琴央忌惮。
如果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沈琴央可能不会过多在意, 但贺景廷是她选定的太子, 未来是要进宫入朝, 册立加冕的。
意识到这一点时, 沈琴央甚至怀疑过,自己突然临时起意去到浙北, 是否也是令新的男主能如愿回京的一环?她的存在从帮助贺成衍篡位称帝, 到如今成为贺景廷步入东宫的阶梯,其中是否有系统的推波助澜?
沈琴央不敢深思。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身边的连翘,心里突然庆幸能有连翘的存在,才让沈琴央有种自己还是活人的实感,而不是一个完全为男主所作所为而动的纸片角色。
“你是怎么发现贺景廷会成为下一个男主的?”
虽然心中的天秤已经完全倾向了连翘, 但该问清楚的东西,沈琴央还是要问明白。
既然将身份彻底透露给她,连翘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知无不言道:
“我在榕江落水后被绑架,原本按照系统给我的剧情, 我会被贺景廷的人救下。那时我就知道了,于是故意没有向贺景廷的人求救,任由皇帝的人将我绑回京。”
“所以你才会主动依附于贺成衍?”
“贺成衍其实对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想着从我身上套得你的消息,我为了印证这个猜测,说服了贺成衍封我为嫔。”
连翘顿了顿,才道:“果然,自此系统再也没有跟我对话过了。”
那就是被系统弃用了,因为连翘已经成为了贺成衍的附属,没法再为新男主贺景廷所用。
沈琴央凝眉道:“这也意味着…贺景廷身边,可能会出现新的穿越女。”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你我不会再相冲了,不是吗?”
连翘叹了口气,“虽然觉得这个所有人都只能围着男主角打转的世界荒唐可笑,但与其以后在新男主身边纷争不断,努力讨好他成为女主,现在不是更好吗?”
她覆上沈琴央的手,“起码,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了。”
听了这话,沈琴央不免觉得有些脸热。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连翘,她的头发还带着淋过雨的水渍,湿漉漉地,但她似乎浑然不觉,只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尽是真诚的神色。
“你...为什么要选择我?”
刚穿越进一本绝对父权社会的古代小说中,无依无靠没有根基,自然希望能依附于一个强者。哪怕不用系统指点,穿越女们也会自然而然地选择那个拥有绝对力量的男主。再利用得天独厚的美貌,未卜先知的优势,竭尽全力去讨男主的欢心。
不仅是因为男主角可靠的稳定性,更是因为大部分穿书文的惯性使然。
而连翘选择的却是女主,与男主分庭抗礼的沈琴央。
连翘眨眨眼,带了些玩笑的语气道:
“娘娘应该问我为什么不选你,难道要我去选一个明摆着负心薄幸,无情无义的皇帝?”
即便他是男主又如何?他已经有负于沈琴央,每个将自己代入女主角色的人都觉得能成为男主的例外,成为唯一特殊的人,但连翘不觉得。
“还有,虽然我说过许多次了,娘娘也许不信,但我真的觉得,娘娘是个好人。”
榕江上连翘就这么说过,实际上这话贺成烨也说过,但沈琴央都没信罢了。
她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也不知道这俩人是从哪看出来她好的。
沈琴央笑着摇摇头,“好了好了,还叫娘娘呢?”
“那叫姐姐,怎么样?姐姐还叫我连翘就好,这是你给起的名字,我很喜欢。”
坦明了身份,连翘也不再同从前一样谨言慎行处处小心了,反而有些过分活泼,搞得沈琴央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想到她刚穿进书中世界还不到一年,以那现代年轻人的心性脾气,却装得古板老练,还不知道先前有多憋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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