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程太尉还闹着,穆靖南要是这副模样出去应对,跟没醒过来又有何区别。
他是真失忆了?还是装的?
想到这里,阮如安面色凝重,她正欲开口叫人,却又被人抱得更紧了些。
“做什么?”阮如安正急着想让叶太医来给穆靖南看诊,说话间语气带了几分急迫。
落在穆靖南耳里,听来倒更像是娇嗔的意味一般,他那含情似水的眼眸凝视着阮如安,带了几分委屈,他亲昵地蹭了蹭阮如安发梢,尽显缱绻。
半晌,他的视线才终于落在阮如安的发髻上。
那见着心上人的喜色转瞬即逝,他登时便沉下脸来,声线都带了几分颤抖:“你竟梳了妇人髻。”
“是谁?”穆靖南眼眶发红,像是气极了,“是不是你阿耶逼你嫁给霍若宁了!”
他说话间就站起身,一把抽出放于一侧的佩剑,他怒道:“我这就去砍了那霍若宁!”
趁他在外头打仗,那小白脸居然敢染指他的人。
这一用劲儿,胸口的伤又浸出血来,阮如安连忙站起身,她上前握住穆靖南拿着剑的那只手,蹙眉道:“你疯了?你的伤还没好!现在拿剑作甚么?”
这下阮如安是彻底信了穆靖南是真失忆了。
毕竟,十九岁的三皇子的确不跟二十五岁的皇帝一个性子。
彼时的穆靖南虽胸有城府,却因着年轻气盛,总也雷厉风行,再加上又是战时,那阵子他一连血战几日,戾气未消,动辄便要打要杀的。
阮如安凑上前来拦着,穆靖南也不敢胡乱挥舞,怕真伤了她,但他显然是误会了阮如安的意思,声线更冷,面色更沉,开口质问道:“你难道还在担心霍若宁不成?”
“我不是……”阮如安开口想解释,却又被人摁住唇瓣。
“我明白了。”穆靖南低垂着眸子,像是有多伤情一般,手里头的铁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他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床榻上,“你既放不下他,又何苦来招惹我。”
“你走罢。”
阮如安要被穆靖南这一番自说自话逗笑了,她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寻思了半晌,最终应道:“好。”
左右她也是要出门去找叶太医的。
她转身迈步往外走,手腕却又被人抓住,阮如安回眸一看,便见穆靖南眉眼愁苦,神情恍惚,宛如春水微澜,满含无尽委屈。
此景倒让阮如安想起阿弟院子里养的那只狸奴。
“你真要走?”穆靖南委屈巴巴,活像是被负心人抛弃了的小女郎。
阮如安倒有点期待以后穆靖南回忆起今日这段,该是什么反应。
“......我出去找太医。”阮如安也不欲隐瞒,不然这样纠缠下去,否则也不晓得要到何年何月才问得了脉。
“什么太医?如今在军营里头,哪里来的太医。”闻言,穆靖南语气松和了些,可他还是紧紧攥着阮如安的手,柔声道:“你若真嫁了霍若宁,倒也无妨,等我班师回朝,便奏请皇帝请你们和离。”
“再不济,若和离不成,我便夜夜翻墙来你院里便是。”
嘶,十九岁的穆靖南着实还是太让人招架不住了。
阮如安扯了扯嘴角,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才从后头小厨房熬了药进殿的叶太医:“......”
不是,原来帝后私底下玩那么开的吗?
第18章 上钩 “是何人胆敢陷害岳父,我这就让……
“叶太医?”
阮如安听到外间传来的动静,连忙高声唤了人。
鬼晓得她要是再和穆靖南独处下去,这厮还能说出什么惊为天人的话来。
外头的叶太医僵硬地动了动身子,他踌躇半晌,终于还是端着药碗进了门。
“微臣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他神态恭谨,不敢抬起眸子,也不知是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般。
“你将药放那儿吧。”手腕被人越攥越紧,阮如安轻叹口气,她支起另一只手,轻柔地挠了挠穆靖南手心,待人缓和些,她又侧过头来对着叶太医道:“陛下似乎不忆前尘,劳你替他瞧一瞧。”
“安安,你是怎的了?”不待叶太医发话,穆靖南眉头紧锁,他抬起大掌落在阮如安额间,忧心道:“是不是南诏气候不好,你害了风寒?怎的都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了。”
闻言,阮如安心头一阵无语。
究竟是谁脑子坏掉了啊……
“还有你。”
穆靖南转面看向叶太医,语气骤然冷峻,似乎与几日前威严矜贵的皇帝一般无二,“你是什么人?此处乃安南战场,皇帝可从未安排宫里太医前来!你言行无状,还敢欺瞒主上,来人!给我拖出去,军法处置!”
叶太医原本就怵极了穆靖南,听了这话,哪还了得,他连连磕头,面如土色:“还请陛下恕罪啊!”
“你……!”见叶太医‘死性不改’,穆靖南作势又要抬剑砍人。
阮如安手腕被牢牢握住,也不知穆靖南是使了什么法门,她眼下是动弹不得,只能干着急,开口劝道:“阿南,莫要动怒,你伤口未愈,怕有余毒,且听我一句,先让这位医者为你诊诊脉,可好?”
大抵是这声‘阿南’极大地取悦到了‘血气方刚’又‘戾气正浓’的郎君,他怒意渐消,逐渐乖觉,侧目去温和道:“既然安安如此劝解,便听你的,且让他看看罢。”
叶太医这才松了口气,他抬手抹去额间汗珠子,苦笑着缓步上前为人诊脉了。
这伴君如伴虎,他什么时候才能功成身退回岭南老家啊。
叶太医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最终收回手。他面色复杂,微微叹了口气:“陛下所中之毒,阴乃是毒邪药,怕是已然侵入心腹,扰乱魂魄,这才使得记忆模糊,失却往昔之事。”
闻言,阮如安面带愠色,“既然如此,方才诊脉时为何不说清?”
外头的动静她也听了一耳,虽说程德妃——如今是程庶人了,并不是程太尉唯一的女儿,可叫他活活折了一个棋子,他心头难免会心生怨怼,若动手报复……
穆靖南眼下是这么一个情况,显然,不需动脑就知,李大监方才那些应付臣子的话……多半是见情势不对临时胡诌的。
皇帝醒来的消息早传了出去,就算能拖延几日,也总是要见朝臣的。
届时难免不会露出破绽。
这可不是小事,若叫程太尉发现端倪,难免又起祸端。
这也就罢了,如今穆靖南失了忆,一切计划都要重新来过……
可转念一想,她何不趁此机会,使劲儿忽悠,继而执掌朝局,救得阿耶阿弟、救得阮氏全族。
最起码,她不会再畏畏缩缩,连提出去天牢里看一眼阿耶都不敢了。
这头的叶太医从阮如安的话语里听出了怒意,他心头无奈几分,继而颤颤巍巍俯下身,恭敬道:“微臣愚钝,适才未能探明,还请娘娘恕罪。”
天爷呀,这对夫妻怎么都指着他开涮啊。
叶太医此刻只觉得如跪针毡,恨不得立马出了屋子去的。
“也罢,”阮如安微微颔首,开口道:“你需得快些研制出个方子,若陛下因此误了朝政,岂非罪过?”
叶太医闻言
,心头一震,连连点头,恭声道:“微臣定不敢怠慢,必竭尽全力,求得良方,以便尽快解毒。”
“微臣告退。”
叶太医也抹了把汗,随后趋步逃也似的离开殿内了。
-
屋内重归平和,又只剩下穆靖南阮如安两人。
这一来一回,饶是穆靖南再迟钝,他也察觉出不对劲儿了。
譬如,此处寝居显然与他那所谓生父的旧居一般无二,而他显是在此处居住多时;又譬如,身侧的阮如安虽然容颜依旧,却丰韵已变,比起十五岁青涩少年时,此刻的她,多了几分端庄从容,多了几分沉稳体贴,像是岁月沉淀后的雍丽,又蕴着上位者的矜贵尊容。
“我……我是因何失忆?”穆靖南沉吟片刻,缓缓落座在榻上,面色不安。
寻常什么人骤然失忆,不知要多久才能自我察觉。
穆靖南不愧是帝王的料子,即使记忆还只停留在青年时,但其敏锐心思,犹未曾减退。
左右既打定了主意,随遇而安,继续忽悠便好了。
阮如安自问,这装深情体贴小鸟依人的门道,她已是炉火纯青,即便是二十五岁的穆靖南,都瞧不出什么错处,更何况是十九岁还未‘身经百战’的他。
想到这里,她嘴角不经意勾起弧度,温柔的笑意在唇边绽放,又缓步凑上前坐在穆靖南身侧,她抬手轻抚他额间碎发,细声细语道:“阿南,你今晨遇刺,那刺客的刀上淬了毒,这才失忆。”
“这些年的事,你是忘了,待喝过这药,我便同你细细说来可好?”
语罢,阮如安端起一侧檀木桌上的药碗。
虽说穆靖南失忆于她而言,并非全是坏处,可这毒物的效用显然是过于难测了些,为防生出什么别的变数,阮如安觉着,穆靖南还是早些解了毒的好。
反正也不是喝了便立马能解的,满打满算都得花上好些日子,也足够她细细布局了。
不然他要是中道崩殂,情势可会更复杂,更不讨好的。
穆靖南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阮如安又拿起锦帕替他擦拭嘴角,随后娓娓道:“阿南,六年前,南境之战大捷,你首立军功,娶我为妃,后来,三王被废,你入主东宫,到了今岁,你得登大宝,朝中太平,诸事顺遂。”
“只是……”阮如安低垂着眸子,像是说起了什么伤心事,她轻声叹息,眼眶含着泪,手头的锦帕也被攥得发白。
穆靖南听了自己如愿娶到了心上人,高兴还来不及,可又见人面上难过,连忙将人半搂在怀里,心生怜惜,暖声问道:“只是什么?”
果然上钩了。
阮如安心头暗笑,随后挤出眼泪,哽咽道:“阿耶遭人陷害,如今戴罪狱中,我……我总想去天牢探望,可你总也不允,还斥责我言行无状,有失皇家体面。”
这也不是她瞎扯,毕竟当初她在太极殿前求了三日,虽说穆靖南后来大抵的确是动了恻隐之心,但那日穆靖南的冷言冷语,她是记在心里。
且不打算轻轻揭过的。
听着阮如安的这一番哭诉,穆靖南是没想到六年后的自己这般混账,感受到怀里人哭得颤抖,他心中疼惜意味更浓。
他复抬起大掌轻抚阮如安纤柔背脊,语气中带了几分歉意,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是何人胆敢陷害岳父,我这就让人去捉拿!”
这‘岳父’他倒是叫得自然,阮如安心头揶揄着,复又抬起那潋滟双目,缓缓道:“贼人行事隐秘,我身在后宫,也不知多少内情。只是……”
阮如安坐直身子,她讨好一般地凑上前去轻吻穆靖南嘴角,缱绻非常,见人耳尖登时变得赤红,她又道:“年关将至,天气严寒,阿耶年岁大了,怕是受不住。阿南可否容我带些被褥衣裳,去大理寺瞧瞧阿耶,也不需多久,只说几句话,我便回了。”
见穆靖南垂眸不语,阮如安顿了顿,她沉思片刻,兀的握住穆靖南的手掌,轻覆在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上。
穆靖南不解的目光探过来时,阮如安正轻咬樱唇,明眸含情,她似有意无意地抬眸瞥了穆靖南一眼,眸光流转间,却又迅速掩下,带着几分羞怯,几分柔情。
“阿南,”她声线柔柔,宛如莺啼婉转,手腕微抬,指尖轻柔地覆上穆靖南的手背,勾得人心头痒痒。
她身子微微倾靠,柔软的腰肢仿佛不堪一握,盈盈一转之间,便已贴近穆靖南。她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肩头,指尖略带凉意,却又带着一股淡淡的馨香。
“肚子里的孩子也还未曾见过它的阿公呢,阿南你便发发慈悲,允了我去探望吧。”她声音婉转,带着几分哀怨与恳求,似是轻轻撒娇,又仿佛是无助的祈求,那一双含泪的眼眸抬起看向穆靖南,柔情似水,仿佛只要他一句应允,她便会为他倾尽所有。
此番攻势猛烈,十九岁的穆靖南显然不是阮如安的对手。
他愣愣看着面前人,仿佛被她的柔情所摄,魂魄都被勾走了。
“安安……”那蓬勃的柔情蜜意化作缠绵的温情,穆靖南喉结微动,他声线低沉,又不由自主地抬手,轻轻抚上阮如安的脸颊,丢盔弃甲般地点头道:“好。”
听了想听的话,阮如安心中暗暗得意,她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温柔,微微一笑,眼角含情,继而轻轻凑近,她娇媚地靠在他的肩头。
娇香软玉在怀,穆靖南只觉心跳如擂,面色愈发红透,他的呼吸微微急促,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而后,他听到妻子低声呢喃道:“阿南,你真是这世上最好的郎君!”
这下,是惹得血脉偾张,穆靖南只觉小腹一紧,整个人仿佛被一股难以抑制的炙热所包围。他喉结微微上下滚动,感受到一股说不清的冲动自下腹升起,令他浑身都紧绷起来。
阮如安察觉到不对,眼角余光瞥见穆靖南那尴尬神情,心中暗暗了然,她迅速站起身,同穆靖南拉开距离,自顾自的惊叹道:“呀,我想起宸儿和容儿还说要来瞧爹爹呢,我这便去叫他们。”
说罢,她便一溜烟没了影儿。
唯留下穆靖南一人在榻上凌乱。
第19章 踪影 “只是……只是罪人阮循并不在大……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宫墙映霜,檐角冰凌寒光闪烁。孤梅点点,池水成镜,倒映残霞。风过回廊,暮钟悠远,寂寥无声。
趁着晚霞,一辆马车缓缓出了宫门,暗红轿帘轻垂,随风微荡。灯光摇曳中,轿影渐行渐远,隐入雪色之中。
-
大理寺。
地牢内阴冷幽暗,铁链垂挂,灯火昏暗摇曳,墙壁潮湿泛霉,铁栏锈迹斑斑。
阮如安拢了拢斗篷,她视线环顾四周,心头生出几分酸涩。
想阿耶生来便是世家子,这些年不说多么锦衣玉食,但也不该落魄至此。
此处阴冷潮湿,哪里是五旬老者该待的地方?穆靖南也当真是狠得下心,昔日他落魄时,阿耶倾囊相助,如今看来,的确是喂了白眼狼了。
眼眶泛起泪意,阮如安深吸一口气,迈步正欲往牢房深处走去。
正抬步,却被一道陌生的声线叫住。
阮如安循声瞧去,只见得一个身着浅紫官袍的青年男子恭敬上前来,他拱手行礼道:“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除去本就任职于大理寺的官员,大理寺里头参杂着刑部、兵部的调任官员,可却都不是什么要紧的官职。
若说哪个能识得阮如安,多半就是那位大理寺卿——兰青何了。
若阮如安没记错,他似乎是兰贤妃的嫡亲兄长。
阮如安此刻满心满意只念着快些看到自家阿耶,可没有这个闲心跟旁的不要紧的人周旋。她缓缓回道:“兰大人免礼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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