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出了殿门,他强撑着僵硬的双腿,疾步离开。
他虽满腹牢骚,但终究不敢多言,额上冷汗直流,心中只一个念头:
活命要紧,太极殿这处…..还是少来为妙!
却说殿内。
穆靖南抬眼望着阮如安,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安安,你方才那一番气势,可真把人吓得不轻。岭南叶氏若真因此绝了香火,怕也要记你一份‘功劳’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无奈的调侃,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反而多了些许纵容。
阮如安闻言,侧身看向他,微微挑眉,语调温柔中带着一丝不轻不重的埋怨:“阿南倒会拿话来取笑我。我不过是替你操心,怎的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她关心他,怎么还成了她的错了?
眼下他不想动叶太医,不知是有别的考量,还是心里有数…….
不过,无论是哪样,她也总要自己查了才安心。
穆靖南笑了笑,缓缓伸出手,将她的手握住:“你替我操心,这份心意我如何会怪?只是叶太医胆小怕事,被你唬成那样,往后怕是连进太极殿的胆子都没了。”
他话语间带着几分戏谑,低头看着她的手,目光却多了几分温柔。
阮如安垂眸看了看他的手,那因长年的持笔批阅而骨节微显,只觉掌心格外温暖。
她微微偏头,轻声道:“他怕也好,我不过是想让他更仔细些。若药方果真出了岔子,你让我如何能安心?”
细细说来,穆靖南作为皇帝,纵然他再信叶太医,那药方子却也不是直接就能拿到这里来的。
是要过了太医院的层层检验,才能送到太极殿来煎的。
那么如此说来…..叶太医就算不是真凶,那太医院后头定然也有别的人,与他暗相勾连着。
还不如放他回去看一看太医院的反应才好的。
穆靖南笑意更深,拉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安安多虑了。他若真出了错,我又怎会容他留到今日?”
阮如安闻言,眉梢微挑,似有些不依:“可我还是担心,宫里人心复杂,哪怕是多年侍奉的,也未必……”她话音未落,却被他轻轻一握,打断了话头。
“好了,安安,”
穆靖南抬眼看向她,语气里透着几分温柔的哄劝,“叶太医不过是个医者,胆子小了些,但忠心还是有的。再说,你不是已经派人去验药了吗?总不至于真的放心不下?”
阮如安抿了抿唇,轻哼一声:“你说得轻巧,我若不操心,谁来管这些?”
看着是病太久了,脑子也捋不顺当。
阮如安也懒得同他争论这些有的没的。
穆靖南闻言,轻轻笑出声,抬手将她的手拉得更近了些,语气更添了几分亲昵:“自然是我管。你是皇后,理应端坐六宫之上,哪能事事亲力亲为?这些小事,交给我便是。”
前几日看着是半死不活的,害得她日日夜夜担心得很。
今日停了药,好容易生龙活虎起来,又开始讲这些腻腻歪歪的酸甜话。
先前家中事情未明,她总也纠结于这纠结于那,不肯直面太多……可到了现下,阮如安自己心里清楚,她也是爱听这些话的。
“你?”
阮如安抬眼看他,目光里带着些许探究与半分戏谑,“阿南这几日都躺着歇下,眼下好过来,怕要忙上许多日,既然如此……这些琐事如何能劳你亲自过问?”
“为你,再忙也不算什么。”穆靖南低声道,语调平缓,却极为认真。
阮如安心中一动,抬眸对上他的眼,瞧见他目光中带着淡淡的暖意,便像是将方才所有的冷意都轻轻抚去了一般。
她将手从他掌中
抽出,假装整了整衣袖,低声道:“阿南这话说得好听,谁知道是真是假。”
“你要觉得是假,我便一辈子哄你信。”
穆靖南语气中多了些许宠溺,缓缓伸手轻轻握住她的肩,将她稍稍带近了些,“安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别再担心这些小事了。往后我自会留心,定不让你多操心。”
穆靖南笑着看着她,抬手理了理她耳边散落的发丝,低声道:“凡事若太过紧张,反倒容易生出误会。何不稍稍放松些,陪我说说话,歇一歇?”
“陪你?”
阮如安眉梢一挑,故作轻嗔,“阿南可是太闲了?”
可不是她杞人忧天,穆靖南这一清醒,后面定然是数不清的事情,且看看他的龙案上堆了多少公文折子便知……
他估计是要好好忙累一阵子了。
穆靖南轻轻笑了笑,语气温和却透着几分宠溺:“闲不闲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你在,我便心安。”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阮如安的目光微微一颤。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即移开视线,抿唇笑道:“既如此,我便陪你一会儿。”
腻歪些也好。
总好过死气沉沉的躺在那床上,看着直让人心疼。
穆靖南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眸中带着笑意,语调柔和得像春日的风,“有你在,我才觉得这殿中更暖些。”
-
翌日清晨,太极殿内,一派静谧安和。
暖阳初现,映得屋内暖洋洋一片。
穆靖南靠坐在榻旁,身前的矮几上堆放着几卷尚未拆开的奏折,案台上一盏半凉的茶,茶香悠悠散开。
因着昨日实在是被妻子发现了这点子“异常”,且他也达成了目的,自然也没必要再继续装下去。
但做戏做全套,左右前朝的事情有妻儿管着,太医也一再“嘱咐”不可过于劳累。
因此,他索性也偷个懒,将前朝的琐事暂交给那些近臣,自己只在殿内处理要务,权当“静养”。
殿外,阮如安端着新换的茶盏走近,目光落在他面上,见他眉目间的神色已比昨日更舒展许多,心中亦是微微松了口气。
将茶盏放下时,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案几上的奏折。
“今日有多少折子?”她随口问道,语气温柔,整个人看起来都轻快了许多。
这一点,几日来在坤宁宫当值、被皇后娘娘的低气压吓得喘不过气来的宫女内侍可以作证。
穆靖南抬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笑意:“不过十数卷罢了,不算多。”
闻言,阮如安微微挑眉:“你说的倒是轻巧。”
太医不是说了要他好好静养,他这样劳神费力,也不怕一会子留下病根。
不过想来这阵子实在是堆砌了太多事,估计着也没什么法子,她虽担忧,却又没法子出言阻拦,只能伸手为他整理案上凌乱的卷宗。
只她的手指才刚划过一卷新的卷宗,略一顿,看到上面赫然写着:
郭子寒案。
郭子寒?
这个名字,她确是没齿难忘。
当初阿耶亲自赏识提拔的学生,最后做了个反咬一口的白眼狼,还当了程筑陷害阿耶的那位证人。
可之前霍若宁不是说这个人被穆靖南…..哦不,是镇北王的人“保护”在了幽州。
那他缘何会出现在大理寺呈上的卷宗里?
难道是兰青何抓到了此人?
“这是……”她忍不住低声问。
一侧的穆靖南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伸手将那卷宗取过,直接递给她:“既然看见了,不妨一并看看。”
闻言,阮如安略一迟疑,接过卷宗翻开,随着逐页的翻阅,指尖的力道渐渐收紧。
……郭子寒的供词将程筑构陷阿耶的经过、与突厥勾连的暗线,以及暗杀穆靖南的计划……
她低头细读,神色间却掩不住心底复杂的情绪。
程筑早已伏法,可郭子寒的供词却让她隐隐感到背后的事情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深远。
突厥、契丹……
他所言若是属实,那大渊便是内忧外患,当真是无比艰险。
可更要紧的…..是此刻,穆靖南是否也肯认这番说法,正了阿耶的清白。
阮如安抬头看向穆靖南,欲言又止,片刻后才开口:“阿南,当初阿耶的事……”
她话音未落,却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言辞,最终才沉声问道:“程筑曾在地牢里提过,说当时那通敌叛国罪名……是你与阿耶一同安排的,这话是真是假?”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意。
诚然,这件事在她的心里盘旋太久,她早就想好好问一问了。
若换在几个月前,她看不透穆靖南的心思,自然是一点也不敢开口问、生怕牵扯了她,让阮氏彻底再没救的。
可这些时日以来,她在前朝、后宫都学到了许多事,也从许多人那里听来了各式各样的消息…..与其拖拖延延再熬不知道多久,索性借着今日这个契机,好好弄个明白。
穆靖南听了这话,神色并无波动,似早已料到她会问起。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脸上,片刻后缓缓开口:“程筑没有说谎。”
此话一出,阮如安心头一颤,手中的卷宗被攥得更紧,指尖微微泛白,却终究没有插话,安静地等待他的解释。
她只觉得心中挂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一般。
还好……还好……
他没有害阿耶。
“安安。”
穆靖南语气低沉,带着一丝歉然,“那时候程筑权势滔天,与突厥暗通款曲,岳父与我商议后,认为唯有以罪名为饵,方能将他引出暗处。阮氏当时清誉卓著,程筑为了对付岳父,也的确是花了许多心力设下了圈套。不过……他的许多罪行也因此暴露。”
阮如安听着他平静的讲述,心头的情绪翻涌如潮,眼眶微微泛红:“所以,阿耶所背负的罪名,从一开始便是为了将计就计?”
“是。”
穆靖南点头,眼中带着几分不明的情绪,“这一点,我本不想告诉你。岳父既已身陷囹圄多时,我只希望能尽快将他的清白昭告天下,而非让你再受牵连。”
阮如安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复杂的情绪,许久后才低声问:“你为何从未告诉我?”
穆靖南沉默片刻,随即叹息道:“安安,我怕你一时难以接受,更怕将你牵扯得更深。如今时机渐至,我才觉得可以与你坦白。”
阮如安垂下目光,心绪难平,过了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向他,再开口时,却又不是在谈阿耶的事。
她目光中带了几分探究,蹙眉问道:“可这些事,你怎记得这般清楚?”
如今他记忆尚且还未恢复,怎么将这些东西说的条条是道?
难不成这厮已经记起来了?是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阮如安想起早先自己忽悠穆靖南的那些话,她扯了扯嘴角,背后不禁冒起冷汗。
第81章 心计 他们的这段情缘,开始于一场蓄谋……
对于失忆这一则。
穆靖南也晓得自己不太占理。
当日, 那突厥刺客的确说的不错,那次祭礼之上,他刀尖的毒虽险,却并不会让人失忆。
诚然, 那刺杀一事的确是他意料之外, 可清流既然狗急跳墙, 穆靖南自然也就顺水推舟了去。
如此一来, 程筑和清流一派的野心和信心助长, 他也能趁此机会, 摸清阮如安对他的心思。
一开始, 他也是怕自己装不像, 也更怕自己露馅,故而是专门让叶太医拿出了这忘忧丹。
听闻这药原本是拿来给那些爱得死去活来的人忘忧解情的, 穆靖南虽不是这个目的,但拿来应付点失忆得小情趣也尽够了。
但这点子事, 不能被阮如安晓得, 这便是底线。
不过…..不论怎么说,事到如今, 他确实也是失了忆, 也确实是受了伤,至于其他的…….譬如阮如安先前忽悠他的那些话嘛…..
一码归一码, 那便只能容后再议了。
穆靖南是在前朝同那些臣子打太极的老手了,这个时候自然也不会败下阵来。
即使是阮如安正紧紧的盯着他, 似乎是想不错过他面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对此, 穆靖南只缓缓抬起眼,那目光落在阮如安微微紧蹙的眉心,嘴角带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明白, 这个问题她绕不过去,而他显然……也不能给她一个彻底满意的答案。
“安安,”他轻轻叹了口气,语调依旧温和如初,“我的确记得一些片段,但那些碎片般的记忆,也并不完整。”
闻言,阮如安的眸光微微一颤,抬眸对上他的眼,似是想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他一贯的温柔,带着几分疲惫。
是了,也是她心慌了。
穆靖南早晚有一日会想起来,这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
如今阿耶阿弟既然无虞,她自然也无所谓自己的归处,到时候穆靖南恢复了记忆,是动怒也好冷战也罢,她自也有应付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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