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言语中的周全,还是那份不曾散去的倦意,都让他觉得此行不单单是为了一句问候。
他端起茶盏,轻轻啜饮一口,语气低沉而又温和:“三郎倒是心细,北境虽未完全安定,但眼下也无大碍。倒是你,身在军中,长时间劳碌,是否还能撑得住?”
霍若宁低头轻笑,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微笑,却难掩眼中那抹淡淡的疲倦。
他轻声道:“若宁无妨,身体尚可支撑。只是……”话音顿了顿,他抬眼直视阮丞相的目光,似乎不太确定是否要继续说下去,“只是,京中的局势,也让我心中难以平静。”
这一句“京中的局势”似乎并未脱离他以往的语气,但阮丞相自然是早已察觉到他话中的意味。
京中……京中…….
京中还有谁?还有谁值得让面前的青年人去牵挂?
霍若宁如今二十有五仍未娶妻,甚至连个妾室也没有的。这一切是因谁?
阮丞相心里显然是有数的。
故而,他缓缓放下茶盏,轻轻擦拭边缘,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三郎牵挂的是京中局势,还是……”他顿了顿,目光如刀般锐利,“某个人?”
霍若宁今日前来多半也不是只为了与他谈心,更多的,他可能也是在为霍氏的未来做打算。
皇帝此一局,足可见其对阮氏重用,那么,素来与阮氏交好的霍氏,自然也早就嗅到了气味。
毕竟,谁不希望自己的家族能赢得百年太平呢?
霍若宁微微一震,眼神闪烁,似是想要回避,却又忍不住抬头与阮丞相对视。
两人四目相对,瞬间,霍若宁的心头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语气低而沉稳:“伯父明鉴,若宁自知当年之事,辜负了伯父与阮家的厚望。可无论如何,安安始终是若宁心头牵挂之人。”
“安安……”阮丞相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心中不禁生出一股隐隐的波澜。霍若宁口中的“安安”似乎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称呼,而是充满了深情的重量。
他抬眼盯着霍若宁,许久未语。
也是,霍家这个小子的痴情根本不比皇帝少,他是多想了。
霍若宁要是真舍得利用安安,怕是早在当初皇帝第一次遇刺出事的时候,就借着这个名义“清君侧”了。
毕竟,霍若宁的霍家军当时离长安只有三四日的路程。
而镇北王的镇北军皆数守在漠北一带,就算是日夜兼程也要赶上大半月的。
霍若宁的眼神中透着无法言喻的复杂情感,声音有些哽咽:“伯父,我知道安安当年退亲时的决绝。那一日,她将婚约之事亲自了结,话语冷淡,甚至放下了那枚定情信物。可我心知肚明,是她背负的责任太重,心中无暇再顾及我。”
他顿了顿,语气低缓而沉重:“她选择退婚,是为了阮氏,也为了她自己。”
阮丞相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心中五味杂陈。他明白霍若宁口中的“责任”与“牺牲”,这些话他早已听得太多。
阮如安作为阮家嫡女,天生肩负着比常人重得多的责任,当时,她的退婚,正是为了让霍若宁有更好的未来,不至于被卷入阮家的风波。
“那你呢?”阮丞相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你当年到底为何答应了她的请求,放下那段婚约?你心中若真还牵挂她,为什么不曾奋力去争取?”
霍若宁的目光微微黯淡,仿佛回到了那个决定的时刻:“伯父,当时我心中自知,安安承受的压力远远超乎我能理解的范畴。”
“若宁若强求,反倒是让她陷入更多困境。我…..又怎能再去让她受苦?”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她那时虽决绝,我心中也明白,她从未爱我。但大抵是顾念着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她不愿让我卷入她的漩涡,身不由己。”
是啊,朝堂里的东西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当时的阮家处境艰难,自然不会舍得再将同为世家之首的霍家拉下马。
阮丞相沉默了片刻,目光凝视着霍若宁眼中那份无尽的深情,心中微微动摇。
他若有所思地问道:“三郎,你可曾想过,若有一日,安安身陷危局,你是否愿意放下一切,为她拼尽全力,护她周全?”
他已年老,再难护着女儿更久。
而霍若宁……
如果将来皇帝真的出事,想必他自然能做一个好的辅政臣子,好好辅佐太子,扶持女儿。
霍若宁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眼中燃烧着决心与坚定。他毫不迟疑地回答:“若宁此生,愿为安安护周全,不论前路如何艰险。”
阮丞相沉默片刻,仿佛在琢磨霍若宁所言的真意。
最后,他轻轻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如常,但却充满了深沉的意味:“好,三郎这话,老夫记住了。”
霍若宁低头,略带黯然的神情掩饰不住他心中的情感。过往的往事,在此时此刻再度涌上心头,他轻声道:“伯父,若宁告退,您早些歇息。”
第84章 谈心 那时候的穆靖南很爱她,爱她到哪……
夜色渐深, 长安城的街道已经被沉寂笼罩。
与那些繁华热闹的街区不同,位于城南的安定门一带,灯火稀疏,只有偶尔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和马蹄的回响, 显得格外寂静。
这里的守卫少有往来, 城门外的长街也不常有人驻足, 显得更加冷清。
这个门常年供军队出入, 而很少有百姓经过, 因此更显得清冷而偏僻。
就在此时,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随着马蹄声的逐渐接近, 守卫站得更加警觉,一些军士也开始低声议论, 确认来者身份。
“不错,是阮将军回来了。”一名守卫低声道。
领头的骑兵是一位身着黑色铠甲的年轻将军——阮如晦。
他身下的坐骑高大, 手中紧握马缰, 目光如刀,神情严肃且不带一丝多余的表情。
随着他指挥队伍缓缓前行, 他周围的五千精骑也整齐地跟随, 马蹄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重的回响。
“恭迎阮将军。”守卫们恭敬地行礼, 看着队伍缓缓通过大门,门外的沉寂似乎因为阮如晦的到来而稍微打破。
阮如晦不慌不忙, 目光扫视过城门, 心里清楚今晚的任务并不简单。
他缓缓骑马走过,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行。
“进城,先去大理寺与兰寺卿会合。”阮如晦低声指示, 随即他带领队伍穿过安定门,向着长安深处驶去。
自从接到皇帝的命令,暗中负责安置兵马,他便已预感到,城中的局势已经越来越复杂。
虽然皇帝命令他暂时安置兵力,但这背后隐藏的谋算与暗流却让他难以忽视。若是局势真如他所想,阮氏便可能会面临新的挑战……
-
却说阮如晦带着队伍,缓缓进入了长安的深处,来到大理寺。
兰寺卿身穿一袭青衫,正静静地站在大理寺的门前,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他的面容冷峻,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虑,但见到阮如晦时,脸上还是浮现出一抹微笑。
“阮将军,辛苦了。”兰寺卿微微拱手,神情间却显得颇为沉稳,仿佛早已知晓今天会发生的一切。
是了,他们都是听从皇帝的命令。
不过……前阵子北境的消息没能及时让阮如晦晓得,还惹得这位小公子哥大老远的跑去寒山寺闹了一场乌龙。
还好皇后是个聪明人。
阮如晦点了点头,目光微凝,沉声道:“事情办得如何?兵马能否安置妥当?”
兰寺卿的神色稍微一紧,随即点头:“一切已安排妥当,兵马可以安置在阮府,但此事务必保持低调,不可外传。”
阮如晦沉默片刻,神情凝重,抬眼与兰寺卿对视:“兰大人,此事过后……京中的局势真的能够从此稳定下去吗?”
兰寺卿微微叹息,眼中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将军,京中的变化日益剧烈,不得不防。但我们为人臣子,只需听从陛下的安排便是。”
阮如晦眉头微皱,沉默不语。
“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兰寺卿轻声补充。
阮如晦点了点头,目光愈发深邃:“我明白。事已至此,夜已深,所有安排都不容有失。明日一早,我会开始安排部署。”
兰寺卿微微颔首,未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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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时候,太极殿内。
殿内的烛光跳跃,将穆靖南的身影映在墙壁上,拉得格外修长。他正端坐于案后,指尖缓缓翻动着战图,目光在某个点上停顿片刻,似有所思。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李大监低声提醒,打断了他的思绪。
穆靖南抬眼,眉间的深思转瞬敛去。他放下手中的战图,声音温和却不乏威严:“请她进来。”
不多时,阮如安踏入殿内。她的目光扫过殿中摆设,片刻后停在他的身上,微微颔首,唇边勾起一抹浅笑:“阿南。”
穆靖南起身相迎,目光落在她脸上,眉眼间的寒意尽数化为柔和:“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坤宁宫歇息?可是有什么急事?”
“自然是有要紧的事。”阮如安直视他的眼睛,缓缓走近,将手中的信纸放在案上,“北境捷报,阿南为何只字未提?”
她是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愿意自己再胡乱揣摩下去。
穆靖南正在瞒着她什么,这是必然。
诚然,她也不是个坦诚的人,自然也没什么立场去要求穆靖南做到这些。
可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尤其是得知阿耶和阿弟安然无恙、阮氏清名的恢复不过是指日可待以后…..
阮如安自以为,她和穆靖南已经没有什么主要矛盾了。
那么,他们大可以像从前一般…..
原先在潜邸时,她虽听从阿耶吩咐不参与穆靖南的政要之事,可穆靖南总会事无巨细的告知于她,无论那些事多么要紧、多么隐秘。
那时候的穆靖南很爱她,爱她到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也不足惜。
可那时候的阮如安满心满眼全是算计,即使是日日逢场作戏,也确信自己从来没有动摇的那一刻。
可近来发生的太多事,总也太快太突然了些……
她早在穆靖南第一回遇刺的时候便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而随着那些真相一步步浮出水面,她更明显地意识到自己的心意。
她应当也是心悦他的。
可是阮如安从来不会、也不能做到去毫无保留的爱一个人、相信一个人,即使这个人跟她同床共枕了六年。
这也许需要一个漫长的过场——甚至会比六年还要长。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阮如安总觉得,穆靖南不会给她这个时间了。
穆靖南看着那信纸,神色不变,甚至带着些许浅笑。他随意地拿起信纸看了一眼,语气轻描淡写:“只是军中寻常战报罢了,胜败早在预料之中,我怕扰你心绪,便没有提及。”
“寻常战报?”阮如安低声重复,眉间微蹙,显然不信他的解释。
她目光紧盯着他,语气却依旧平静:“阿南,契丹献刀,突厥全线溃败,这样的胜利岂会寻常?更何况,这次的战事动员为何如此迅速?从兵力调动到战局决胜,再到捷报传回,前后不过月余。若不是早有部署,这等效率,怕是连大渊百年来的战史都难寻先例。”
穆靖南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唇角依旧带着一抹淡笑:“你倒是越发留心朝局了。”
“阿南。”阮如安打断了他的玩笑,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力度,“你自诩万事尽在掌握,可这次,是否隐瞒了什么?”
殿内的气氛因阮如安的一句质问而变得微妙起来。
穆靖南微微垂眸,指尖敲了敲案几,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寻找一种合适的回应方式。他的沉默并非闪躲,而是一种审慎,一如往常面对朝局时的果断与从容。
“安安。”他轻叹了一声,抬眼与她对视,那目光中透着温柔,却藏着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既然你已看出其中不寻常,便也该明白,眼下的局势岂是言语能尽述的?”
阮如安闻言,心头一沉。
她明白,这是他在刻意回避问题,也许是因为不想让她多担心,也许是因为,这件事他不愿她插手。
“所以,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
她语气平静,甚至没有一丝起伏,可正因为这份冷静,才让人感到一股隐隐的疏离。
穆靖南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随即轻轻笑了笑:“不是不说,而是说了也无甚意义。安安,这一次,你只需在宫中安心便好。北境战事已定,接下来是朝局的棋局,不必费神。”
棋局。
听到这个词,阮如安的目光微微一颤。
她不是不明白穆靖南的意思,他分明是在告诉她,这不仅是北境的胜利,而是一个布局深远的计划。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将她纳入这个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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