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乐宸思索片刻,抬眸看向坐在一旁的阮如安,轻声问道:“母后以为,此人如何?”
阮如安缓缓抬眸,目光掠过殿中群臣,随后淡然说道:“兵部郎中萧景恒,虽无显赫名望,但以太傅所言,其确为良选。若殿下决意派遣,须拟诏明确其职权,并令其严守军功核定之公正,以防他日生出事端。”
她反正是无所谓这个人选究竟是谁的,只要不是清流的人,他们选谁都行。
穆乐宸闻言,缓缓点头,神情中透出几分稚嫩的沉稳:“孤以为,母后与太傅所言皆有道理。”
“此事便定下,由萧景恒前往北境,协助两位国公整理战后事务。同时,孤会拟诏令,明示其职责与权限,昭示公正。”
见众臣齐声应是,礼部尚书顾衡终究只是挑了挑眉。
他再瞥了眼昔日一道坐而论道的同僚,随即若有所思的看了上头的皇后太子一眼,便也缓缓弯腰拱手称是。
大渊朝,要变天了。
第86章 救驾 皇兄心系于您,自然事事皆以您的……
殿上议事散去, 群臣鱼贯而出。
镇北王覃淮却伫立在垂拱殿外,目送着一袭深紫华服的阮如安缓步离去,他像是在掐算着时辰,一直到她即将登上凤辇时, 方才朗声道:“皇嫂, 请留步。”
阮如安回身, 略意外地望向覃淮。
她和他可没有熟到能私下叙话的程度。
镇北王神情肃穆, 取出一个小巧锦囊, 递到她面前:“此物, 想必皇嫂必然认得。”
阮如安接过锦囊, 打开一看, 竟是一枚雕刻着梅花纹样的玉佩,玉质温润, 纹路隐隐泛着细微光泽,正是当年阿耶亲手雕刻, 作为家传信物的玉佩。
她手上有一块, 阿弟手上也有一块。
她指尖轻轻触碰,眸中闪过一丝震动, 却很快隐去, 抬眼看向覃淮,语气平淡:“镇北王这是何意?”
覃淮微微躬身, 目光坦然:“皇嫂,还请随臣弟去一趟阮府。府中自有故人相见。”
阮如安垂眸, 指尖摩挲着玉佩。
阿耶远在北境, 这只能是阿弟给他的。
可镇北王如何能与阿弟扯上关系?阿弟又为何会这般“信任”镇北王,将随身的玉佩交付于他?
一瞬间,她脑海中却浮现出许多零碎的片段——穆靖南书房中的夹页诗文, 上书“如日之升,如月之恒”,又有镇北王的亲笔书信;寒山寺中,远远一抹青衣身影匆匆离去……这些蛛丝马迹在脑海中飞速连结,几乎无需多言,她已然明白一切。
想起那时候她和霍若宁如何也找不到阿弟,这也就罢了,当时清流的那些人也未曾找到阿弟。
原来是在镇北王府。
那些人就是有再大的胆子,自然也不敢私自闯入一品亲王的府邸。
再言,镇北王虽出身漠北覃氏,但覃氏与阮氏的姻亲关系怕也在百来年之前了,到了后来,镇北王成了皇帝亲信,更是再没与世家有什么来往。
而那位出身太傅府的镇北王妃…..就更不必说了。
镇北
王府,的确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处。
“果然如此。”阮如安低声呢喃,随后抬起头,冷然一笑:“原来真是你。”
镇北王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抹苦笑:“皇嫂英明。”
他们都是聪明人,不需多说,自然也明白其中意味。
她将锦囊重新系好,缓缓点头:“好,走吧。”
见阮如安点了头,镇北王这才侧头去低声吩咐了一句,侍从应声而退。
不多时,一辆低调而雅致的墨色马车悄然停靠。
车身虽无多余装饰,却透着一股沉稳威严,明显不同于皇室凤辇的华贵张扬。
阮如安并未多问,踏上车时轻声道:“你倒是准备得周全。”
镇北王随即登车,恭敬答道:“皇嫂身份贵重,此事又非寻常,臣弟自当小心。”
车内空间宽敞,装饰简单,车帘垂落,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得严严实实。
其实依礼制,镇北王本不该能与她单独同乘一驾,但看着他的表情,显然是有别的话想说。
多半,还是于他而言格外要紧的事。
故而,阮如安落座后,将那枚梅花玉佩收起,目光落在对面的覃淮身上,眼神锐利:“你倒是有心了。”
话里话外虽是赞扬,却也是阴阳怪气儿。
镇北王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也就是说,不管今日她想去不去,他也总能想到法子让她一定去的。
虽然是去见自家阿弟,可这样带着逼迫意味的被动局面,阮如安是不喜欢的。
镇北王端坐,语气平静:“皇嫂明鉴。阮府如今虽已解封,但眼线暗藏,各方势力尚未退去,臣弟不得不谨慎。”
见他说得耿直,也未有半分弯弯绕绕,阮如安心头稍放松些,又微微垂眸,指尖轻抚着那枚玉佩,似在感受它微凉的触感。
两人静默半晌,她并未直言任何疑问,语气却不经意地带着些试探:“当初阮氏出事,本宫自顾不暇,阿弟在你府上,应是极为安稳的。”
她说得坦荡,倒让镇北王微微一顿,他很快反应过来,随后笑了笑,语调平和:“阮公子自入臣弟府后,生活起居皆有妥善安排,府中管事与侍从皆尽心竭力,还请皇嫂放心。”
阮如安听着,目光微微闪动,仍旧未抬头,只是淡声说道:“镇北王府向来低调,与阮氏一向少有往来。倒是他想得周全,这般安排,不失为一处妥帖之地。”
她口中的“他”虽并未严明,在座的两人却也都知道,这个“他”究竟是谁。
闻言,镇北王眸色微动,却只是低声应道:“皇嫂明鉴,皇兄心系于您,自然事事皆以您的周全为上。”
说完,他像是怕阮如安听不懂一般,他慢悠悠补充道:“若无皇兄决策,臣弟也难以独自谋划周详。”
这一句“心系于她”,阮如安听在耳中,心中似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她不是傻子,镇北王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相当于是在告诉她,如果不是因为她,穆靖南是会怀疑阮氏、也说不定是会对阮氏下手的。
毕竟,没有她这一层,穆靖南自然也就看不到阿耶的一片忠心,也同样看不到阮氏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在外人眼里,阮氏这样的百年世家,在长安城里头辉煌灿烂了数百年,横看竖看便都是眼中钉肉中刺,人人得而诛之。
譬如程筑、譬如郭子寒。
而穆靖南原本也多半就是如他们这般打算的人,毕竟身为帝王,哪里能容得下这样声势滔天的家族长存。
幸好,幸好……
幸好当初她选择了一条对的路,为自己、为阮氏、为世家。
思及此处,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直视镇北王,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你倒是坦诚。”
对此,镇北王神色平静,回以一笑:“皇嫂聪慧过人,臣弟又何必隐瞒?”
闻言,阮如安没再接话,只是转过头看向车窗外,目光深邃。
心底,却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阿弟的藏身之处显然是他的安排——那人性情素来谨慎周密,哪怕外界风声再紧……想来,也不可能让她唯一的亲弟弟置于险境。
这份深思熟虑的背后,是他对阮氏的护佑,更是对她的在意。
她的手微微用力,握住玉佩的动作显得有些发紧。
心底那份微妙的情绪,既有几分复杂,也带着些许柔软。
“保护阮氏,保护我……”
她在心中默念,某一刹那,她忽然觉得,他那些曾经让她感到疏离的谋划与隐瞒,此刻竟也变得可以理解。
是啊,他从来并非冷情之人,只是有太多无法言说的无奈与决断。
-
阮如安原本就不与镇北王相熟,自然也就说不上几句话,这一路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事,又稀稀拉拉聊了些朝政,这才终于到了阮府。
正门前,曾经遮掩门楣的封条已然被取下,但依旧有些残破痕迹未及修补。
冬儿搀扶着阮如安下了车,一侧的镇北王挥手示意,随从立刻上前,将厚重的朱红大门缓缓推开。
门轴转动间,发出低沉的声音,仿佛诉说着这座府邸的沉寂与往昔的辉煌。
阮如安目光微沉,注视着那扇渐渐敞开的门。她垂在袖中的手轻轻握紧玉佩,心头的情绪复杂而沉重。
门内,是熟悉的青砖白石,四下静谧无声,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了一般。
她迈步走入阮府,想象中落满灰尘、破败荒芜的景象并未出现。
相反,廊檐整洁如初,石雕上的纹饰清晰可见,几缕寒风拂过,将庭中未扫尽的梅花香气轻送入鼻。
“赵管家?”阮如安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前方正垂手恭立的一位老者身上。
那人听闻熟悉的称呼,眼眶一热,连忙上前行礼,声音哽咽:“老奴叩见皇后娘娘!”语气中满是激动。
阮如安定定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微微怔住。许久未见,她心中蓦然升起一股暖意,唇角轻轻一弯:“赵管家,竟是你。”
赵管家一抹眼泪,声音颤抖:“自府上出事后,老奴日日祈求上天保佑娘娘平安。今日再见,实在是天大的恩典!”
阮府内向来不讲什么礼教陈规,再言,赵管家又是阮相跟前的老人,是一直看着阮如安姐弟长大的,自然更不谈什么生疏了。
镇北王见此情景,也没多大反应,他只微微一笑,向阮如安躬身行礼:“皇嫂,臣弟职责已尽,便不多留了。还请皇嫂于宫门落锁前回宫。”
阮如安颔首道:“有劳你了。”
镇北王未多言,只微微颔首,转身离去,只留一队随从在外远远护送。
-
阮如安目送镇北王离去,略作停顿后,便迈步踏入阮府的大门。
庭院里,梅树依然盛开,未扫尽的落花散落在青石地面,混合着寒风送来的淡淡幽香,似乎时间从未改变过这里的一切。
赵管家跟在她身后,眼中含着一丝激动,却又克制着,不敢流露得太多。
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半月前老奴同府中下人们便被送回了这里。宫中不时有人送来物资,说是上头的恩典。虽然不许我们擅自出府,但府中一应物件都已经恢复如常了。”
闻言,阮如安停下脚步,目光扫过整洁如新的廊檐与庭院,沉静如水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波动,但心中已然明了。
“宫中送来的物资?”她轻声问道,语气带着些试探。
赵管家点头:“是。每次送来之人皆是宫中内侍打扮,行事周到细致,老奴瞧着……倒像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人。”
这话一出口,阮如安便更加确信了心中猜测。
她垂下眼睑,指尖习惯性地轻抚着袖中的玉佩。
半月前府门解封,物资接连送来,下人被妥善安置——这样的手笔,除了穆靖南,还能是谁?
她不再多问,继续向前走着,青砖白石在寒冬的阳光下泛着微光。心头虽有隐隐复杂,却终究归于平静。
穆靖南的用意再明白不过,既是关照,更是护佑——保护阮氏,保护她的亲人。
这样想着,她的思绪免不得飞远。
一旁的赵管家见了自家主子这个心不在焉的表情,也识趣的噤了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见阮如安回过神来,赵管家这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娘娘,公子正在练武场。您是现在过去,还是先歇息?”
阮如安轻轻呼出一口气,眼神扫过这座阮府熟悉的廊檐,低声道:“现在去吧。”
一路行来,阮府恢弘的景象尽收眼底。
虽时隔多月,但府邸内仍旧透露着几分昔日的风采。
雕梁画栋上泛着暖光,廊柱上金漆描绘的盘龙纹饰栩栩如生,庭院中的假山流水间,几尾锦鲤悠然游动,映衬着廊檐下的赤金灯笼,点缀出一派肃穆与富丽的气韵。
“这里的一切,竟仍旧如昔。”
阮如安看着两旁林立的松柏,心中泛起一丝暖意,更多的却是沉甸甸的责任感。
阮府能有今日气象,也不枉费她如此苦心经营多年。
又复行几步路,只听得不远处传来兵刃碰撞的声音,隐约还夹杂着阮如晦爽朗的笑声。
“阿姐!”一抹熟悉的青影忽然从练武场内冲出,那张久违的俊朗脸庞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阮如晦大步流星地跑来,站定在她面前,双眼亮晶晶的,“好久不见了!阿姐!”
阮如安目光柔和,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语气中带着调侃:“都多大的人了,还是这样毛毛躁躁的。”
“我这不是高兴嘛。”阮如晦咧嘴一笑,阳光洒在他健硕的身躯上,整个人显得英气勃发。
姐弟两人相视一笑,眼中尽是彼此熟悉的温暖和依赖。
“阿姐,我得告诉你一件事。”说到正事,阮如晦收起了笑意,目光中多了几分认真,“原先是我误会了姐夫,他根本没有为难阿耶和温阿叔。他们不仅好好的,还写密信让我速速回京救驾呢!”
他原本是无心,可这一番话落到阮如安耳朵里,倒生出别样意味。
“救驾?”阮如安微微一顿,眯起眼睛,“你再说一遍?”
救谁的驾?又救什么驾?
她住在这京城里那么多时日,怎么不知这情形已经紧迫到需要长安城外的五千兵将赶回来救驾的程度了?
御林军禁军都还在,巡防营也都还在……哪里轮得到阮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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