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虽性情深沉,却并非冷情之人。他既停了下来,哪怕只有一瞬,便意味着他有多在意,更也不会轻易忘记。
阮如安缓缓起身,理了理袖口,对冬儿道:“东西收拾妥当了么?”
冬儿忙点头:“都收好了,小姐,咱们是回府吗?”
阮如安微微颔首,轻声吩咐:“回府后,先将施粥的账目整理出来,呈给阿耶看。还有——三皇子车队的行程,继续探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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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前的青石御道上,寒风携着昨夜未融的雪霜,扫过沉重的殿门。
未时初,阳光虽透过云层洒下,却映不暖那一片威严肃穆。殿外的金吾卫甲胄整齐,刀光冷冽如霜。
穆靖南缓步走上殿阶,步履从容,长身玉立。
薄氅素衣衬得他清冷俊秀,眉目间藏着淡淡的疏离,仿佛天生与这富丽堂皇的太极殿有一丝违和。
殿门内,朱红梁柱高挑,龙纹金帐垂下,灯火暖黄,正中之人端坐龙椅,神情深沉不露。
他一袭玄黄帝袍,眉目方正而刚毅,额上微有几分倦意,但目光依旧锐利如刀,正是当今皇帝穆翊。
“儿臣拜见父皇。”
穆靖南行礼俯身,声音低而沉稳。
他虽神色恭敬,却无卑谦讨好之意,每个字都吐得清晰,语气不卑不亢,仿佛十年囚居未曾磨去他的骄傲。
穆翊微微抬手,眉头轻蹙,打量着这个久未谋面的三子,似在衡量什么。
良久,淡淡开口:“免礼罢。”
这个儿子是他和云氏情深时生下的,他做了那么多年皇帝,不过也只对云氏一人动过心而已,虽说后面许多事情身不由己,但穆靖南于他而言,却自然意义非同。
穆靖南闻言起身,垂手立于大殿中央,神色平静,无悲无喜。
穆翊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带着几分凉意:“寒山寺一别,已有十载。朕老了,你也长成了。”
穆靖南微微一顿,抬眸看向御座上的皇帝,旋即低眉敛目,语气恭敬而疏离:“父皇圣躬康泰,天下安稳,儿臣心中庆幸。”
话语滴水不漏,却听不出多余的感情。
也是啊,相别十余载,还能有什么父子之情?
穆翊的目光沉了几分,嘴角动了动,还未开口,殿外响起了通传声:“太子殿下、齐王殿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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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铺陈的太极殿内,伴着两道沉稳的脚步声,太子穆承州与齐王穆怀川相继入殿。
太子穆承州身着正红朝服,身姿端正,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嫡长子的威严。他的五官与皇帝穆翊有几分相似,眉宇间透着一股沉静的从容,令人无法轻忽。
齐王穆怀川则一袭墨蟒朝服,眉眼锋锐,步履轻快。他虽微微躬身,神色却带着若有似无的自信,仿佛行的是礼,心中却无敬意。
“儿臣拜见父皇。”
二人齐齐行礼,声音沉稳,略有差异,但配合得恰到好处。
穆翊点了点头,摆了摆手:“都起来吧。”
兄弟二人立于殿中,太子居左,齐王居右,恰似对立而平衡的两极,将穆靖南围在其中。
太子穆承州率先开口,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三弟离京十载,如今回京想必还有诸多不适之处。为兄正好熟悉京中事务,若有需要,不妨开口。”
他语气看似亲厚,却在不经意间点出了穆靖南久离京城的劣势,隐隐透着一丝居高临下。
可穆靖南并不接招。
或许,他也根本不在意。
他只是微微欠身,神色淡然,声音平静:“谢太子殿下关心。臣弟初归,尚需些时日适应,不敢劳烦。”
太子微微眯眼,笑意未减,却更显深意:“三弟过谦了。父皇既将你召回,自有安排。”
齐王穆怀川闻言,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戏谑:“父皇用人自有深意。三皇弟虽未久涉朝堂,但毕竟也是在寒山寺中得高僧教导,想必三皇弟已有不少心得。不知对朝堂可有高见?”
此话不动声色,却已将矛头指向穆靖南,试探之意昭然若揭。
穆靖南抬眸看了齐王一眼,神色依旧从容:“寒山寺清幽,远离尘嚣,臣弟愚钝,不曾得高僧指点,不过清修十载,倒是无心得可谈。”
他顿了顿,神色平静而端正,话语却暗藏锋芒:“不过朝堂之事,皆有父皇定夺,儿臣自当听从安排,不敢妄议。”
话中不卑不亢,却巧妙将问题推回穆翊身上,既不显得怯弱,也不露锋芒。
穆翊目光微闪,端坐龙椅上,冷眼旁观三兄弟的交锋,似乎将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太子和齐王分庭抗礼已久,他亟须一个新势力来打破僵局。
他沉默片刻,忽而低沉开口:“靖南初归,的确需要些时日适应。但朕召你回来,自有你的用处。”
他看向穆靖南,语气略带威严:“吏部尚缺左侍郎一职,朕以为靖南适任。”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陡然一紧。
太子穆承州神色微变,似欲开口,终究忍住了。齐王穆怀川则挑了挑眉,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父皇,三皇弟初归,是否还需稍作考量?”太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低沉,话里带着几分不满。
吏部管辖官员人事调动,不需费力就能同不少官员熟络,可这一块地一直都是皇帝的亲信——兰尚书在管辖,即使是贵为太子,他也难插手进去。
这可是个大肥差,怎的这般就轻易给了这个不得宠的皇子。
穆翊冷冷扫了他一眼,语气冰冷:“太子以为靖南不够胜任?”
穆承州脸色微僵,垂首道:“儿臣不敢。”
齐王穆怀川轻笑一声,转头看向穆靖南,语气带着淡淡的揶揄:“三皇弟得此任,想必吏部诸事定能如流水般通畅。皇兄在此先行祝贺了。”
穆靖南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谢两位兄长提醒。靖南才疏学浅,只能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穆翊眼底掠过一抹满意,挥手道:“既如此,靖南即日起赴任,尔等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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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寒风凛冽,雪后积水在青石板上凝成薄霜。穆承州和穆怀川走在前方,穆靖南垂首紧随其后。
齐王穆怀川忽然停下脚步,侧头看向穆靖南,语气轻佻:“三皇弟,这吏部左侍郎,可不是个清闲差事。怕是你刚回京,就要忙得焦头烂额了。”
穆靖南抬眸,目光淡然,嘴角勾起一丝浅笑:“皇兄说得是,靖南确实不如两位兄长经验丰富,但好在事在人为,想来若是勤学苦练,总能学会。”
齐王见状,目光微闪,似有探寻。
穆承州则冷哼一声,目光锐利,丢下一句:“三皇弟好自为之。”
两人渐行渐远,穆靖南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眼底波澜不惊,神色却渐渐冷了下来。
他低声自语:“吏部左侍郎……”
他收回视线,转身朝宫门外走去,脚步沉稳,似风雪中的劲竹,无声中积蓄力量。
不过刚刚开始。
第102章 抉择 这个同样留着世家血……
夜色如墨, 阮府书房中炉火正旺,将墙上的字画映得光影明灭不定。
尚书令阮循端坐于书案后,手指轻敲桌面,目光复杂地落在自家女儿身上。
若是连自己的
女儿去寒山寺见了谁都不知道, 那他这个权臣也算是白做了。
可三皇子何许人也?
他身份尴尬, 更是不受皇帝喜爱, 纵然如今皇帝给了他一个官职, 那也是什么时候也可收回的。
说到底, 他不像齐王和太子, 有足够强大的母族做支撑;也不像他们一般, 浸润朝政多年, 对一切事务皆是熟悉。
更要紧的,是他被幽禁多年, 性格难测,万一是个偏执的性子, 那岂不是更不好相处。
何况女儿此举, 显然是想拿自己做局。
他膝下只一子一女,怎能真就舍得将孩子们舍出去。
可他没有动怒, 反而语气温和, 却透着不易察觉的压力:“今日施粥之事,做得很好。”
阮如安微微垂首, 目光平静:“多谢阿耶夸奖,不过是些细微小事罢了。”
幸而大渊并不执念于礼教, 她偶有抛头露面, 也不会被人指摘说是言状无礼。
阮循轻笑了一声,声音不高,却透着几分深意:“小事?三皇子的车辇恰好经过, 那可不是小事。南门之地,你独自施粥,若旁人知晓阮家嫡女正好与三皇子‘偶遇’,会怎么想?”
其实倒也不会想那么多,可是这样的巧合若多了,便不再能拿偶然来推脱了。
如今他们世家是众矢之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紧紧盯着,是不容得有任何错失的。
尤其是在他阮氏没有决断好如何站稳脚跟之前。
他们绝不该轻易站队,更不该被人发现。
阮如安没有抬头,只低声道:“世人若说是偶遇,那便是偶遇。”
阮循看着女儿的神情,眼神中多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复杂。
他并未追问,语气依旧温和:“三皇子入京已有几日,各方的试探与拉拢自不必多说。阮家虽为世家之首,却也未必需要将每一步走得太快。”
阮如安抬起头,目光沉静,带着几分柔和的笑意:“阿耶,女儿的步子从未快过,但若我们不动,旁人会将阮家看作什么?只知自保的庸人吗?”
自保,过去世家强盛至极,更与皇室联姻,自然无所畏惧。
可如今是什么时候?
若仅仅只是自保就能为自己谋求得偏安一隅,那他们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了。
现在自保,等待他们的,无非就是如同安南云氏、或是漠北覃氏一样,被皇帝暗中灭族。
他们手中尚有兵权都只得如此结局,那他们阮氏呢?
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若要活下去,只有选择穆靖南。
这个同样留着世家血脉的皇子。
阮循沉默片刻,垂眸看向桌案上的密信,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安安,你是阮家的嫡女,自来身负重任。但三皇子并非旁人眼中的棋子。他看似势单力孤,实则更为危险。”
“他既得陛下召回,自有其用,但这样的变数,是否真的值得你以身涉险?”
阮如安知道,父亲并非不理解她的做法,而是更忧心她的安危。
她静静地看着父亲,片刻后开口,声音柔和却不失坚定:“阿耶,若是您亲自去试探,他会信吗?”
阮循闻言,目光一凝,抬头与她对视。
三皇子不是傻子,他们素来没有来往,若他直接去沟涉,自然是会引人疑心,甚至是适得其反的。
“阮家身为世家之首,无论靠近谁,都必须谨慎。太子与齐王的争斗已经将朝局搅得浑浊不堪,三皇子是唯一的变数,也是唯一可以打破僵局的人。”
阮如安的声音不高,却每一句都掷地有声,“女儿此举,并非为了冒险,而是让他知晓,阮家是可以接近的,也是值得信任的。”
“信任?”阮循轻轻叹了一口气,眉间微微舒展,目光却始终深沉不定。
他放下手中的密信,靠在椅背上,声音低缓:“安安,信任从来不是轻易能得的东西。尤其是三皇子这样的人,他经历过的事情,注定让他对任何靠近他的人都抱有警惕。”
要获得他的信任,女儿怕就算是付出自己的命,也不一定能得偿所愿。
“阿耶。”
阮如安的目光沉静,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所以我们才要在最适合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让他自己判断我们的立场。他可以怀疑一切,但必须明白,阮家不会轻易成为他的敌人。”
而会成为他最坚实的盟友。
阮循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案。
他目光深邃地望着女儿,语气里多了一丝柔和:“你很聪明,谋划周全,为父从来都知道。但你终究是我的女儿,我如何能放心,让你将自己置于这样的局势中?”
“阿耶。”
阮如安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女儿并非鲁莽之人,更不会不计后果。”
“近来女儿的动作……不过是埋下一颗种子。至于它是否能生根发芽,全看三皇子的选择。而阮家,并不会因为一颗种子而动摇根基。”
最坏的结局,无非就是让舅父带着阿弟留在边境再也别回来,她和阿耶守在京城,等着皇帝的审判。
总归不过一个死罢了。
“阮家不能动摇根基,阮家更不能失去你。”阮循的语气中透着一丝疲惫与深沉的爱意,“你是阮家唯一的嫡女,为父也只有你一个女儿。”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落在阮如安耳中,像是一声叹息。
她顿了一下,随即起身,缓步上前,微微躬身,声音轻缓:“阿耶,女儿明白您的担忧,也感念您的爱护。”
“可正因如此,女儿才更要走好这一步。阮家无退路,而女儿,是阮家的女郎,也同样无退路。”
阮循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语气低沉却不再有责难:“罢了。你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为父也不再多说。但你要记住,无论何时,阿耶都会在你身后。”
“多谢阿耶。”阮如安微微一笑,声音里带着一丝浅浅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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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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