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玉儿是当晚找人送出去的。
后半夜,天洋洋洒洒下了一夜的小雪,墨锦溪在风雪声中半睡半醒,不得安眠。
她闭上眼,上辈子的记忆,就会无孔不入钻进她的梦境。
次日,墨锦溪是顶着一对黑眼圈醒来的。
“玉儿?”墨锦溪坐起身,看了眼天色,没听见玉儿应声,又喊,“翠儿?”
没人应答。
屋外静悄悄的,一片死寂。
死过一回的人,感知要敏锐许多。
墨锦溪心神一禀,穿上鞋袜取下斗篷披上,厉声道:“什么人?”
飞雪飘落,半开的窗格落下,眨眼,屋里就多了两名身穿黑衣的女子。
“夫人莫怕,我们是大公子派来保护您的,属下名为阿九。”
为首说话的女子声音低沉,气质清冷一如院外冰雪。
她身侧那名暗卫倒活泼几分,拱手道:“夫人可以叫属下十一。”
大哥派来的人?信昨晚才送出去,没想到大哥这么快就安排了人来。
“玉儿与翠儿呢?”墨锦溪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门口方向,那两个丫头平时这个时候应当来叫醒她才是。
“玉儿去为夫人熬药,翠儿去厨房让人为您预备暖胃的早饭。”阿九说得一板一眼,像汇报情报。
墨锦溪有些忍俊不禁,不过玉儿与翠儿暂时不在倒好,有些事,她要私下吩咐。
“大哥安排你们来,你们想必多少知道这府里的情况。府里明争暗斗,我一人应付不来,十一,你留下,在暗处负责护我周全,阿九,你去跟踪周青远,实时向我回禀他的行踪。”
墨锦溪坐到炭炉前,瞳孔映出烧得火红的红箩炭,眸光忽明忽暗。
“属下遵命。”阿九与十一应得异口同声。
“切记,不要放过任何监视他的机会,务必把人跟紧了。我怀疑,周青远的发妻,尹天瑶没死,什么丧妻续弦,不过是他们周家撒的弥天大谎。”
墨锦溪分明坐在炭炉前,仍旧觉得手脚冰凉。
上辈子被人生生挖心头血的痛楚,是那般刻骨铭心,她不会忘,也不敢忘。
阿九与十一闻言大惊,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震惊夫人的想法。
“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你们只需照我说的去做就是。”
墨锦溪没打算解释,只等拿到证据,周青远乃至周家的龌龊心思,自会大白于天下。
“是!”阿九是个利落的,领命后,就与十一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暗卫将将退下,落下的窗格就有人从外头支了起来。
“诶,窗怎么合上了?大夫说夫人屋里要空气流通,窗户得开个口。”
翠儿端着热腾腾的粥,抬起窗,看见墨锦溪坐在炉火前的情景。
“夫人?您还在病中,不用起这般早。”翠儿把窗支好,忙绕进屋去拿汤婆子给主子。
“我睡不着,干躺着也没意思,待我洗漱完,你与玉儿就先去用早饭,不用急着来伺候。”
墨锦溪病还未全好,着实打不起什么精神做什么,跟前有没有人伺候都不打紧。
洗漱罢喝了粥,玉儿正好熬好汤药送来,墨锦溪将药喝了,就打发她们二人去吃早饭。
独自待在房内,墨锦溪拿出嫁妆单子,粗略清点了屋里大致少了的东西。
“才一年,给出去的还真不少。”墨锦溪自嘲一笑。
她爹是当朝第一富商,给女儿的嫁妆,丝毫不逊色于世家大族,周家人本就奔着这笔嫁妆来的,用起来毫不客气。
短短一年,从墨锦溪嫁妆出去的帐,就有一万之数。
此外,还有不少名贵物件,但凡周梦欣开口要,她都给了。
花出去的银子难要回来,物件可不一样。
这头墨锦溪琢磨着,要怎么将给周梦欣的东西要回来,而周青远这头,则在为她没到跟前来伺候,感到不快。
“她没送早饭来,也没让人过问,我是否得空去她院里?”
周青远不满地将洗脸的帕子摔在铜盆里,那个丑妇还没演够?还在欲擒故纵?
真以为那点招数他看不出来么?
小厮不知该如何作答,心下有些郁闷,爷不是从来都瞧不上夫人么?
“爷,您的参汤。”一名小丫鬟提着食盒站在门外传话。
周青远得知有参汤送来,哼了声。
“给东屋送回去,带我的话去,就说既不是真心要伺候,还送汤来做什么!”
送汤的小丫鬟顿了顿,不解爷提东屋做什么,挠头道:“回爷,汤是厨房送来的,按例,冬日厨房要给府里每位主子在早晨预备一碗参汤。”
小厮见小丫鬟不机灵,赶忙打圆场:“夫人这些天病着,想来没精神准备,汤留下。”
不由分说接过小丫鬟手里的食盒,小厮给她使眼色,示意她下去。
小丫鬟愣愣地点点头,不明就里地走了。
有什么不对么?
“她真是出息了,进府那阵嘘寒问暖,每日亲手做羹汤,原是故作贤良模样!”
周青远只肖想起墨锦溪这号人物,就心生厌恶,但人的本质就是如此,尽管再厌恶,也享受着对方上赶着倒贴自己带来的虚荣感。
“大清早的,爷这般肝火盛做什么,夫人嫁到府里这一年对您的用心,我们都看在眼里,她这么做,兴许想变着法引起爷的注意,存心欲擒故纵呢。”
秦姨娘梳好头从里屋出来,见周青远大动肝火,娇笑一声,拉着男人坐下。
早年秦姨娘是尹天瑶身边的人,容貌生得清纯,周青远最喜欢这一款。
周青远看着这张令自己满意的脸,想起墨锦溪那张破损的皮囊,更生厌恶。
“欲擒故纵?她也配!也不看看自己那张脸。她若尽心伺候,我还能舍她几分好脸色,她要是想用若即若离的法子,引我对她上心,可打错了主意!”
墨锦溪就是再貌丑,周青远也不否认她的厨艺确实不错。
何况这人在跟前嘘寒问暖时,会识趣地低着头,不让他看见脸上的伤疤,周青远口头上不说,对她的贴心伺候却很受用。
秦姨娘低着眉眼,眼底闪过一抹得意。
“夫人也是对爷用情至深,才会如此,爷何必与之计较呢。”
听似劝慰的话,实则是火上浇油。
周青远自命清高,认为府里妻妾就应该上赶着讨好自己,怎敢想着拿捏他,着实可笑。
男人捏了捏秦姨娘的脸,冷笑道:“到底是你更得我心,那个蠢女人,出身商贾之家,心思就是上不得台面,她既然喜欢装模作样,就让她装去,我看她能装到何时!”
周家也算言情书网,周青远年少科考,心比天高,为了仕途取了商贾之女,可心底里对续弦墨锦溪很看不上,但哪怕再看不上他都得娶。
毕竟他爹只是周家庶出,为官之道并非有才能就行,必要时刻少不了对上头大人物送礼打点。
以周府的情况,想要拿出这笔钱几乎是可以说不可能的。
嫡出的大房也完全没有要帮衬的意思,是以他只能委屈自己娶了商贾之女。
觉得降低了自己的格调,但看在墨锦溪嫁妆丰厚,他勉勉强强娶了她。
一边要利用她的嫁妆,一边嫌弃。
真真是放下碗就骂娘的典范。
秦姨娘笑着揉了揉男人的胸口,劝慰他稍安勿躁,亲自端了参汤喂给他喝。
周青远握住秦姨娘的手腕,将人拉得离自己近些。
屋里的下人见状,都识趣地退了下去。
落雪无声。
冬日天寒,炭火就成了府里的开支大头。
各房过几日,就要到库房领取炭火。
周梦欣自幼娇养,下午小憩,没睡一会,就觉得呼吸不大好,立即将下人叫进来。
“咳咳!炉子里烧的是什么?”
婢女闻言往炭炉那头看了眼,垂眸道:“回小姐,自然是火炭。”
周梦欣眉头一紧,脸色有些不大好:“谁问你这个!怎么今日用的不是红箩炭!你在给我用什么劣质炭?”
李嬷嬷趁着主子歇息在暖阁为主子熨烫衣服,听见动静就过来看是怎么回事。
在后宅待久了的人,三言两语就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得知今日炉子里用的不是红箩炭,李嬷嬷冷脸打了婢女一巴掌。
“下作东西!连小姐的东西都敢昧下,你不要命了?红箩炭也是你能偷的?”
婢女被李嬷嬷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委屈地捂着脸跪下来哭道:“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啊,炭火是今日奴婢去库房取的,不信嬷嬷可去库房看账目。”
周梦欣院子里光是伺候的婢女,就有十个,李嬷嬷对她的照顾恨不得事事躬亲,今日去库房取炭火,是李嬷嬷抽不出身,才让婢女去的。
红箩炭名贵,底下伺候的婢女哪分辨得出?取回来直接就用了。
“嬷嬷,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梦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对府里事务一知半解。
听婢女一番辩解的说辞,周梦欣只当是库房给错了。
李嬷嬷老练,一听就知道不对,库房取出来的东西都有记录,一查就能明了,婢女不敢撒谎,但库房绝不可能做出给错了份例这般离谱的事。
“外头下着雪,小姐好生在屋里待着,老奴这就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李嬷嬷瞪了婢女一眼,拿了伞顶着风雪往库房走了一趟。
库房的人见李嬷嬷来,不用她开口就拿了账册指给她看,意思不言自明。
库房的人也是遵照主子的吩咐办事,做下人的,哪里敢得罪府里嫡出的小姐。
李嬷嬷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怒气冲冲去了墨锦溪的院子。
“夫人是什么意思?”
【
第7章 入府一年,就敢贪账上的银子
把玩着红梅花枝的墨锦溪在李嬷嬷的质问声中抬起头,懒懒地看了她一眼。
“什么意思?”她怀里抱着一枝红梅,歪在凭几上,身上披着一件白狐裘,似一幅活色生香的白雪红梅的景,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脸上那道伤疤落在脸颊上,尤为醒目。
李嬷嬷视线扫过墨锦溪脸上的疤痕,眼底闪过一抹嘲弄。
区区丑妇,当了爷的续弦,那是烧了高香,不知好好待小姐,居然还有脸克扣用度!
“老奴来是想问,库房给大小姐屋里的红箩炭怎么没有了,夫人,大小姐虽不是您亲生,到底是老爷发妻生的嫡女,您身为主母,就这般怠慢她?”
面对李嬷嬷的指责,墨锦溪面不改色,漫不经心地抚弄着手里的红梅。
“嬷嬷这话我听不明白,大小姐屋里从前用的,难道不是寻常木炭?份例几时给错了?”
墨锦溪脸上不见刻薄,不过是慢悠悠地和李嬷嬷阐述事实。
都说斗米恩升米仇,李嬷嬷哪里肯依这番说辞:“老奴只知道,小姐屋里只用红箩炭。”
墨锦溪被李嬷嬷厚脸皮的嘴脸逗笑,勾了勾嘴角,干脆支着下颚看她。
“嬷嬷说得不错,我嫁到周府后,大小姐屋里的炭就换成了红箩炭,那是我额外添的,本不在大小姐份例之内,既然是额外,没有预算,自然就没有了。”
她为人脾气好,与人论理是慢条斯理,一字一句都有理有据,让人反驳不得。
“别说是大小姐,就连大少爷、周,老爷那屋和老夫人那边都减了这部分开支,嬷嬷既然体恤小姐,不如自己拿出钱来额外添。”
说罢墨锦溪心下冷笑,她上辈子若早些看明白这些人吸血的本质,也不用吃后头那些苦。
掏心掏肺拿出来的好处,被视作理所当然,没有这样的好事!
李嬷嬷备墨锦溪呛得说不出话,如霜打了的茄子,闭了嘴悻悻走了。
“李嬷嬷就算是大小姐身边伺候的人,对您也太不敬,大小姐屋里添的红箩炭哪来的,她不是清楚得很,居然还有脸过来问。”
翠儿对李嬷嬷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要不是夫人没吩咐,她方才非要和这婆子对峙不可。
拿了好处不知感激,还认为是自己应得的,没心没肺的东西。
玉儿把从库房里挑出来的花樽放在花几上,接过墨锦溪修剪好的红梅插放好,接着翠儿的话道:“其他房里的炭火用度也减了,他们明面上不说,只怕心里也不满。”
自打主子进府头一年,玉儿就看明白了,周府上下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一面用着主子的嫁妆,一面不将主子当正经主母看待,不过是把夫人当作金库。
偏偏夫人前一年心甘情愿为周府的人付出,玉儿不好说什么,而今夫人慢慢明白过来,她比谁都要高兴。
不过高兴是一回事,周府的人难缠,是另一回事。
“不满又怎样?账上的银子就够这些开支,又不是我的问题,他们还能怪到我头上?”
墨锦溪嗤笑一声,见玉儿担忧,又道:“别怕,他们真来责问,我自有办法应对。”
玉儿的担心没有错,炭火的份例才裁减,周青远得知此事,立即吩咐身边下人去账房询问。
一问才知道,是墨锦溪这个月给到账上的银子,比之前少了一半,各房分到的份例就只有这些。
有道是从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周青远过了一年的阔绰日子,哪里肯受这‘委屈’?
得知库房账上的银子少了,不由分说,就杀到墨锦溪住处去。
墨锦溪刚摆弄好瓶里的红梅,就听见院里传来叱骂声。
她都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来了,果不其然,转过身就看见,周青远人已经进了屋。
“墨锦溪!”周青远奔着质问来的,没想到墨锦溪倒好,竟在插花品茗。
墨锦溪挑了挑眉,倚着软榻的矮几坐下,平淡道:“老爷有事?”
看她这副样子,根本没把周青远放在眼里。
周青远以为她还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不快道:“你如今本事大了,入府一年,就敢贪账上的银子!”
“贪账的罪名我担不起,老爷这么说,可有证据?”
墨锦溪呷了一口茶,只当没有周青远这个人,没有请他坐的意思。
周青远被气得够呛,但‘清高’如他,怎拉的下脸自己讨茶喝。
“这个月账上的银子,只有上个月的一半,还要什么证据?”
前一年墨锦溪管账,也没见她出什么差错,真不知她发什么疯。
此时此刻周青远还没意识到,墨锦溪嫁到府里这一年,什么事他都没操心过。
等日后离了这个人,周青远才后悔莫及,可一切都迟了。
墨锦溪面对周青远的责问全然不惧,反而笑了:“府上铺子每月交上来的营收并不乐观,老爷想来不知道吧?之前账上多出来的份例,是我用嫁妆银子添的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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