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眼中
“宝意?宝意?Babe?”
那边再无回声。
霍邵澎系上安全带, 示意司机直接走。
一路上,他一直捉住手机,目不转瞬盯着窗外倒退的田野, 偶尔有棵树出现, 满树枯枝歪曲印在天上, 像某种古老的语言。
他也确实陷入某段回忆。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香港无序而混乱, 不少导演以此为背景, 创造出令人着迷和揪心的惊险故事。
可里面有些事情,对他,对香港一些家族而言,不止是故事,还是真实世界中需要随时防范, 时刻会发生的危险。
绑架、下毒、凶杀……受雇的狂徒伪造车祸, 更是司空见惯的手段。
虽然他知道, 虞宝意碰到的事故百分百不存在这些因素。
可他想到了。
就是想到了。
下一秒, 很轻的一声闷响,霍邵澎循声低眼, 原来手机掉在脚垫上了。
不稍片刻,已经能隔着分车绿带看到马路对面的情况。
周围疏散站了几人,虞宝意的保时捷停得有点不正,看上去像急刹状态下停的,车身挡住侧边隐隐约约的另一台车, 车头紧贴保时捷的主驾驶座。
“停车。”
“马上,霍生。”司机压着绿灯最后一秒过, 再无视交规窜到马路对面去,边说不忘吐槽, “这跟上回那台的士不是一样嘛,我从停车场出来,他从旁边差点撞上,害我迟到,都不知道这些开车的长没长眼……”
霍邵澎下车后走近,围观人群中,一句句高声斥责针对的不知是谁,男性,光听声音也觉长相凶悍,内容蛮不讲理。
“你这女的怎么开车的!驾照不会是买的吧?”
“都说女司机是马路杀手,今天也让我碰上了。”
“我马上报警了啊,别看你开的是保时捷就想讹我,咱们等警察定责!这么开车你还得赔我钱呢!”
大点声的,只有男的在说话。
围观人群也在议论。
“估计刚拿驾照呢,开这么好的车,对象送的吧?”
“不知道啊,被说得都没声了,我说了吧,女的就不适合开车。”
“下次可别让我碰见这种女司机。”
霍邵澎拨开人群,视线目的明确地搜寻着一人,最后在两车相撞的地方找到虞宝意。
她靠着自己的车,低眉顺眼,上了妆的面容也能分辨出明显的苍白和后怕,两条细长的胳膊抱住自己,好似一个七零八碎只剩下一点的壳,无声对抗男人的胡搅蛮缠。
“说话啊你!要么私了,要么等警察来了赔——”男人说着说着忍不住动手拽她。
虞宝意头脑发木,被拖得趔趄一步后,又一道力从不知什么地方出现,强硬地带着她往回退。
她往肩上看了眼,原来有人揽住了她。
“警察十分钟后到。”
霍邵澎惜字如金,甚至没看那个男人,轻手掰过虞宝意的身体,仔细检查她最有可能受伤的手臂。
男人一看虞宝意来了朋友,气焰熄掉一半,“你以为来人了有用吗,我告诉你,要是让我赔钱,我、我肯定告到底……”
喋喋不休的男声烦不胜烦,也许不够完美。
可他真切听到虞宝意那句,不让任何除了他以外的人听见的:“霍生。”
她那双眼,如盛了一汪倒映着月光的湖,眼里只有他。
众目睽睽下,霍邵澎将她搂进怀中,躲开了她左臂上的伤口,温声安抚:“没事了。”
虞宝意原本没那么害怕和无措,可不知怎地,看到霍邵澎,撞车之后强忍的情绪像拧开了闸门宣泄出来,好似非要人安慰一番才罢。
霍邵澎偏过身体,替虞宝意挡住那男人犹疑又愤恨的眼光,“这位先生,具体责任在谁身上,警察来了自有说法,没必要纠缠。”
虞宝意回忆起当时场景,语气忍不住的委屈:“我开得很慢的,他突然撞上来,速度很快……”
“我知道我知道。”霍邵澎低下声音,“放心,这儿有监控。”
男人一听来真的,知道自己吃亏,小心上前,“美女,刚刚我语气重了,这不看撞了你的车太着急嘛,实在不好意思,咱们能不能别叫警察?”
他走近后,霍邵澎饶有所思地侧眸,直接点破:“喝酒开车,还要胡搅蛮缠?”
虞宝意从他怀中抬头,和男人求饶的话语同一时间:“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凶你女朋友,我、我上头了,你看要赔你女朋友多少钱,咱们私了行吗?快放暑假了,我女儿还等着我暑假带她出去玩呢……”
她听到那声“女朋友”,面色不合时宜地怔忪了瞬间。
知道男人喝酒后,先前笃定是她问题的围观群众又换了个议论重点。
“那男的喝酒了啊,没意思没意思,走了。”
“说了让你别乱讲,人对象开劳斯莱斯的。”
“开劳斯莱斯的送保时捷,也就那样吧,没点儿格局。”
听到这些话,霍邵澎不屑计较,同时也没擅自替她决定,不应任何话,静等虞宝意表态。
她暂时没讲话。
拿到驾照这么久,她开车向来万分小心,从没出过事故,连剐蹭都没有。
早前,虞宝意看见那台车就这么直愣愣地朝主驾驶位冲过来,却没有任何反应时间,以为要径直将她撞翻。
加上事后手臂骨折般的生疼,所以才被吓得丢了魂。
虞宝意缓过来些后,男人口水都快讲干了,只可惜她没什么与人方便的善心。
霍邵澎不来,她一样要叫警察。
别说是女儿放暑假了,哪怕家里有白事,今天她都不可能让这人走。
警察来得很快,各自给两人做完酒精测试,结果一出,连调监控都省下了。
主驾驶那侧的车门被撞瘪一大块,还得等拖车过来。霍邵澎让司机留下处理,自己亲自开车带虞宝意走。
“等等。”虞宝意轻轻拽了下男人的袖口,“我给爷爷带了点东西,一起拿走吧。”
霍邵澎反手捉住她腕骨,“不是让你带个人就行?”
“这样哪像话?”
“拿吧。”
上车后,虞宝意打定心思要看看她怎么都找不到的路到底怎么走,没成想开了几分钟,霍邵澎方向盘一打,车径直往山上开。
“这不是上山的吗?”
“对啊。”
虞宝意诚心实意地问:“霍生,你家人在香港住半山就算了,在南城也要住半山啊?”
“我父母常住浅水湾,很少住半山。”
虞宝意:“……”
得,哪边都有房产意思。
说香港百分之九十九的财富集中在这些人手里一点都不夸张,虞宝意自诩家境不算差,但在香港,虞海和也只买得起面积比她南城租的房子还要小一点的楼房。
到了后,果不其然是一栋依山而建的别墅。
等霍邵澎帮她提东西时,虞宝意随口一问:“出行不会不方便吗?”
“爷爷不怎么出去,需要什么让人送来就行。”
虞宝意耸耸肩,不小心暴露了香港人讲话的口癖:“OK,that's fine。”
霍邵澎饶有兴致地瞥她一眼,接了句:“So can you。”
你也可以。
虞宝意愕然了下,可愣是不知道她也可以什么,她需要什么也可以让人送来……吗?
不等两人进门,已经有闻声而来的管家领着两人上前,接过霍邵澎手中的东西。
“大少爷。”管家讲的也是粤语,“老太爷午睡刚醒,我现在去通知他你带人来了。”
“不着急,先拿医药箱过来。”语毕,霍邵澎回身,“走吧。”
虞宝意老老实实跟着他进门,有穿着工作服的女佣像商场的sales一样,跪在地上想替她换鞋。
她不适应被人这么伺候,摆摆手拒绝了。
管家命人把医药箱送到主厅,坐下后,虞宝意才有空检查自己到底撞到了哪里。
当时以为涉及生死,几乎是一瞬间的事,痛也是事后慢慢浮现的。
如今一看,一大块淤青触目惊心,周围还有些地方肉眼可见肿胀,还有两三处剐出了点伤口,血没流多少,只是丝丝入扣的疼。
霍邵澎目光自上往下,一寸寸掠过她的伤口,忽然说:“该去接你的。”
事情已经发生了,虞宝意也不想再回溯之前哪个决定有误,何况只是皮外伤,恶人又得到了惩治。
“没事,养几天就好了。”
他小心地给伤口消毒,认真专注得仿佛在做一桩重大的决策,怕她强忍,又会慢慢呼出气,想吹散些痛。
对虞宝意而言,消毒的痛完全比不上那一刹拂掠过皮肤的气息,令她后颈发麻。
温热,轻柔,缠绵的风。
虞宝意微不可察地咽了下,轻声打破他的专注:“霍生,除了补偿你外,为什么要让我来探望爷爷?”
似乎是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霍邵澎手上动作未停,力度控制得依旧精准,没让她产生除了消毒以外的痛。
“除了补偿我外。宝意,你该早点问,或者晚点问。”
虞宝意听不出话中带了哪些话,或者说,她没有一刻看清过眼前这个男人。
早点问,或者晚点问,有什么区别吗?
“为什么?”她不做自己理解不到位的隐瞒,问出来。
霍邵澎终于停下动作。
“我要在南城待至少三个月。”
那天晚上,虞宝意听他说起过,“我知道,然后呢?”
“然后……”
霍邵澎空出一道耐人寻味的留白,不过思索过后,还是认为早说晚说,只要是对她说,那任何时刻,理应都是正确的。
可不远处的电梯口传来叮铃一声。
一道年迈又厚重的声音传来。
“阿邵,既然一周前就来了,怎么现在才来看我?”
第30章 沉溺
虞宝意下意识收回手, 可上面触目惊心的伤口瞒不过缓缓走来那位老人的眼睛。
“边度来嘅小朋友,来探我,仲要带一身伤?(哪里来的小朋友, 来探望我, 还要带一身伤)”
霍礼文虽拄拐, 可走路身姿挺拔不见佝偻,眼睛如棋盘上定生死的那颗黑棋, 叫人从骨子里生怯。
拄的那根杖通身漆黑, 杖头雕刻的狮子看上去已有年岁,不再发亮,却因经年累月与主人掌心体温的互融而变得更有质感。
“爷爷。”霍邵澎跳过了霍礼文出现时问的第一个问题,直接介绍道,“她姓虞, 叫宝意。”
“虞?”霍礼文在管家的搀扶下, 落座到两人侧边的双人沙发上, “婉青夸过他们家工艺, 启裕却说比下有余罢了。我倒挺喜欢旬星这个名字,起得用心。”
其实霍邵澎的父亲霍启裕这句评价没错。
旬星的切割与镶嵌工艺在业内的确出色, 但能在港做到有一定规模,离不开这些掌握顶级资源富人们的帮衬,所以关知荷才要处处周旋,小心得罪。
虞宝意万万想不到这位老人知道,乃至记得旬星。
她站起身, “爷爷好,我叫宝意。”
“不用拘谨。”霍礼文把拐杖交给管家, “坐下吧,怎么弄成这样?”
虞宝意把前因后果说完, 佣人也端上来三杯热茶和三份摆盘好的水果,刚好给了她一个结束的台阶。
霍礼文关注到余光一直留心着虞宝意的长孙,沉声提醒:“阿邵,这么远的路,没有让女孩子一个人开车过来的道理。”
“我的错。”霍邵澎从善如流。
称不上开脱,可虞宝意不想把问题不明不白归咎到霍邵澎头上,“不是,是我早上有事,所以才没让霍生过来接我。”
“霍生?”霍礼文何等洞察幽微之人,一下就把问题症结挑出。
虞宝意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能陪霍邵澎上来探望亲人,嘴上却叫着这个生疏的称呼。
霍礼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不打算就这个问题让第一回 上来的虞宝意不自在,要过手杖起身,“去准备晚饭吧,把Doctor.Hong叫过来,先把伤处理好。”
不多时,一位医生从外头进来,熟稔地替她处理伤口,仔细叮嘱这段时间不能沾水,不能提重物。
虞宝意认真记下,管家突然从身后出现,用极妥帖的话语讲道:“虞小姐,老爷和小霍生现在正在书房谈事,距离晚餐还有半个小时,我带你四处走走吧。”
“不用不用。”虞宝意笑着婉拒,“我正好和同事聊点事。”
“你随意便好。”
书房里,霍礼文的手杖靠在墙角,老人摆弄着中式花几上的盆栽,拿剪刀剪下一片叶子。
“没必要和你爸爸争执,你来内地,正好省了我一些事。”
“我知。”
修剪掉部分枝蔓,霍礼文放下剪刀。
虽然外露的皮肤布满自然的褶皱,无一不昭示了他的年龄,可挺拔的腰骨宛如一根直尺,完全不似这个时间段的老人。
“我教过你许多,但有句话还是要你反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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