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礼文原先只拿长后辈闲话家常的语气和长孙交谈,这句话过后,蓦地多了些训斥的意味,“人,要学会示弱。你爸爸固步自封,以为还是十多年前和大陆血脉相连的关系,不知道这儿早就换了天地,做事从不收敛。”
老人看向长孙,一双眼睛,两人如出一辙,深而难测。
“有些东西,不管当时让的还是送的,如今,都要还回去了。”
霍邵澎别无二话,依旧答了句“我知”。
点到即止,他们自是无需多言。
霍礼文喝了口桌上温茶,杯底触桌的轻叩声伴着一句话同时出现:“个个小朋友呢?(那个小朋友呢)”
“目前还是朋友。”
“确定人家愿意把你当朋友?”霍礼文难得有兴致打趣长孙。
霍邵澎不显山不露水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哪怕是爷孙,霍礼文也很难判断出他此刻的想法,以及带人上来见一面的目的何在。
“无所谓,日后陪奶奶解解闷。”
提到自己夫人,霍礼文笑意变温和许多,“我又不肯见外人,她啊,确实需要年轻人来解闷,不然就像现在这样,一点不着家,她应该会喜欢那个小朋友的。”
霍邵澎正是肯定这点,才把人带上来。
“阿邵,我从不干涉你的私人关系,霍家也不需要。不过呢……”
霍礼文看了他一眼,终归叹出声“罢了”。
“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我上世纪那套,肯定用不上了。”
晚饭时,虞宝意发挥了跟着关知荷练就的一身本事,霍礼文早就被小辈们花样百出的把戏哄过,也忍不住因她而会心一笑。
霍礼文刚看完她从手边随意拿样东西就变出的魔术,忍不住问:“小意,你从哪学来的把戏?”
虞宝意晚上陪霍礼文喝了点红酒,两颊红晕漶散,笑起来莫名显得娇憨可人。
“爷爷别笑我,之前哄别人投我的综艺节目,我就靠变魔术成功的。”
“综艺节目啊。”霍礼文看了眼长孙,“和以前TVB那些节目一样吧?”
“一样,也不太一样吧,拍摄风格和内地差多了。”
港台综艺放得开,内地红线多,一不小心踩到,整组人几个月的心血都会付之一炬。
霍礼文又说:“怎么拍我不知道,只是以前看在别人面子帮衬过几个老节目,这方面,阿邵有经验。”
虞宝意一时没听懂暗示,接了别的话,倒也滴水不漏。
待到晚上快九点,老人身子容易乏,霍礼文一摆手,说要歇了。
管家万分小心地搀扶住,“平常八点就歇了,老爷,要注意身体啊。”
霍礼文一扫在书房内和霍邵澎谈话时的精神状态,困倦浮脸,还不忘那对陪了他一晚上的年轻人。
“小意,以后让阿邵多接你上来吃饭。”
“好的爷爷,爷爷晚安。”
南城半山的夜晚,铃虫低语呜咽,在繁密的树木中化开成仲夏夜的气味。月亮在暗灰色的云后露出一角,似一盏寒灯。
两人并肩走到花园,夜风柔和,吹来一缕一缕的花香,沁入人的嗅觉。
司机已经提前开好车在院外等着,霍邵澎绅士地替虞宝意打开车门。
她原微微欠身预备上车,可动作莫名一顿,直起身体。
“怎么了?”
虞宝意下意识觉得距离过近,可身后是车门,身前是霍邵澎,唯一的退路被他掌住车门的手臂阻断。
可能是此刻的气氛实在太好,麻木了她的警觉性。
她说:“我之前问你,除了补偿你外,为什么要让我来陪你探望爷爷,你还没回答我。”
霍邵澎目光压得低,毫不折衷地对上她昂起的那双眸子。
“宝意,我要在南城待至少三个月。”
“我知道。”虞宝意说,“你说了,然后呢?”
他们好像重复着早前的对话,不明含义。
虞宝意看不太清他的神色,那盏寒灯照得他面容晦暗不明,唯一双眼区别于夜色的高深难测,通过她的眼睛,一寸一寸地刻入记忆之中。
然后呢?
他说,
“这里是我的下一程。”
南城的风不比香港,此刻更是温柔得让人无从抱怨,又隐隐交织成一张难以察觉的网,穿越天地、身体、思绪,网住人心。
“宝意,三个月时间。”霍邵澎把车门往内推了些,“陪我走这一程。”
虞宝意甚至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告白吗?
并不。请求吗?
更不是。
他依然持有那夜不容置喙的态度,她依然能感受到两人之间不可磨灭的身份差。
他要她做的,她依然无从反抗。
“霍生。”
虞宝意叫着这个生疏的,此刻又像成为两人之间无从告人的秘密的称呼。
“如果我不愿意呢?”
“我会让你愿意的。”
“会像你之前说的……”虞宝意短瞬错开了他逼人的眼神,“我给不起卓夫人要的东西吗?”
“会。”
霍邵澎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他费心布局,不是为了让她自以为此刻能逃脱。
但是……
“宝意,如果实在不想受制于我,我今天不是给了你退路吗?”
虞宝意下意识望向那栋宏伟的别墅。
一瞬,醍醐灌顶。
“我不想你待在我身边不开心。”霍邵澎不为此多做解释,“但我目前,又只能暂时罔顾你的意愿。宝意,这是你在我这儿唯一能折衷的办法。”
带她认识他的爷爷奶奶。
假如他们两人当真有无法调和的那天,虞宝意始终有条退路。
哪怕是他给的。
霍礼文和霍夫人都是体面人,哪容得下晚辈强迫一个女孩?
虞宝意微微咬住下唇,不知不觉间,车门往内推出一个逼仄的,她绝无逃脱可能的空间。
“三个月吗?”
“对。”
“只要三个月?”
有声叹息,无可奈何。
霍邵澎手探到她腰后,往前一揽,强迫她靠近,“Babe,这三个月是给你,不是给我的。”
他是否只要,暂且不论。
因为哪怕不止要三个月,她也别无办法。所以这三个月,是给她学会接受的。
说到底,他不怕她心不甘情不愿。
也希望她心甘情愿。
虞宝意听懂了弦外之音,可她孩子气地回应:“说不定三个月后,你就不会再烦着我了。”
霍邵澎稍稍低头,靠近她耳畔,吐息灼热:“那再说。”
今夜也许是月色太美,风太轻柔,花香过浓。
她不在香港,他也不在。
所以南城,理所应当成了她放纵沉溺的梦。
第31章 早晚
“你败家啊?衰女包。”虞景伦在电话中没好气地说道, “撞掉个车门而已,换一个不就好了?非要重新买一台车?”
虞宝意在停车场里小跑着,不平缓的音调听出轻微喘急, “你都不关心自己妹妹哪儿伤了吗?要点哥哥的关心怎么了?”
“一周多前的事, 你那会不告诉我, 现在才说,早干嘛去了, 要我关心你什么?”
虞宝意上了车, 车门开关的声音传到那侧。
虞景伦竖起耳朵贴住手机,警觉问道:“这不有车呢嘛?你不会已经买了吧?还是压根没这事,碰到什么困难了?老实跟哥哥讲。”
她摸了下方向盘上光滑的宾利车标,心底咕哝道,老实讲是不可能的。
“我租了台车啊, 不然怎么上班?”
也不算完全不老实。
她提出要按租车的价格结账, 霍邵澎不答应也不拒绝, 只说不开的话, 他就派司机每天来送她上班。
“是吗?”虞景伦将信将疑。
虞宝意怕他追根究底,连忙转下个话题, “对了,旬星怎么样?那位卓夫人还有为难我们家吗?”
“没有了,对了你还不知道,卓明峯……”虞景伦顿了两秒,“就是卓夫人的儿子, 赔了Mommy一套翡翠首饰,还把纵火那人揪了出来, 后面没有再找旬星麻烦了。”
“那就好。”
“我看那人,也就是个替罪羊而已。”
虞宝意开解兄长, “够了,难道你还想把幕后黑手送进去?可能吗?”
“不可能,说两句也不行?”虞景伦语速陡然加快了些,“不和你讲了我一会还要进工厂,还有啊Mommy说最近喊思雪来吃饭都没来,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多关心下,挂了啊byebye。”
挂断后,虞宝意原想给梁思雪再打个电话,可一看时间紧凑,还是决定先上班。
当然不是去天行。
她一脚油门踩到已经来过四回微原文化公司楼下,轻车熟路地进门。
随着综艺节目工种越来越垂直细分,各个硬体部门供应商的多方衔接与合作,所造成的冗杂工序与沟通效率都成了一档节目的隐形成本。
虞宝意算过,从幕前的制片组、导演组、编剧组、艺人组、商务组,到幕后的舞美、灯光、音响、摄像等等,情况最差时,要十余家团队同时协同合作。
为了减轻这部分的成本,她盯上了圈内一个新兴的硬体团队。
微原文化旗下分别有导摄、音响、舞美灯光、艺人统筹,加上公司建立伊始已经具备的基础制作组,统共五个专业团队,自成一个默契的体系去运作。
“宝意,不是我不想帮你。”微原文化的话事人任微靠着椅背,沮丧地耷着头,“这几天你也看到我们公司的情况了,死气沉沉的,大家都在各自找活干,都要生活啊。”
“我这不是送活给你们吗?”
聊了几日,虞宝意对这间办公室俨然比对自己的还熟。
她从饮水机前回头,“我知道,除了那些S+的大节目,不然大部分制作公司和电视台都拖家带口,或者有自己熟悉的团队要用,很少能一下全把你们包了。”
她捧了杯温水,坐到任微对面,“现在,我可以啊。”
任微有双不够典型的丹凤眼,内双开扇太小,大部分角度看去都是单眼皮。只是扫量别人时,能透出几分职场高位女性的果决与算计。
不过如今,也被这间成立不到一年的小公司磋磨得无了神。
听到这番话,她情不自禁打量眼前的女人。
她见过虞宝意,在某档节目的幕后花絮中,隔着屏幕。
遵循良心说,虞宝意比屏幕里的自己美得生动鲜活许多,令人鬼迷心窍,不由自主听信她的一番“谗言”。
任微抿了口旁边凉掉的黑咖啡,苦得她咂舌。
“宝意,你在这行有名气,说实话,如果我告诉员工们是做你的节目,他们肯定愿意来,拍马都要赶来。”
“我已经看完你的企划案和招商情况。”任微不再拿方才那副死气沉沉的状态同她讲话,“很佩服你,一个人把那些工作揽了下来,还做得那么出色。但……不是微原眼光高,说到底,这只是上面给你公司的一个任务,拍完放到网上播出,除了基础的推流外,不会给你别的红利的。”
任微说得没错,虞宝意心里清楚。
这档连名字还没定下的节目,属于层层传递下来的任务,有提前框定好的路线,身为制片人,必须严格遵循大方向,万万不能行差踏错。
任务,完成了就行,不像别的综艺,要求另外的KPI。
这回愿意赞助的资方,也是为了到上面背个书,以后好做事。
“你担心你的员工在我做完这趟活,也找不到出路?”虞宝意点出她的担忧。
任微点点头,“微原成立时,我们的初心是由不同的团队集成一个顶尖且默契的综艺运作体系,梦想很美好,我们也做过好的节目,但你在这行应该明白,每档节目核心的制片组和导演组,通常都有更优先的合作对象,我们被逼拆分成不同的团队,完全发挥不出我们的优势。”
其实任微做的事情从未有人尝试过,但又很简单。
降低导演组和制片组在各个硬体部门间的沟通成本,不用一次次的转达、反馈,让默契的团队,用最短时间设计出最优的节目内容。
“所以现在我都放他们单独接活了,万一能混进头部节目的组里呢?”任微无奈地耸耸肩,“绑死在一起,结局就是大家一起死。”
这是他们这行的困境,目前,虞宝意认为自己难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可她习惯争取,“任微,我保证不了别的,你带着人跟我试试,薪酬方面不用担心,我会开到最好,我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相比别的综艺,她这档节目的拍摄周期很短。
虞宝意手掌环抱着那杯水,口吻也不温不火,充斥无奈:“我知道它很难火,也不想谈万一。只是这趟活,我和你交上了这个朋友,以后能互相帮衬,也不算浪费你们时间,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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