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时,整个世界弥漫着淡香,一寸寸沁入人的五脏六腑,萧正霖深吸一口,连酒气都好似滤掉几分。
权叔看到监控,亲自迎了出来。
他示意女佣去煮茶,边走边说:“少爷还在书房,我带你过去。”
“知道Terrance肯定没睡。”面对李忠权,萧正霖收敛起不正经的傲慢走姿,“工作狂嘛,在香港没我时不时找他出来喝点酒,估计迟早要闷死在工作里。”
话虽这么说,但霍邵澎向来拒绝他居多。
后来才勤了点。
李忠权说:“这么多年都这样。”
“是吗?”萧正霖不知晓关于虞宝意的事权叔知道多少,笑起来,“我倒盼着他哪天有点人味吧。”
霍邵澎得知萧正霖来,不过在书桌后漫不经心瞥去一眼,连身都懒得起。
三个字打没了萧正霖的嬉皮笑脸:“没客房。”
“要不是认识你这么多年,你这话得多伤感情啊。”萧正霖坐到沙发上,大咧咧地展开双臂,但让他把腿翘到那张光感油润的木质茶几上是万万不敢的,“还工作呢?怎么比在香港还忙啊?你来南城是为了工作吗?”
霍邵澎又瞥过去一眼,只是这回多停留了两秒,“什么事?”
“这几天你有应酬吧,怎么不见你带宝意?”
他静了两秒,回答:“她工作很忙。”
“还能有你忙?”
霍邵澎:“……”
“应该吧。”
他难得不知道应什么。
事实上,自从那天那通电话以后,两人陷入了一个没有起因没有过程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结果的冷战中。
到底是他不问,她也不说,还是她不解释,所以他也不问。
一道问题,仅有A与B的选项,他与她,都迟迟不落笔。
前两天,他还在让Florence留心,得知她日日如工作机器一样,说不清是放下心还是有别的成分在。
总之,他让Florence不用再关心那边。
“我明天就回香港了。”萧正霖喝了口温度适宜的热茶,“你还是抽空关心她一下吧。”
刚收回的目光,后一秒又定到萧正霖那处。
一如既往的冷淡,可来自屏幕微弱的亮光,映出他眸下的专注。
“你宜家港野中意打哑谜?(你现在说话喜欢打哑谜?)”
“不是我打哑谜啊。”萧正霖摇白旗投降,“我也就听了一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太清楚,反正听说事不小。”
他说着说着起了劲,可能也有酒精的因素在。
“Terrance,我现在很好奇,你到底放了几分真心下去?人如何我不评价,但你肯定知道,霍董的性格就是不管人如何,他瞧不上的,就不可能——”
五分钟后。
不辞辛苦来通风报信的萧正霖,连那杯热茶都没喝完,就被李忠权笑着送走了。
这个五分钟,只是因为书房走到大门需要五分钟。
赶走萧正霖以后,霍邵澎拨给Florence。
方瑞丝来南城后,远没有在香港忙,难得有时间过上正常女人的生活。
一是南城的大Project因为某些原因不上不下,无法推进也无法撤销。二是大BOSS现在去见虞小姐,都不用带她了。
三是这段时间,BOSS都没有见虞小姐。
也就不用她时时留心虞小姐的行程,何时有空,何时没空,何时能来一次恰如其分的偶遇。
麻烦。
她不止一次感叹。
美容觉被打断,方瑞丝对着手机呸了一声,看在高昂的月薪面子上,点了接通。
BOSS的喔答(命令)下来,她庆幸自己之前留了个心眼,不用大晚上跟无头苍蝇一样撞运气。
半小时后,霍邵澎就收到了Florence的回电。
“何君同?”
“对,Gina私下一直是何君同的情妇,瞒得特别好,估计只有何君同身边的助理知道。但自从被何夫人发现,近半年两年关系急剧恶化,Gina一直想找下家。”
霍邵澎想到萧正霖之前还带那个Gina玩过,唇勾了下。
“何夫人一直没出面,只是这两个月一直派人搅和Gina的工作,Gina忍无可忍,打电话过去发了一通脾气。然后……”
Florence跟在霍邵澎身边多年,见过的别人的情妇不止一个,这么蠢的还是第一次见。
丈夫和小三瞒天过海,就逼Gina自己坐不住,亲自送上可以让她无法翻身的证据。
只是可怜了这件事里牺牲的一行人等。
包括虞宝意。
但没关系。
Florence早将港澳两地各个家族的关系网熟记于心,那个何家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位何夫人的娘家在当地有点能量,生意上又与内地来往密切。
可再密切,密切得过霍家吗?
虞宝意碰到的这件事,霍生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出面。
Florence以为,第二日霍生会迫不及待向受困的女士伸出援手。
可出乎意料,他只是正常到公司,正常工作,正常的……不询问任何有关虞小姐的事。
又一场悲美的日落。
一览无余的城市下一盏盏亮起的灯,如同黑夜生物撕咬出的伤口,慢慢释出暗黑色的光泽,铺染了正面天空,再挂上稀疏的星斗。
按照霍生从前对虞小姐的上心程度,Florence几乎都要以为两人结束了。
可他忽地从专注的状态中脱身,如同剥掉一副伪装的壳。
霍邵澎先叫了声“Florence”。
“我在,霍生。”
“你说,她会后悔吗?”
“什么?”
错愕下,Florence脱口而出一句不专业不成熟的应答,又转而提起:“虞小姐吗?”
“对。”
后悔什么呢?
不知为何,Florence对这个问题前所未有的谨慎。
她了解霍邵澎,是一个中意听真话的人。
“虞小姐不像会后悔的性格。”
“你认为什么样的事情,会让她心甘情愿向我低头?”
Florence脚心莫名腾起一股冷气,她从虞宝意的角度出发,小心再小心地提醒:“霍生,这种事有一不宜再有二啊。”
谁知,霍邵澎轻微地笑了半声。
其实他想问的,不是Florence想的那个问题——虞宝意会不会后悔遇到困难而不向他求助。
不管她问不问,在他看见她的那一瞬,
他都不会再忍心她孤身陷泥泞。
只是,从昨夜到今天,在试图令他喘不过气的公务中,他鲜见地会走神思考一个问题。
虞宝意会不会后悔在那夜答应,陪他走过这一程。
哪怕在她的视角里,时日尚短。
可他还没习惯坐她的车,读起来总有遗憾。
Florence以为老板真的在思索怎么逼虞小姐低第二次头,未免加重自己工作量,第一次在霍邵澎尚未改变命令之前,主动汇报起虞宝意的情况。
“虞小姐的情况,赞助商都知道了,其中有一个态度不满,让她今晚上饭局当面赔罪道歉。”
“她去了?”
“已经在路上了。”
-
虞宝意做好这段时间夹着尾巴做人的准备。
制作人嘛,要不能在各大金主面前能屈能伸,谈何让他们口袋里掏钱。
可虞宝意未曾料到对她发难的,是这位她从未见过的杨姓小少爷。
和她对接的一直是杨家公司下某一线健身产品的外宣部经理,突然换了个人,说钱已经投了,不该花的也花了,现在突然暂停拍摄,要具体谈一谈赔偿问题。
她解释说节目会拍,只是后面要换负责人。
隔着微信,虞宝意都能感受到这位杨少爷的趾高气扬。
他发来一条三十秒的语音。
北方口音很重。
“我告儿你啊,甭管你是什么制作人,老子从不做亏本生意,当初让老子投钱时态度放得忒好,现在亏本了,连面都不敢露了啊?你今晚要不来给爷当面赔罪道歉,你以后啥节目都别想整了!”
虞宝意当然不会信一个中型规模的健身产品公司太子爷可以断了她的职业路,可她已经间接得罪了一个何夫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除了去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已经做好应对一切突发情况的准备,包括这位杨少爷大概率居心不良,抱着与尤羡铭一样的想法。
程霁原想陪她来,被虞宝意拒绝,但以防万一,她让他在楼下等一会,隔十分钟她就发来一条消息,要是超过了二十分钟,他就上来。
已经十五分钟了。
音讯全无。
程霁原没傻到干等多十分钟,当即下车,报警电话都按好了,预备进包厢。
可地还没站稳,他便看到虞宝意慢吞吞地从里头走出,一步一步,失了魂似的。
身后,地上延绵了一串水渍。
“怎么回事?”程霁原冲到她面前,扑面而来一股低劣的酒精气味,“他拿酒泼你啊?”
他越过她准备进去,被虞宝意捉住手臂,“算了,已经处理好了。”
“那也不能这么对你啊!”
“怎么对我?”虞宝意一张唇,就有从额上滑落的酒水进到口腔,苦涩的,“拿钱办事,我没办好,杨少不和我计较,那以后大家还有朋友可以做。”
确实处理好了。
不过当了满桌人的笑话,那位杨少爷先拿语言侮辱了她,见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就翻了刚好路过她头顶的店员的盘子。
那里装了好几杯酒,全洒到她头上了。
湿了头发和衣服,狼狈不堪,她云淡风轻地一笑而过。
最后玩到没意思,那男人叼着牙签剔牙,用眼神让她滚。
虞宝意旁敲侧击了下,甚至吃了一顿常人难忍的难堪羞辱后,也强调自己可以赔偿损失。最后确定这人肯放过她,不再计较亏钱的事才离开。
关上包厢门,里面哄堂大笑。
她知道自己此刻已如一根绷紧的弦,没敢多逗留,将那阵笑声抛至身后。
可身上的酒水不停划过鼻骨、唇瓣、锁骨、胳膊、手心等一切触感明显的地方,途经之处,都似有一柄刀沿着切开皮肤,渗出细而长的血流。
见到程霁原后,她才把这种感觉压下去一点,神色与身体反应恢复如常。
虞宝意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再应答任何问题。
她默默跟在他身后,走到车停的位置。
却浑然不觉,斜后方一辆浸没在夜色的车里,有一道阴冷的目光静候已久。
并将她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地,
无声审视了一遍。
第42章 礼物
虞宝意矮下身, 进车内前不忘说道:“我转你洗车费吧。”
“不用,之前已经准备——你干什么?”
程霁原呵斥来人的同时,虞宝意湿淋淋的胳膊霍然扣上一只手, 酒水冰凉, 反衬得那手的掌温灼热。
她被拽得接连倒退几步, 仓促间,回眸看来人。
侧前方有一盏明亮的街灯, 波及过来的光线笼着霍邵澎整张脸, 如雕刻一样精细,明暗有度,描摹加深了他面上每一道骨,和五官上的每一个表情。
那双眼的深色被滤得淡了些,又透着一种来自无底洞的暗青色, 宛如另一个维度的光束, 无声而强烈地投向她。
程霁原那来自保护虞宝意不受伤害的警惕, 自听到一句微弱的“霍生”后, 变成敌意。
可他不敢表露。
并非不想,而是看到这个男人的一瞬, 他倏然被一种尚不知从何而来,可清晰到心脏感到重压的莫大差距而打退。
少见的,霍邵澎让虞宝意在自己手中趔趄了几步,直到她的身体完完全全站在他这侧。
可手臂上的施力,仍旧犹如一柄生锈的铁锁。
虞宝意动弹不得。
“点解搞成自给甘样?(为什么弄得自己这样?)”
私下和虞宝意讲话时, 大都用白话(粤语),偶尔会因环境, 或者有别人在而用普通话。
可霍邵澎刻意用了白话。
他知道这个男人听不懂,也是因为听不懂, 他与虞宝意会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无关人等排除在外。
虞宝意显然无暇思考那么多,呆愣愣地撒谎:“不小心撞到别人,酒洒我身上了。”
“什么酒,能全部从你头上洒下来?”霍邵澎毫不留情戳穿她拙劣的谎言。
她眨眨眼,可能有酒水进眼,觉得刺痛,想揉一揉。
指骨刚碰到眼角,又被霍邵澎捉了下来,一只手尽数包在他掌中,可还是过度用力了,有点骨头错位的痛。
一道眼风冷淡地扫过程霁原,霍邵澎没有任何要认识或自我介绍的企图,只说:“我们回家。”
“等、等等。”虞宝意几乎跟不上他脚步,又挣脱不掉他的手,“霍生,我朋友——”
短短几步,地上踩出的酒水印子混乱无序,比花砖颜色深了一度,看着能很快风干。
霍邵澎听到这声朋友才停住,留给程霁原一个背影,没有往后看。
虞宝意回过头,冲程霁原说:“我、我先和……”
和那晚一样,她在介绍霍邵澎身份的同时产生强烈的犹疑,可终归还是选了最不会出错的。
对她而言,不会出错的。
“不好意思,我先和我朋友走了,明天见。”
话音刚落,霍邵澎从后横揽过虞宝意整个背,连抱带几分强迫地将她“送”进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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