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妧一听丈夫“有意疏远”, 火气更旺, 揪住贺辛止的衣襟就问:“去问什么?”
事到如今,隐瞒“死”得更快。
贺辛止搔了搔鼻头,不情不愿地回答:“去问问那里的姑娘, 有没有什么……避孕的法子。”
池妧与季红英一愕,脸上逐渐透出薄薄的绯红。
一阵尴尬的沉默。
没想到,这两人往青楼跑一趟,竟是为了打听这种事情……
季红英意识到自己错怪池恒,没好意思承认自己错了,纵身一跳,往井下的密道去了。
“夫人,等等我!”池恒无惧刀光剑影,就怕媳妇生气,方才她还说什么“厌弃”,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天气炎热,暑气蒸腾。
绫罗院中,池知义掬水洗了把脸,朦胧中看见母亲归来,“砰”一声摔门把父亲关在房外。
“娘这是……生爹的气了?”池知节探过头来问兄长。
“不知道。”池知义也是块木头,木头又怎么回答木头呢?
过了一会儿,兄弟俩又见母亲从房中出来,还收了包袱!他们怕母亲撇下他们离开,赶紧缠了上去——
“娘!”
“娘!”
季红英被两个儿子“绊”了脚,池恒趁机拦在了媳妇面前,憋出了一通生硬而诚恳的话:“我以后再也不去那种地方了,收账也不去!”
季红英瞧着这一张板正严肃的脸,这么多年也没有变,还像当年被绑进山洞一般,心肠早就软下来了。
“账还是要收的……不过由我来收,你别忘了,那里本来就是我的地方。”季红英见池恒愣在那里,怪他读不懂女儿家心思,挑明了说,“还愣着做什么?回家呀,芦荻山庄一堆事儿等着处理,你以为当家容易?”
池恒一听妻子愿意回家,顿时心花怒放,赶忙吩咐:“知义,抱上知礼,咱们回家。”
池恒做贼似的,将“无处安放”的手掌伸进了季红英腰间,见她没有拒绝之意,才敢大胆地搂上,一脸心满意足。
当初谁在山洞里义正辞严地嚷着“我娶猫娶狗,也不会娶你为妻”,此刻本人正“迷失”在“傻妞”带来的幸福里,愉快地踏上了归途。
季红英一家刚离开,池妧便拖着一只“癞皮狗”回来了。
“滚开!”
“不滚!”贺辛止赖在池妧身上,惹眼得很,把堂中兄弟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大伙儿不敢“明目张胆”地围观堂主,只好偷偷地瞄,偷偷地笑:瞧,堂主夫妇又在打情骂俏了。
池妧掰开贺辛止抱紧她的手,他又无耻地缠上她的腰,仿佛是什么强力的狗皮膏药。
她可没季红英那么好哄。
“躲我是吧,喝花酒是吧,行啊,跪在上面三个时辰,我原谅你。”池妧特地当着大伙儿的面,往屋前扔下一个搓衣板。
贺辛止嬉皮笑脸地求饶:“我毕竟是一堂之主,夫人能不能给几分薄面?”
“和——”
她的“离”还没说出口,他已经麻溜地跪下了,连喊疼也不敢。
动作一气呵成,丝滑流畅。
“该,我该!”贺辛止忍着痛,昧着“良心”检讨,“生孩子这种事,应该先跟夫人商量,不该自作主张。”
池妧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此时,六颗小脑袋从屋内探了出来,明亮的小眼睛像星星般眨呀眨的,专门捕捉“新鲜事”。
贺辛止开始装模作样,“痛苦”地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望着吉祥如意,让孩子们心生“怜悯”。
“娘亲,您为什么要罚爹爹跪着?”贺如意与贺吉祥有着一样的脸,但如意的性子更温婉,人也更心软,上前一步询问池妧。
池妧抚了抚女儿的发,本想善意解释,余光却瞥见贺辛止在“装神弄鬼”博取同情,她立即扬起帕子就擦了“泪”。
演?谁怕谁?
“孩儿们啊,你们的爹,刚刚去了一个好多女人的地方,说要给你们找‘新的娘’,他不想要娘了呜呜……”
池妧这一番话,对孩子而言就是晴天霹雳。他们一下子簇拥到池妧怀里,依恋地争着宠。
“我们不要‘新的娘’,我们就要娘亲……”
“我们只要娘亲……”
“娘……”
本来孩子们还挺“同情”贺辛止的遭遇,被池妧这么一鼓动,个个义愤填膺,目露“凶光”。
“坏爹爹!该罚!”
“爹爹不要娘亲,我们也不要爹爹了!”
“哼!”
贺辛止“心悦诚服”地盯着妻子,对她炉火纯青的演技表示“敬佩”。
“爹爹怎么可能不要你们娘亲呢?你们误会爹爹了,爹爹最喜欢你们娘亲了……”贺辛止讪笑着解释,凭他怎么说,孩子们就是不信他的“鬼话”,让他体会了一把“众叛亲离”的滋味。
这年头,爹可比堂主难当多了。
贺辛止“焦头烂额”之际,卷毛还来“添乱”。“师傅,义和堂主派人来报,说要和您决一死战。”
“你看我现在有空决一死战吗?”贺辛止跪在搓衣板上,一脸生无可恋。
“那,那我回绝了他?”
“嗯。”
卷毛刚走两步,池妧便带着孩子们回房了,贺辛止马上把卷毛喊了回来。“别那么实诚,理由可以稍微……润色一下。”
“好咧!”卷毛心领神会,偷笑着跑了。
惧内的不刃王也要面子呵!
要是被商义和知道,他拒绝的理由是需要在搓衣板上跪三个时辰,不知商义和会作何感想?
*
数月过去,山中平静。
一天,贺家传来喜讯:贺家三少劳止与李家小姐可儿喜结连理,不日完婚。
贺辛止夫妇收到这个消息,已经能够想象出张大夫的反应——自是捶胸顿足,痛哭流涕,质问孙女为何要与贺家扯上关系。
这一回“珠联璧合”,始于张大夫被逮上山的那段缘,成于贺辛止给张大夫写的信。
不管怎样,玉成好事,缔结婚姻,终归是福气。贺二夫妇兴高采烈,裁了新衣,备了厚礼,带上孩子参加婚宴去了。
贺劳止成婚当天,车马盈门,宾客满堂,到处挤得水泄不通。贺礼流水般涌进贺家,下人们忙得不可开交。
方姨娘兑现了当年的承诺,将贺府上下布置得比贺辛止大婚时还要华丽——凌姨娘近年身子弱,管家之权早交出去了。
由于芦荻山庄的关系,贺辛止一家没有被贺家除名,名义上还是“贺家人”,当然列席其中。
席间,贺辛止见父亲康泰,母亲无恙,心中宽慰不少。
三岁的招财进宝兄弟是一点儿也不怕生,一来就缠着贺丰毅和凌姨娘。
“爷爷,您还认得进宝吗爷爷……”
“奶奶,陪我们玩会儿……”
不管是不是亲孙子,老人家对小孩子总没什么招架之力,尤其是白白胖胖的。
凌姨娘被病痛折磨多年,已有些老态,一双柔软的手起了斑纹和皱褶,轻抚过孩子的面庞。
她仿佛又看见了小时候的贺艰止,探着圆圆的脑袋,活泼地叫着“娘”。
艰儿……
凌姨娘湿了眼眶,宠爱地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奶奶,我叫招财!”
“我叫进宝!”
“好名字,好名字!”贺丰毅是个商人,一听这吉利话,感觉人也爽利不少。
贺辛止坐在一旁,没有吭声。
一旁的贾无相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明显地安慰着。
贾无相在贺家这些年,早已揽了大权,并且娶妻生子。他的夫人施氏是秀外慧中的富家千金,言行得体,知书达理,和池妧一比,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什么锅配什么盖,倒也合理。
施氏大概是知晓内情的,温顺而恭敬地给贺辛止倒了酒。“二少,请。”
贺辛止轻轻地叩桌致意,仰头喝了一杯,瞥见窗外有雨,突然饶有兴致地离了席。
今年的雨水似乎少了些。
自春耕开始,他再没见过这么酣畅淋漓的雨了。
正堂外,屋檐边,贺辛止独自站在雨幕前,静看贺家庭院的山水景致。贾无相跟随前来,在他身边静默。
“十三年了,你怨我吗?”贺辛止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雨。
但这一问,确实发自内心。
他年轻时负气一走,把贺家的一切,通通丢给了无关的贾无相,霸占了他十三年的光阴。
而在他的规划里,贺家是要留给贺劳止的,他贾无相从不占一席之地。
“怨什么?没有你们,我哪来的锦衣玉食?没有你们,我哪来的如花美眷?二少,我是真的感激你,给了我一个家。”
他的话,让贺辛止瞬间释怀。
对池妧而言,贺家是一个牢笼。
但对贾无相而言,贺家却是一个遮风挡雨的栖身之地。
他自己也没想过,当初任性冲动,胡乱安排,能把所有人都放在满意的位子上。“无相,你永远是我的兄弟,我的家人。”
贾无相浅浅一笑,把对二少的那份尊敬,藏在了心底。他把腰间的玉佩摘下,双手奉还:“十三年了,该完璧归赵了。”
贺辛止接过祖传之物,摩挲着这个晶莹剔透的翡翠玉佩,思绪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重返贺家那一年:少年温润如玉,清朗如辉,挑帘从马车上下来,与带着黄狗的少女斗智斗勇,终被窃了玉佩。
“少爷,她偷了您的玉佩,要不要追?”小保急问。
贺辛止是何等高手,怎会不知玉佩被偷?
“算了。”他举手打住,眉间有伤怀之意,茫然之思,徘徊无依,“是不是没了这个玉佩,贺家就不会认我这个儿子?”
那一念,是被放逐之人的试探,也是他今生无悔的赌局。
第56章 真·番外 少年堂主 龙虎……
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又鬼鬼祟祟地跳上云家外院的树上张望。
一待, 就是一两个时辰。
今天云夫人给莺莺小姐送了一双红绣鞋,鞋头宽而圆,还有小虎织在上面。那丫头片子穿上新鞋可高兴了, 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跑到喘上气还不歇。
少年叼着树叶, 唇角一扬,咧出一片青绿来。他虽长得稚嫩, 但眉目清贵,眸若明星, 假以时日,定能出落成一名翩翩公子。
最近, 他一直在考虑一件事:他想创立一个帮派, 结识更多义士, 苦于无名无姓, 毫无号召力。
前有义和堂打家劫舍,后有百刀帮为非作歹。
都是污名。
但要在朝廷的名录之外,他就必须是江湖“杂碎”, 既方便行事,又不累及宗祖。
反正, 存德于心,他管得住自己就行。
要创立一个帮派的话……叫什么名字好呢?
恰巧此时,远处有仪仗路过, 伴着成亲的花轿前行, 旗伞上还绣着金丝线:一曰琴瑟和鸣, 一曰龙凤呈祥。
“龙凤”倒是个好名字,他与他的“明灯”恰为龙凤。
不过……“龙凤堂”听起来会不会更招媒婆?
此时,一颗小石子不偏不倚地砸中他的脑袋, 惹他一阵不快。
他俯首一望,不敢发作。
“贺辛止,滚下来。”树下站着一名“醉乞丐”,与他毫不客气。其人圆头扁脸,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灰黑的旧布衣衫,提着酒壶眄视。
叫贺辛止的少年从树上一跃而下,干脆利落,几乎没有扬起一丝烟尘。“师傅。”
“又偷懒。”
“没有,我是在看谁需要帮忙!”少年据理力争。
“死鸭子。”醉汉硬是敲了他一记,两人又亲如父子地回到别院。
别院内,婆子们跟遇瘟神似的,远远看见贺辛止就绕道走。
从前是婆子打骂他,如今是他打骂婆子——当然是在婆子犯错的时候。要问这些雷霆手段是否过于严厉,他也反思过自己是否在“公报私仇”。
要不是这些婆子势利,阻止他在饥荒之时开仓放粮,他的“打鸟兄弟”白锦行,也许就不会饿死在那个萧瑟的秋季了。
俱往矣。
师徒二人盘在餐桌上吃香喝辣,大快朵颐,举手投足之间像极了亲父子。
待醉汉吃饱喝足以后,他舔了舔油指头,从怀里夹出一本“秘笈”,随手扔了过去。“喏,给你。”
“钻心剑谱?”贺辛止拿过一看,眼睛都亮起来了。
“小子,我的本事你差不多都学去了,算是报了你的收留之恩,让老子免于饿死。这‘钻心剑’当作是我最后教你的东西,出师以后,生死不论,学不好你可别说是我徒弟。”
师傅的薄情之言,看似话绝,却是处处透着关心。这些年朝夕相处,贺辛止早把这个邋里邋遢的糟老头视作亲人。
“师傅是……要走了吗?”他心头空落,万般不舍,又不愿将师傅困于这方寸小院,终是没有表露心迹。
“终有一别呀!”醉汉豁达地伸了个懒腰,半开玩笑地对他说,“俗话说‘一山不能藏二虎’,你这‘小老虎’长大了,是要占山为王的,哈哈哈!”师傅无争名利,出世度日,注定与他所求不同。
他没有忘记“人各有志”这件事。
不过,师傅这话倒是提醒了贺辛止:既然两虎相斗,必有一伤,那龙虎共舞,是不是就能上天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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