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吃腻了。
还是拿出来,放在小桌板上,拆开一颗。眼睛盯着糖盯了好久,漂亮的秀眉微微蹙起,一脸不想吃,又很犹豫。
左右衡量许久,她捻起奶油糖味道护士嘴边,“请你吃。”
护士吃惊,糖果便顺着她微张的嘴溜进口腔,一股甜腻的奶油味直冲鼻腔。
她微微凝眉,正准备吐出来。阿桥一脸鄙夷:“看吧,你都不喜欢吃还送我,抠门鬼!”
护士一口吐掉糖,捏着阿桥软嫩嫩的脸蛋嗔笑:“谁说这是送你的,真是个小机灵鬼。”
“那是什么啊?”
“唔,应该算是……”
护士偏头微顿。
“——洋娃娃?”
“洋娃娃?”
阿桥整个人都充满了好奇,从床上爬起来,目光炽热地盯着护士。
“什么是洋娃娃?好玩吗?你快给我看看!”
她迫不及待地扯扯护士的手。护士笑着回答她:“挺好玩的。”
她抬手打响响指,室内的灯光一如往常那般亮。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那道金属门滑开进来的不是医生不是护士,是一个小小的矮矮的女孩子。
和阿桥一样的小女孩,穿着蓝白条纹的衣裤。
阿桥眨巴眨巴眼,语气听不说是开心还是失望,“她和我一样呀,洋娃娃是她的名字吗?”
护士告诉她:“你们不一样。她是你的洋娃娃,从今往后,她陪你玩。”
“一直陪我玩吗?和我一样不能出去吗?”
“嗯。”
一种说不清的欢呼在阿桥内心狂叫。
护士走了,雪白的室内只有阿桥和她的洋娃娃。
洋娃娃贴门而站,瑟瑟发抖地垂着头,偶尔忍不住好奇地偷偷抬眼瞟阿桥。
阿桥抓到现行,立刻大声叫她:“你过来!”
洋娃娃走路的脚在颤抖,只有几步路的距离被她磨蹭出十分钟。
阿桥好没耐心,跳下床,光脚去拉她。将人拉出床上一起坐。
她好奇地戳戳洋娃娃的脸,又戳戳自己的脸。是一样的触感,她和阿桥一样,怎么会是洋娃娃呢。
阿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洋娃娃的声音低低绵绵的:“许、许岁……岁岁……”
“岁岁。”阿桥念了好几遍,“挺好听。我叫阿桥。”
许岁低低“嗯”了一声,小小声的念:“阿桥……”
声音轻得像蚊子,阿桥听不见,她自顾自地抓起许岁的头发卷着玩,摸摸她的耳朵,扯扯她的衣袖,像碰见什么好玩的,都要摸一遍瞧一遍。
许岁不安地往角落里缩。
“你别跑呀。”阿桥拽住她的手,“她说你是洋娃娃,给我玩的。”
“不……不是洋娃娃……我、我是人……”许岁咬着唇辩解。
“嗯嗯!你是人你是人,你是来陪我玩的人。”阿桥附和地点头,“那你给我玩玩嘛!我都没见过人呢!”
“都没人陪我玩,你和我玩玩嘛,玩玩嘛!”
阿桥撒起娇来就像个黏人的佼佼糖,黏上了就扯不掉。
从许岁听见她没有见过人这句话心软地想给阿桥玩一下的那一刻起,她再也躲不开阿桥了。
她被阿桥从头到尾好奇地摸了一遍,玩了一遍,抱着她从床上滚到地上,再从地上爬到床上,像个玩不够的孩子那样兴奋。
“你好听话呀。”阿桥搂着她,脸窝在许岁的脖颈里,轻声说话。
呼吸喷在许岁的脖子,一点点的痒意渐渐扩散,痒红了许岁的脸。她乖乖地点头。
“那你能听我的话吗?”
比之前还要轻的声音,像羽毛拂过耳朵,痒酥酥的。
许岁下意识偏头“嗯”声。
阿桥突然更用力地抱紧她,咧嘴在许岁脖颈间偷偷笑,“那你帮我吃药吧!”
许岁睁大双眼,瞳孔深处是不可置信。
护士再次来送药时,阿桥偷笑地望着许岁,什么都没说,许岁却心跳如鼓。像要做坏事怕被抓住那样。
她悄悄摸上阿桥的药杯,在护士去看仪器时,将药乱七八糟地塞进嘴里。
药衣沾水化成苦臭的味道,喉咙瞬间泛起呕吐感。
许岁难受地皱脸,捂住嘴不敢真的吐出来。阿桥无声地拍手手,眼里都是敬慕的色彩,仿佛在说“哇你好厉害”!
许岁匆匆喝水,将嘴里的苦药冲进肚子。
护士回来检查药杯时忍不住夸了阿桥:“阿桥今天真棒,有史以来吃药最快的一次哦。”她温柔地揉揉阿桥的脑袋。
阿桥仰头笑,张开小嘴就要:“我想吃西瓜。”
护士戳她的头,“你在吃药,不能吃西瓜哦。”
“一点点嘛,你悄悄给我偷一勺进来,他们不知道。”
护士好笑地摇头。
最后,西瓜没吃上。许岁在护士刚走就忍不住趴到垃圾桶边刚吞下去的药全吐出来。
连胃酸也吐出来了。
阿桥扇扇空气里飘着的酸苦味,拍拍许岁单薄的后背,皱眉,“你好弱呀,比我还不能吃药。算啦算啦,以后我帮你吃吧。”
从那以后,许岁的药,全是阿桥偷吃的。
许岁蜷缩在床上,望对床躺得平平整整的阿桥,她身上插满了各种软管布线。
仪器在安静的房间里运作。
许岁大大地睁着眼。她睡不着,哪怕看这样的阿桥看了两个月,还是无法入睡。
“不疼吗?”她问阿桥。
阿桥迷迷瞪瞪“嗯?”一声,许岁又问她。阿桥“哦”。
“早没感觉了。”她偏头看许岁,脑袋偏移导致五彩斑斓的仪器线在空中乱晃。
阿桥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许岁身上的棉被,“棉被舒服吗?我还没盖过呢。”
许岁轻轻点头。然后想起没有灯,阿桥看不见。她说:“很软很暖和,像妈妈……”
许岁想起了妈妈,突然之间,一下子非常想念妈妈。她的声音低下去,情绪陷入低谷。
阿桥无法感受她那份难过,而是新奇地问:“妈妈?那是什么?”
“是妈妈啊。”
“是什么?”
许岁无法解释地皱起眉,“就是……生养我们的人。”
“生养我们?我也是吗?”
“阿桥,你没有妈妈吗?外面每个人都有妈妈。”
“外面?”
阿桥骤然起身,猝不及防的动作扯掉了仪器的连接线。房间里顿时亮起猩红的警报灯,混着仪器发出的报警声嘀嘀作响。
许岁被红灯刺痛了眼,扯起被子盖住眼睛。
阿桥脑袋空白了一下。金属门打开,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急急冲进来。
“怎么了?”
“怎么回事?”
“阿桥?”
大家围在床前,急切地问她的情况。医生快速检查。
阿桥像做了坏事一样心虚,飞速找借口:“我……想上厕所。”
那晚,阿桥被束缚带绑在床上,没有去上厕所。
许岁躲在被子里,偷偷看她。
“阿桥……”
许岁悄悄叫她,声音轻得像呼吸。
“你没有去过外面吗?”
阿桥连头也不能偏了,脖子被项圈固定得死死的。
她眨眨眼,“去过呀。”
“那你最喜欢什么地方呀?”许岁说,“我最喜欢公园里的草地,可以睡在里面晒太阳,还有青草的香味,暖洋洋的甜。”
阿桥说:“我喜欢大黄狗。”
门外尽头有一条大黄狗,超凶。阿桥有时候会偷跑出去扯它尾巴玩。
再远……没去过了。
公园长什么样?
草地是什么?
晒太阳怎么玩?
暖洋洋的甜会齁死人吗?
为什么要睡在甜甜的味道里?
阿桥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躺在装满仪器的雪白房间里,每天吃药,每天看见护士和医生。后来,她有了一个洋娃娃,叫许岁的洋娃娃陪她玩。
她们躺在床上说悄悄话,在地上打滚扯头发,偷偷换药吃……
她睁开眼,头顶雪白的光线刺得她眼疼,她没有闭上,而是习惯性翻身而起去抓旁边床上的许岁。
抓了个空。旁边没有床。
阿桥怔愣在原地。
她的岁岁呢?她的洋娃娃呢?
腰带被轻轻扯了扯。
阿桥回头,看见那一身残破的岁岁。
她和几年前一样的身高,阿桥长高了,她没有长。
现在只到阿桥的胸口。
她张着破烂的嘴,悄悄喊:“阿桥……”
声音轻轻。
空洞的瞳孔看不出情绪,但阿桥仿佛回到了第一次遇见许岁时,她怯怯地站在门口,垂着头不敢看她,又好奇地偷偷看。
做什么都小心翼翼,一身害怕,像软软的小枕头,任由阿桥揉捏。
阿桥也真的揉捏了——在很久以前。
现在不敢揉捏,她太破了。
不是衣裳破,是身体破。
脸手身躯完整,但阿桥能闻到她体内飘散出来的腐臭,丧尸那种腐臭,像破开胸膛的鱼,里面的内脏全坏掉了。
仿佛只有一根线穿透她的脖颈手脚,提着她走来这么一路。
阿桥想捏捏她,伸手都不敢碰,怕碰断了那根线。
阿桥又开始哭了,眼泪成串地滚着脸掉。
“别、别哭。”
许岁抬起手,费力地去擦她的脸。
“我找、找到你了,别、别哭。”
无力的手指像木头一样一下一下地拂去泪水,她极尽全力用自己最轻柔地动作替阿桥擦眼泪。
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怎么,阿桥“啊”一声爆哭。
惊天动地。
她坐在床上,哭哭啼啼大吼:“痛!”
“你刮痛我了!”
许岁吓得忙收回手,颤颤巍巍站在那里,藏在破烂衣袖里的手指使劲绞,像刀削木头一般想让自己的手指变得圆润一点。
“许岁!你刮啊!再刮啊!我喜欢,喜欢你刮!”
她盯着眼泪横流的脸,控诉地盯着许岁。轻轻伸指头去顶顶许岁的指头,让她快点。
许岁“噗嗤”笑出声,腐坏的喉管发出丧尸般泄气音调。却不妨碍她喜欢。
她抬手,用自己木头一样愚钝的手,轻柔替阿桥擦眼泪。
第58章
许岁只记得阿桥。不认识许方,不认识妈妈,不认识小夕。
许岁妈妈疯了一样冲上去抱住许岁,许岁龇牙咧嘴就咬,喉咙咕噜出丧尸的嘶吼,一脸凶狠。
还是阿桥眼疾手快把自己手怼许岁嘴里堵住,才让许岁妈妈免于一场血腥事故。
许岁咬着阿桥的手,舌尖舔到了香黏黏的液体。它贪婪地吸了一口,然后猝然放大瞳孔。满脸震惊地盯着阿桥。
它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它只知道自己咬了阿桥,咬了它最爱的阿桥。
痛恨的咆哮响彻整个村庄,穿透延绵山脉。
它掰开自己可恨的嘴,抱着阿桥受伤的手狂舔,像一条狗那样舔她。
它的舌头干扁得像一片老树皮,丧尸的口腔分泌不出唾液,舔得阿桥的手背一刺一刺地疼。
「我没事。」
阿桥摸摸它的头,安抚它暴躁和不安的情绪。
它听懂了,但很不懂她的话。它捧着阿桥受伤的手像捧着珍贵的瓷器,那上面明明有三道伤。
阿桥像变魔法一样,握着拳,叫它:“你看。”再摊开,手心向下,手背向上。
那三道伤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之前随着伤口流出的淡绿色的液体还在。
“看吧,我现在可厉害了,从不会受伤。”
阿桥洋洋得意地昂起头。
许岁悻悻放下她的手。
阿桥说:“你以后别咬人。”
许岁略微纠结地乱转,人类对它们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一眼看见被它推到坐在地上的女人,它烦躁地龇牙咆哮了一声。狠狠地瞪她。
【都是她。 】
【不然不会咬到阿桥。 】
许方目触到许岁的眼神,怔愣在原地。很久后才看向跌在在地上冲许岁连连不断叫“岁岁”的嫂嫂。再想到躺在医院里至今未醒的的小夕。
他忽然捂住脸,再也忍不住跪地痛哭。他哭得很隐晦,声音压抑在喉咙里,只能发出野兽般呜咽的声调。
轮椅滑到他身边,肖旭伸出手,又缓缓放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许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人群一阵欷歔。
那些跟着许方和周资来村里的人失落地连连摇头。
许方干了一辈子的好事,当了一辈子的好人。却得了如今这样的下场。
哪怕见惯了生死离别的何医生也忍不住一再叹息。
往日没心没肺的阿桥也在这一刻生出了一点悲哀的情绪,她控制不住这种情绪的蔓延,慌张地转头去看宋丽。
宋丽牵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手里。被站在阿桥另一边的许岁一下子感受到,危险的注视落在宋丽身上。
宋丽像没有感应一般,悄悄和阿桥说:“趁着狗狗在,你快问问那个教授的事情。”
阿桥一听宋丽想知道那个丧尸,眼睛亮了亮,当即松开许岁和宋丽,冲越野车边的狗狗跑去。
狗狗半眯的眼睛睁开,褐色的瞳孔深处藏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它以为,阿桥有了许岁,就不会找它了——许岁是她的玩具。
阿桥就是那种有了新玩具会忘记旧玩具的人。虽然它不想把自己比作玩具。
狗狗做好了等她过来想摸摸它的头或者下巴的时候,在这么多人的视线之下,它……也不是不行……
“狗狗!”
阿桥凑在它耳边,用只有一人一狗听得见的声音叫它。
狗狗点点头算是应了,等着她摸摸它。
可等了半天,也没见她有动静。狗狗偏头,就看见她摩擦着下巴兴致满满地偷瞄宋丽。
那副在思量什么的模样有点……让狗狗说不上来的感觉。
紧接着,她一手搭到狗狗脖子上。一副咱哥俩好的模样。
这个样子就像……就像偷偷议论别人的坏家伙。
特别是她瞧宋丽的眼神。
她瞧了好几次,瞧得狗狗也忍不住瞧了眼。并没发现什么不同。
“怎么?”
狗狗终于问出来。
阿桥低低一笑,“宋丽喜欢之前来找你的那个丧尸耶,她让我问问你那个丧尸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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