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对此也只是随口一问,让他更在意的是虞煜一到梧州就要亲至前线的事情,明明之前离开的时候还不是这种打算的。
“表弟,你不会真的要让虞烁成不了亲吧?搅了人家的婚事,可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我这怎么能叫搅乱婚事呢,我是为了拯救我那被人挟持逼迫成亲的可怜弟弟,虽然以前他对我多有不敬,但长兄如父,父皇既已驾崩,自然只能由我兄代父职,救他于水火之中。”
“……多少有点不要脸哦。”
“你说明晟吗?我也是这样觉得的,所以才要迫不及待的去拯救我的弟弟,出发。”
虞煜振臂一呼之中,率先策马向着城外而去,他们从锦州带来的士卒和物资已在城外集结完毕,只待他到达之后就奔赴梧州。
然而就在虞煜带着众人刚刚返回梧州,原本一直相安无事的历明边界却突然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事冲突,韩破山带着守军势如破竹,已拿下了明州两郡之地,正和乔家军对峙于明丰郡之下,速度快得让他不得不暂且按捺住发兵乾州的心思,一边派人传信姜泽做好随时攻防的打算,一边又让人前往战事前线询问驻守在那里的韩破山及乔嘉麟。
怎么摩擦不断地梧乾边境都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那边就先打起来了。
总不能是和他想到了一块,要提前破坏上京和明州的联姻吧,又或是乔家试图从乔嘉麟那里获得一点什么,从而激化了矛盾?
想想乔家那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情,虞煜觉得这个的可能性很大。
然而让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历明边界冲突激化居然和上述两个猜测毫无关系,而是和他迟迟招揽不到的人才有关。
自从纸张书册风靡天下,随后又传出他是因为给寒门士子进言才被永亨帝贬往历州的事情,就有诸多京畿附近的寒门士子卷着铺盖前往历州投奔。
但当时梧乾局势混乱,常人难以通行,所以他们都选择绕道明州而行,却没想到明州是在请君入瓮。
数百人就这样被困在了明州境内距离历州百里远的小县之中,之后又被蒙眼丢进不知名的铜矿山中惨遭奴役,在暗无天日的两年之间,翩翩少年都熬成了劳役粗汉,更有甚者还被强行没入军籍,在与金焕登的摩擦之中化为白骨。
但在这个时代远游数载不归也没有音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就算是他们家中担忧,也只会以为乱世通信不便,怎么也想不到身为名门大姓的乔家会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
没有外援的他们只能寻求自救,但乔家对他们看管甚严,每日都是矿山窝棚两点一线,哪怕他们经过不懈努力终于弄清了自己所在的方位,但在重兵把守之下的矿山想要逃亡几乎是毫无可能的。
弄清自己离历州不是很远之后,自然也有人铤而走险,但结果都是白送了性命,反而让矿上对他们的看管越来越严,活着的有人认命自然也有人静待时机。
直到前段时间戎狄大举进攻导致幽州大乱,占据明州半壁江山的金焕登骤然撤兵,趁着乔家分散兵力忙于将整州纳入囊中之时,他们才迎来了等待已久的求援时机,暗流涌动之中,经过两年多摧残只剩下两百多人的士子们迅速集结,凭借两年来对矿山守军情况的了解,趁着他们困顿之时拿出悄然藏起来的铜片石刀奋力拼杀,才从守卫的薄弱处冲破出来,而后逃往历州边界向太子军求援。
只是他们之中有人受伤有人体弱,逃出矿山之后就难以维持高强度的奔波,眼看追兵将至,领头者只能召集一部分身强力壮又尚武之人先行前往历州边界求援,而他则带着剩余的人暂做躲避等待援军。
可惜明州守卫虽不像此前森严,但临近两州交界之处依旧是重兵压境,哪怕他们这支队伍中全都是有勇有谋之人,还是蹉跎了两月有余才寻到空隙穿越边界。
面对这一群突然闯入边界大喊自己是来投奔太子的人,韩破山是怀疑过他们真实意图的,因为他所见过的读书人,不说白白嫩嫩,也是清隽雅致,哪里会面黄肌瘦的和流民无异,只是当他搜肠刮肚将自己腹内学识完全耗尽之后,他又觉得这些人不像作伪。
秉持着虞煜当初所言的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他一边将这群人看管起来,一边派人前往安远郡请来正在郡中主事的乔嘉麟,在他的协助考校之下,才确定了这群人真的识文断字,其中有几个还特别的出类拔萃,能和经过计枢特训之后的乔嘉麟说得有来有往,再加上他们虽是寒门出身,但也有自己的家族标志,此行之中就有两位是乔嘉麟叫得出姓氏的寒门望族,而且以二人在族中的身份,是绝对不可能成为明州马前卒的存在。
他就说明明殿下的纸张书册闻名天下,尤其受到了寒门士子的诸多赞誉,可前来的投奔的人却寥寥无几,原来是被明州偷偷扣留了。
“还望两位大人伸出援手,救百余士子于水火之中。”
见乔嘉麟已验明了他们的正身,前来求援的队伍领头者之一,也是乔嘉麟叫得出姓氏之一的寒门方氏之人,名曰方谨者,急忙向他们陈述了还有百余名士子仍滞留在明州境内等待救援的事情。
他是当今方氏的冢子,也是此次逃亡计划的制定者之一,方家经过数代沉淀,虽不能比拟门阀大族,但在寒门之中也颇有威望,前来投奔虞煜,就是想要在他的麾下占据一席之地,自然不会做出自己安全了就不管患难与共之人死活的事情。
“太不要脸了!我这就召集将士们,踏平他们那个劳什子矿山,给前来投奔殿下的有识之士们出口恶气。”
“且慢,如今各方都不太平,明晟算计锦州出了那样的大事,殿下势必会对上京有所动作,我们若是贸然出击的话,只怕会打乱他的布局。”
得知前来投奔殿下虞煜的人都被明州暗中扣留了,还在他们的折磨中损失了大半,韩破山的暴脾气自然忍不了,在听了方谨的求援之后就要抄家伙直接攻入明州救人,还是思及近日己方不算太平的乔嘉麟阻止了他。
“那就要眼睁睁看着百余名有识之士深陷明州见死不救吗?你们乔家和上京的明晟,怎么一个好东西都没有!”
经他提醒,韩破山也终于想起不久前才接到的临川急报,气得狠狠捶了一下桌子。
一个暗扣投奔殿下的人才做苦力,一个勾结锦州的世家杀傅泓,韩破山恨不得这两群人现在就在自己眼前,然后一边一拳直接给他们打成肉泥。
他们的司徒大人,就这样没了,虽然他对自己申斥多过夸奖,但韩破山一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想要落泪。
他都这么难过了,更不用想太子殿下是如何的心痛。
“……我怎么也不是好人了?乔檀作孽让我这个早已被扫地出门的侄子去扛?”
“你以前要是能耐一点,乔家会轮得到他做主吗?所以明州现在的局势,你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你牛,你在娘胎里就能掌家。”
突然被连坐了的乔嘉麟满脸无语,而刚从明州逃亡而来的方谨等人这时也才知道这位考校他们学问的年轻官员,居然会是乔家人,不安的情绪迅速蔓延,待乔嘉麟怼完韩破山准备再细问他们其中的关节以寻救援之法时,才发现这群人正满脸警惕的看着他。
“不是吧你们,我乔嘉麟铁骨铮铮的太子麾下第一得用之人,你们居然把我和明州乔氏那些不要脸的人联系在一起,很伤人的好不好。”
乔嘉麟此刻也算体会到了虞煜在面对自己之时为什么总会莫名发笑的原因,原来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你要不要脸,还第一得用之人。”韩破山无语的制止了他的自吹自擂,笑着对明显不安的众人安抚道:“他这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呢,诸位兄弟,不必因他姓乔而担忧,这里由我做主,你们细细和我讲一下矿山周边的地势和守军情况,咱们找一个稳妥的法子将其余兄弟一起拯救出来。”
殊不知他这一笑在一众寒门士子眼里和狼姥姥也差不多,让他们险些都以为自己并没有抵达太子军的驻地,而是误入了乔家军的营地。
还是方谨见多识广,愣是从自己的脑海深处挖掘出了太子麾下确实有一位乔家出身的属臣这个事情,再结合对明州乔家的些微了解,迅速判定了乔嘉麟的身份,父死母寡,又在乱起之后一直跟随太子奔波在外,确实不会和现在的明州乔氏有太多的关联。
想通了这一点他的定了定神,又以眼神安抚了其他同行之人后,主动出列将自己所知的明州诸事一一道来。
“你们逃出矿山到现在已有两月有余了吗?”
听闻他详细讲述之后,韩破山和乔嘉麟忍不住对视一眼,他们逃亡的时间段正是姜泠斩杀金焕笃之时,那百余名士子在明州境内已滞留了两个多月,还会有生存的希望吗?
“他们并没有被抓住,带着他们逃亡的是明州的奚哲,能力远在我之上,若非他一力筹谋,我们根本就没有逃亡的机会,而且我们虽然日夜耗在边界处等待时机,但也没忘派人留意矿山周围的事情,我可以肯定,他们并没有被追兵抓走。”
“奚哲,这个人的名字我听过,如果是他的话,的确有能力带着这么些人躲避追兵,不过……”乔嘉麟忍了几次,也没能忍住自己想要口出恶言的冲动,“乔檀是疯了吗?扣留无依无靠的外地士子做苦力也就罢了,怎么连明州境内有头有脸的寒门士子也敢扣留,他不怕后院起火吗?”
身为外地士子的众人对他此言很是无语,但对此他们还有话讲。
“其实我们矿上被扣留的士子,就是以明州的居多,否则我们也不可能认出所在的方位。”
“……韩破山,你想出救人的法子了吗?”
乔嘉麟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能有种成这个样子,寒门的力量再小,扭成一股的时候也足以颠覆整个乔家,反正他在乔家除了母亲再无牵挂,也不想再多思乔檀等人的作死行为,一得势就如此猖狂,居然还想用联姻去从上京的明晟手中谋好处,也不看看自己的脑子够不够。
得趁早将母亲救出来,否则迟早要被他们牵连死。
“明州如今已完全落入乔家手中,内里虽然比以前同金焕登分庭抗礼之时松懈了不少,但边界四周的戒备却更为森严,无论是从我们这边还是随州之界,都无法悄无声息的潜入进去救人,要不速传急报请示殿下,让我们率先对明州发起进攻?”
韩破山想了又想,唯有直接攻入这一办法。
“但殿下志在上京,需通过武威关才能进入上京的明州此时只是鸡肋,于我方而言,连青江二州都比不上,更何况是如今重兵压境的乾州。”
“两位大人,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越听他二人对话越觉得心寒的众士子,原以为来到历州就能获得救援,却没有考虑还有这么多的因素在其中。
但他们能成为前来求援的先锋队,自然各个都是出类拔萃之人,也能听懂韩破山和乔嘉麟的言语非虚。
但若真要对患难与共之人见死不救,他们实难做到。
“这……”
韩破山和乔嘉麟尽皆无语。
“听闻殿下最礼贤下士爱惜人才,如今梧乾两州并没有到剑拔弩张之时,明州还在和上京商议大婚之事,所以此刻根本是不可能对乾州动武的,既如此,为什么不能出兵去救我们的人呢,他们就在距离此处不到百里之外的地方,只要夺下一个郡就行。”
“此时不同往日,殿下应该于近日内就会对上京宣战,守在这里不让明州趁虚而入才是我们的使命。”
“为什么?难道和你们之前提到的锦州有关?但锦州又有什么事情会让殿下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自己弟弟大婚之时对他宣战呢?”
不止方谨不解,就连其他的士子也是满头雾水。
“你们无需知道此事,还是暂且休养生息,待我们传信殿下再做打算吧。”
傅泓身死之事自然不能告知他们。
乔嘉麟说完就让人带他们下去休息,可这群人就像犟牛一样一动不动,怜惜他们在明州受到的折辱和不想损害虞煜的名声,也不敢强行将他们拖拉下去,两方就这样僵持住了。
直到……
“将军,明州有敌将率军越过边界,说有逃奴逃窜到我方境内,要求让他们前来捉拿……”
一听这话方谨等人都面露惊恐,生怕韩破山和乔嘉麟为了一时的和平将他们交出去,但乔嘉麟却知道完了,他要准备去给虞煜写擅自出击的请罪书了。
果然,传令官尚未说完,桌案就在韩破山的一拳之下完全破碎,莽汉提起长刀就向外而去,半点不给他说话的时间。
“放他娘的狗屁,老子没有去找他们的麻烦,他还敢率军越界而来,传令全军,随我出击!”
“乔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看着韩破山怒发冲冠的离去,方谨也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办,能打想打的就跟着去冲锋,打不了打不动的要么下去休息,要么就和我去写文书。”
守军的指挥权完全在韩破山手里,乔嘉麟留在此地大多是处理各郡县的事情,所以韩破山下令出击他无权制止。
而且明州此刻挑衅,也不知报的何种心思。
只盼着此战能赢,否则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殿下呢,一想到虞煜知道他们贸然出击之后的脸色,乔嘉麟就觉得生无可恋。
看着才从明州传来的大捷军报,虞煜也很是纠结,虽然韩破山此举实属鲁莽,但凭借着那点人马连夺两郡的同时还救回了被明州扣押的人员,的确是大功一件,只是……
为难的看了一眼坐在下方同样冷着脸的姜泠和计枢,这两人今天可是听闻军报到来前来兴师问罪的。
因韩破山的贸然出击,让他们原本奇袭乾州的计划完全搁置了。
不过在姜泠从他手中抽过军报看了之后,倒是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的表情,而是将它又传到了计枢的手里。
看了一阵之后,虞煜居然从计枢脸上看到了欣慰的笑容。
“乔嘉麟的笔下功夫越来越好了,想是用不了多久,就能帮殿下掌管明州了。”
坑货徒弟终于出师的感觉,都冲淡了几分计枢心中的悲恸。
姜泠思索了一下,也说道。
“可传信随州的温启翔,让他同时带兵出击协助韩破山。”
“那姜大将军那里?”
“我亲自赶往前线,待我拿下明州之后,就与你一同围困上京。”
姜泠当机立断,说完就准备回屋收拾行囊,却被急急走下来的虞煜一把拉住。
“你就这么相信我可以夺下乾州吗?”
都说好了要并肩作战乾州的,怎么突然就要去明州了,虽然如果对上姜固的确非她不可,但又要分离还是让虞煜很是不舍。
“你和姜泽两人要是都拿不下乾州的话,活该你们被猪顶翻。”
“早知道不和你说了……”
看着姜泠毫不留恋扬长而去的背影,看着要笑不笑的计枢,虞煜郁闷的捂住了脸。
“殿下,你和小姜将军被猪顶翻是什么典故啊?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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