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冰激凌滴在手背上,程若茵猛地收回手,躲回伞面底下,只留给身后的祝时越低垂的马尾发梢。
围观的聂文斌拐拐跑腿的宋闻:“我错了兄弟,这回还是你输了。”
宋闻:“......”
过山车缓缓启动,加速、冲撞,骤停,身体随着惯性前后摇摆,失控感一下一下击打程若茵的心脏,整辆车的尖叫声一山更比一山高。车子缓缓朝着最高点攀升,砰砰跳动的心脏为之读秒,程若茵闭上嘴,握紧了面前的安全横杆。一步,一步,距离一点点缩近,即将跨过拐点的那一刻,手上蓦然附上一只手,程若茵转头,坐在身旁的林苏韵朝她微笑。
她愣了一下,下一秒理智便被巨大的失重感甩出脑海。
“啊——”尖叫冲入云巅,不管是端庄大方的林苏韵,还是冷漠自持的程若茵,都撕开所有矜持,将烦恼和忧愁抛在身后,细小的尖叫声混入人潮,未来、生活,这些沉甸甸的担子,都随着呼啸的狂风掠过,帮着掀开蒙蔽在心头的纱布,剥出一颗年轻跃动的心脏。
“这过山车真不错,比起西江乐园的要好玩。若茵,你说是不是?”
程若茵推开保险横杠,踩在地板上舒了口气,兴奋还没来得及从眉眼间褪去,她扬起声音:“不知道,我没玩过别的。”
“没关系。”林苏韵拉起程若茵的手,跑到阳光底下,伸直胳膊画了个大大的圆,“今天,我们就把这里玩个遍!”
“玩!必须玩!”聂文斌仰天大喝,带头直奔旁边的卡丁车,“就从这里开始!”
卡丁车、旋转木马、大摆锤、鬼屋......项目一个接着一个,肾上腺素一波接着一波,程若茵刚下这辆车,又被拉着去排下一个,前脚刚从阴森的鬼屋里出来,后脚就被拉到梦幻的旋转木马底下。她笑着、闹着、跳跃的马尾辫从不曾停歇。日头渐渐西斜,蝉躲在树荫间为游乐园的音乐伴奏,聂文斌抱着宋闻的包,送他们两对登上摩天轮。
闹了一天,这会突然坐下,疲倦赶走兴奋,程若茵难得摊成一滩,坐没坐相。
“累了?”
祝时越在她对面坐下,精力看着倒还好。他笑着踢踢她的小腿,“腿疼不疼?回家给你按按?”
“不用。”程若茵靠在窗玻璃上朝外看,深沉的夜色埋在橙霞之下,看不见的夕阳快要燃烧殆尽,青黄不接的天空碰撞出柔和的宁静。底下的行人像是会跳舞的蚂蚁,夜晚的降临仿佛点亮另一场狂欢,熙熙攘攘,欢声笑语,填满热闹的人间。
摩天轮即将到达高点,坐在树下的聂文斌也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程若茵笑着转头,想要拉住祝时越给他指聂文斌的方向,视线却扫到略高于他们的那辆缆车。
她瞳孔微缩,呼吸停滞。
那辆缆车里,短发男生将长发女生压在座位上,亲密交叠。身后猝然绽出一片烟花,点亮深沉的夜空。他们引颈纠缠,双唇密不可分,缠绵悱恻,仿佛山崩地裂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那是林苏韵和宋闻。
【📢作者有话说】
小程同学的表情:O.O
小林小宋先亲一个打打样!
第51章 摩天轮
◎起因和经过都不重要,只要是你◎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程若茵被按下暂停键,唯美的烟花在眼中炸开,瞳孔一缩一张,像是意识抽离之前的光照反应。
“怎么了?”祝时越伸手在程若茵眼前晃晃,震惊的眼珠毫无反应,他低头喃喃道,“这烟花有这么好看吗?”边说着,边转动脖子。
“别回头!”程若茵扑上去抓住祝时越的手,又重复了一遍,“别回头。”
目光错过祝时越的肩头,缓缓攀升的摩天轮上,林苏韵攀住宋闻的脖子,化被动为主动,将宋闻压在车厢上啃咬。
“茵茵,你到底在看什么?”程若茵浑身一震,眼神落回祝时越身上,祝时越的眼像是黑夜中的星子,闪烁着细碎的困惑。她快速咽了口口水,挺直腰背,挤出微笑。
林苏韵说了,他们是地下恋爱,被发现就惨了。
当然,祝时越要是能这么听话,他也不叫祝时越。眼见他还要转头,程若茵攥紧他的手,慌不择言:“林苏韵!林苏韵和你的婚约是怎么回事?”
烟花点不亮祝时越眼中聚集起的黑雾,一刹那扩散到车厢。话已出口,木已成舟,程若茵的腿都在发软,她不敢看向某些令人尴尬的场面,只能硬着头皮迎接即将爆发的狂风暴雨。
“她都跟你说什么了?”手心的里的手反过来包裹住她的,像是张开牢笼,将徘徊的小雀吞吃入腹。程若茵的“不”才刚刚发出半个音节,又撤回换成更真实委婉的“没说什么”。
摩天轮即将攀升到顶点,夜幕匆匆降临,梦幻的彩灯轻轻摇晃。相邻的两个车厢,一个吻得热火朝天,一个僵得如履薄冰,调节气氛的烟花最后炸出声哑炮,悻悻收场。
自从住宿以来,祝时越迁就她许多,两个人很久都没有如此对峙的场景,更遑论她如今揭人伤疤的不道德行为。程若茵忍了又忍,受不了这无休止的沉默,挪挪身子,打算说些什么。
“若茵,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地方吗?”令人期待的顶点在紧绷的氛围中掠过,程若茵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接话。
祝时越叹了一口气,复又靠在晃动的车厢上,大拇指抚摸她的手背:“你长了双说不了谎的眼睛。”
见程若茵还没反应,祝时越扬起下巴:“回头。”
程若茵回头,林苏骑在宋闻身上,两个人抱在一起,好似连体双胞胎。
“......”
他俩的激情持久性超乎程若茵的想象。
她无语回头,祝时越凝黑的眼眸深处绽出大片星光,熄灭的烟花换了处星空歇脚。沉默片刻,两人相视一笑。
“若茵,下次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我对你没什么好隐瞒的。”祝时越改为捏着她的手指,自指骨根部搓揉上滑,“当时家里逼我和林苏韵联姻,我不愿意,他们说,请柬都发了,宾客都请了,不要任性,不顾家族脸面,然后把我关在阁楼里。”
“阁楼很黑,很脏,我不知道家里居然还能有这样冷的地方。我求过,哭过,都没用。和蔼的爸爸就像是变了个人,妈妈劝不住他,哥哥跟家里闹得很僵,好好的一家,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我那时候在想,难道他们以前那么爱我,都是装出来的吗?他们生我,到底是想要我,还是想要一个姓祝的孩子,为了在哥哥不愿意为家族妥协的时候,有第二种选择。”
“我对他们而言,难道只是筹码吗?”
同样昏暗的环境,同样平淡的叙述,叙事人却成了当事人。指尖的触感温暖缱绻,他越平静,程若茵的心就越疼,像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寒刃,薄薄片下跳动的血肉。
“那三天,妈妈送来的饭我一口都没吃,我想不通,我就一直想,把脑袋都想破了,也没想出个所以来。后来,我就放弃了,我想,算了吧。其实如果爸爸没妥协,我可能也撑不下去了,太饿了。那种胃里空到痛,痛到麻木,酸水都吐不出的感觉,我忍不下去。”祝时越讲到这里,居然笑了一下,但没控制好上扬的弧度,苦得像是吞了根黄连。
“但是爸爸妥协了,他把我放出来,跟我道歉,他们三个人围成一堆,每个人都比我高,就这样盯着我,等我松口,好像只要我点头原谅,一切还能回到以前家庭美满的样子。”
“那个时候,我点头了,我爱这个家,哪怕没有那么完美,这还是我的家。但是当做从未发生过一样,我不甘心。他们不愿意记得,那我就帮他们记着,他们喜欢我乖巧,觉得可以左右我的人生,那我偏不如他们所愿。”
“有时候,我也会迷茫,我这样做是对的吗?他们看着我,他们躲着我,他们不敢直接说我,哪怕是哥哥,每次说到最后都会哑火。他们一边想救我,一边放纵我。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都习惯我变得傲慢放肆,好像我天生下来就是如此。我已经不知道我在坚持什么了,我原谅他们,但我变不回从前,我跟我扮演的我融为一体,再也回不去了。”
摩天轮缓缓下落,底下是喧闹的灯火,顶上是一望无际的夜空,狭窄的车厢里,她读到跟摩天轮一起下坠的心脏,读到挣扎叛逆的少年,凭着一股气,将自己困在一念之差中数年。她扑上去,扑到他的怀里,轻轻抚摸他的头,隔着时空拥抱阁楼里绝望无助的少年。
“时越。”程若茵捧起他的脸,低头亲吻那颗苦闷化作的泪痣,“人都是会变的,不必向回看。”
答出再高分的语文试卷,作文的遣词用句再经典凝练,面对安慰人的活,程若茵的水平跟牙牙学语的孩童不相上下,她讨厌自己的笨嘴拙舌,只能捧出一颗心送给祝时越:“我第一次注意到你,不是关于你的任何一个传闻,是在很俗气的一场雨里,别人都愁眉苦脸,只有你淋了雨还笑得那么轻狂,那个时候我就想,我这辈子也做不到你这样。我喜欢你的洒脱,喜欢你的放肆,我喜欢现在的你,起因和经过都不重要,只要是你就行。”
她干干巴巴地说着,絮絮叨叨编织她最讨厌的长篇大论和裹脚布,说到最后连裹脚布都织不出来,祝时越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打断她不知道说了第几遍的喜欢:“你就直说,你看上我的脸了吧。”
坦坦荡荡说喜欢都不会脸红的程若茵这会被刺激到了,她闷闷反驳:“喜欢脸......但也喜欢别的。我——”
“若茵。”她第一次听到祝时越哽咽,他没有动,滞涩的声音就这样戳入她近在咫尺的心脏,“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一辈子就是这样了。”
心脏像是被他捏在手里,挤出热浪涌上眼眶,程若茵吸吸鼻子:“一辈子这么长,你又这么好,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对你说这话,我只是运气比较好,赶在他们前面拉你一把。”
祝时越没再说话,滚烫的、湿润的液体缓缓滴落在程若茵的肩膀上。
摩天轮离地面越来越近,光芒自下而上吞没他们,聂文斌笑着从树下站起来,冲他们挥手。
“茵茵。”程若茵低头,一抹柔软磕在下巴上,她下意识缩头,理智不识情趣,掌控被感情冲破的大脑,这里可不是无人的高空,前面的车厢已经在下客,不过须臾就要轮到他们。
如果在这里做林苏韵和宋闻做的事,被看到可不只是他们两个人了。
祝时越牢牢把着她的腰身,凄凉的夜敌不过祝时越的温度和力度,他低头在锁骨上轻轻咬了一口,程若茵浑身一颤,竟跌坐在他怀里。
摩天轮一寸寸下落,她的手却跟不上脑袋的信号,软趴趴搭在祝时越肩上,在脖颈间作乱的罪魁祸首轻笑,顺着肌肤磨蹭,上移,鼻尖暧昧地滑过,颈侧,下巴,侧脸,耳朵,低沉的声音代替那没炸开的烟花,朝程若茵的耳朵吹了口气。
“学霸学得应该很快吧?今天先放过你,下次我会来检验成果的。”
“还有,”祝时越按着程若茵跳起的腰,不轻不重地,在小巧的耳垂上咬了一口,“我的运气更好。”
工作人员打开厢门,程若茵从他怀里匆匆跳出,低着头冲出摩天轮。
祝时越晦暗不明的眼神落在程若茵身上,纵容的笑像是看到活泼好动的猎物,他一边盘算着日子,一边赶在工作人员催促之前跨出厢门。
“哎呦,怪甜蜜的哈,这摩天轮。”啥都不知道的聂文斌笑呵呵迎上来,程若茵步子一刻不停,直接略过。他还没来得及喊她,肩头被祝时越拍了拍,小少爷丢下一句“今天就到这里”,大步流星去追程若茵的马尾辫。聂文斌双手叉腰,想和宋闻林苏韵告状,一转头就看到两人通红的嘴唇。
聂文斌:“......”
宋闻牵着林苏韵的手,同情地拍拍他的另一边肩膀:“兄弟,说多了怕刺激你,散了吧。”
说完就拉着林苏韵走了。
聂文斌手里捏的瓶子狠狠砸到地上,他冲着二人的背影喊:“不是我惹谁了我?”
可惜那被捏扁的瓶子甚至滚不了第二圈,直愣愣躺在他脚下陪他。聂文斌狠狠一跺脚,捡起瓶子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夜半,程若茵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一看时间,半夜三点。
自从那天之后,祝时越白天集训,晚上回来听她讲课,忙得团团转。程若茵也投入高三准备阶段,在给祝时越整理笔记的过程中也算是全面复习,查漏补缺。两个人和谐相处,祝时越也照常跟她撒娇,却总隔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就像是捅开一半的窗户纸,欲盖弥彰。
比如他抱她的时候,手都会绅士地轮空。再比如,程若茵取消晚安吻环节,他也无所谓的样子,也不主动提,也不主动要。
程若茵捏着被子一角胡思乱想,人都说七年之痒,他们这才多久就开始痒了?
相比于祝时越的莫名矜持,她做的那些个梦,那可真是一个比一个难以开口。
就好像她离不开他一点似的。
程若茵伸手拉开床头柜,拿出藏在里面的毛毡小狼,借着昏暗的月光细细揉捏检查。灰色的小狼,她偏偏选用了绿色的毛线做眼睛,像是黑夜里的野兽,要把她吃了。
想到令她惊醒的梦,程若茵脸一红,连忙把早已检查过八百遍的小狼丢回柜子里。
明天,明天送出去就不用想着了。
她陷入柔软的棉花团,听着空调运作的声音,勾起嘴角。
【📢作者有话说】
另一间房里的祝时越:兴奋地看了好几遍日历上的叉,满足睡去
第52章 礼服
◎太太想要见您一面◎
半夜失眠的后果就是从天蒙蒙亮睡到天光大亮才清醒。程若茵一睁开眼,就知道大事不妙。她匆忙起床洗漱,踩着拖鞋快步走到祝时越的房门前,房门大敞,房间里空空荡荡。程若茵扶着门槛喘匀气,马不停蹄地跑下楼梯,找到正在厨房间里忙活的丁姨:“丁姨,他已经去上课了吗?”
“程小姐早啊,小少爷是回老宅了,他没告诉你吗?”丁姨乐呵呵地倒了一杯水递给程若茵,“小少爷的生日宴每年都在老宅办,本来暑假也都会回老宅,但他说要留下来陪你。”
程若茵举起杯子掩饰脸热,怪不得这两个月,祝时修一次都没回来,她还以为是太忙了。她喝了两口水,刚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睡衣裤兜里的手机像是掐好了时间点振动,手指一捞,祝时越的消息浮在息屏上:记得带上你的胸针。
好端端的,戴什么胸针?
这个疑惑只停留了不到两秒,程若茵就被闯进房子里的“专业团队”吓得端着水杯后退两步。
为首的一人留着骚气的斜偏分,尖头皮鞋一夹,冲她挥手笑道:“程小姐好,我们是祝先生请来,负责给您做妆造的,我们的车已经等在外面了,随时可以出发,进来跟您说一声。”
程若茵十八年来没听过这么密集且彬彬有礼的“您”,奢靡的金钱气息迎面扑来,她还没来得及跟微笑偏分大哥打声招呼,丁姨先扶着她的肩膀赶人:“她还没吃早饭,你们去外面车上等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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