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我特地让听分阁的人调查了一下黎月,还有你的母亲。”顾衍之抿了抿唇,继续开口:
“首先说一下你的母亲吧,她曾是江湖上名震一时的女侠,与我父亲曾是故交。六年前,她曾应邀来一次京都参加过我的满月宴,不久后便匆匆离开,之后人再在江湖中看到她时,她身边便多了个女婴。”
画扇挑了挑眉:“我?”
“嗯。”顾衍之点头,“巧的是,你母亲离开的那段时间,正好与黎月出生的时间十分接近。”
“......”画扇沉默片刻,明白了顾衍之想说什么,“你不要告诉我狸猫换太子、真假千金这种事情居然能发生在我身上,生活哪有那么狗血?”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然还能有什么理由,让一个六岁的孩子千方百计地想对另一个六岁的孩子下死手?”顾衍之顿了顿,补充道:
“黎月身边那位奶娘我觉着有些可疑,不知是不是邻国派来的细作。至于之前为黎夫人接生稳婆,听风阁还在找,就是不知如今是死是活。如果......如果这事真是我想的这般,你又当如何?”
“本来看在义父的面子上,我或可饶她一命,可若当真是你想的这般……”画扇双手紧紧攥成一团,眸光森冷:“我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顾衍之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神坚定:“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
突然间,只听得一声巨响,马车陡然一震,画扇没有坐稳,身子不受控制地往旁边栽去,幸好顾衍之及时伸手挡着,她才没磕到头。
画扇身上的伤才刚好没多久,被这么一撞,胸口觉着有些疼,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她双手紧紧抓住马车的边缘,稳住身子,正想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便听见马车外传来一位孩童稚嫩却轻狂的声音:“哪个不长眼的敢撞我的车?”
第十八章
“谁啊?”画扇稳住身形,回眸看向顾衍之。京都中这个阶段的人她并不了解,不能光从声音判断是谁。
顾衍之揉了揉脑袋,觉得有些头疼:“王府世子,赵睿泽。”
就是那个上辈子骂他舔狗的。
今日怎的运气这么差,才出门就遇上他了?
顾衍之皱了皱眉,不理会外面的谩骂声,悠悠从怀中掏出手帕将洒在画扇身上的茶水擦干净,这才起身下了马车。
马儿受了惊吓,扬起前蹄发出阵阵嘶鸣,想跑,奈何两辆马车车身紧紧抵在一块儿,任它怎么挣扎都拉扯不出。
周遭人群被这一撞吓得四处散开,却又忍不住驻足围观。尘土飞扬间,一位身着华丽锦袍的六岁男童叉腰站在马车前,粉雕玉琢的小脸因生气而涨得通红。
看见顾衍之从车上下来,他跺着脚,大声叫囔起来:“顾衍之!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把我马车都撞坏了,你说说,现在怎么办!”
“我把你马车撞坏了?”顾衍之无心与他过多辩驳,挑了挑眉,声音有些戏谑:
“我的车在街上走得好好的,分明是你的车突然从路口冲出来的吧?街上这么多双眼睛可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若执意要论个孰是孰非,不如去找王爷定夺?”
“你……你少拿我父王出来压我!”赵睿泽自知理亏,辩也辩不过他,又怕这事真闹到王爷那儿挨训,登时有些心虚。
但他又偏偏想找点茬,便将矛头指向了刚从马车里出来,正在一旁默默吃瓜的画扇:“就是你个绿茶害得月儿被关了禁闭?”
画扇原坐在马车上看戏,被他这么一点,悠悠抬起头来,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
绿茶?谁?我?谢谢夸奖。
她勾了勾唇,还未来得及回话,又听见赵睿泽骂道:“有人生没人养的!自己没爹就抢别人的爹,真是不要脸!”
顾衍之脾气向来不错,如今却被赵睿泽这话气得小脸通红,他紧紧攥着拳头,忍不住便想冲上去给他一圈:“你……”
“衍之!”画扇叫住顾衍之,悠悠跳下马车,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我不知道哥哥说的是什么意思……只知上元节那日画扇为姐姐挡了一刀,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也不知到底睡了多久,只是再醒来的时候,黎太傅说要收我为义女……”
这话一出,有眼尖的人立刻认出来她的身份:“她她她……她不是上元节那日舍身救了黎太傅之女的那孩子吗?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识,当真是了不得啊!”
原本围观的人群迅速炸开了锅。
上元节那日本就热闹非凡,又因画扇刻意将这事闹大,那日在现场的人不少。其余人就算没能亲眼看到,也多多少少从别人口中听说了这事。
“听说那事过后,这丫头在床上昏迷了足足半月才醒来,可见是为了救人差点丢了性命啊!”一位夫人轻轻摇头,感慨道。
当然,这消息也是画扇让顾衍之散播出去的,她既是昏迷了一遭,自然也不能放过这个在京都出名的机会。
立刻有人附和道:“她都险些丢了性命了,不过是收作义女而已,怎连这都要计较,未免也太……”
“小气”二字尚未说出口,又有人接道:“听说啊,这义女的名头还只是虚的,没看到人家现在还在顾家住着吗?”
“害,当着是好人没好报啊,好心救了人,却还要这般遭人辱骂……”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声音交织在一起,瞬间将这一话题推向风口浪尖。
画扇委屈巴巴地眨眨眼睛,挤出两滴眼泪来,一边说着一边向赵睿泽靠近:“是画扇做错什么了吗?哥哥……你能和月儿姐姐说说吗……我真没……真没想过要和姐姐抢人……”
她假意要去扯赵睿泽的袖子,却趁他不注意在他身上轻轻点了几下。
赵睿泽本来没说过顾衍之就恼,如今又被众人这话气到了,想将袖子抽开,奈何手刚一挥,画扇便顺着他的动作倒下了。
“噫……”围观的众人见状,一阵唏嘘。
“……”众人的声音让赵睿泽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微微张着嘴,一时间有些无措:“我……我也没用力啊……”
顾衍之上前将画扇从地上扶起来,抬眸瞪了他一眼:“画扇身子本就不大好,又为黎月挨了一刀,近几日才勉强能下地走动,你这般推搡,她当然要站不住。”
“身子不大好”的画扇倚在顾衍之身上,捂着胸口咳嗽,泪眼汪汪的样子让在场人看了无不心疼:“我……我就是看哥哥身上……有条虫子……想帮哥哥……咳咳……抓下来……”
赵睿泽自小就怕虫子,上辈子,这个消息在京都几乎是人尽皆知,其知名程度完全不亚于顾衍之明恋画扇的的知名度。
听见这话,赵睿泽当场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不知是由于心理作用,还是因为画扇刚刚在身上做了手脚,他只觉得身上奇痒难耐,仿佛真有无数只小虫子在身上肆意爬行。
他忍不住扭动身子,双手胡乱地在身上抓挠,脸也因恐惧而变得惨白。他慌慌张张地便爬上了马车,顺手指了几个随从:“回……回府!你们几个……上来帮我找虫子!快点!”
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两辆马车被人分开,赵睿泽哭着点头回府,众人热闹看够了,也四下散开。
顾衍之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画扇衣服上沾着的灰拍干净,语气轻柔:“疼吗?”
画扇躬下身子,在顾衍之耳边小声道:“我装的。”
说罢她便转过身,哼着轻快的调子爬上了马车。
顾衍之无奈地笑笑,也跟着上去了。
有了这遭变故,画扇倒是比刚刚要开心了些,她倚着车窗坐着,倒也不说话,就一直哼着小调看着窗外发呆,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车晃晃悠悠驶远,顾衍之托腮盯着她看,突然想到什么:“说起来,我倒是发现个怪事,之前总找不到机会与你说。”
“嗯?”画扇回眸看他:“什么事?”
顾衍之被她看得有些脸红,低下头思索片刻:“罢了,这事……不太好说,你去了学堂应该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真拿你没办法。”画扇撇了撇嘴,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哼着小调继续看向窗外。
不多时,马车悠悠停下,一座宏伟建筑坐落车前,朱红色大门庄严厚重,两侧翠竹林立,竹叶层叠,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自枝叶缝隙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宛如一处隐匿于尘世的雅静之地。
画扇刚要踏进学院,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一辆华丽的马车很快出现在视野中。随着马车缓缓靠近,马蹄声也渐渐放缓,最终,车轮停止转动,马车稳稳停在了跟前。
只见车帘轻轻一动,一只小脚自车内缓缓探出,紧接着,一位四岁出头的小公子由婢女搀扶着下了马车。
他身着一袭精致锦袍,其上以金色丝线绣着小巧的云纹图案。被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下,是一张尚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小脸。
他侧过眸子撇了两人一眼,片刻过后又挪回视线,端着小小的肩膀缓缓步入书院,板正的模样倒是与顾衍之有几分相似。
上一世画扇幼时只在京都待了两年便离开了,再回来时,世家子弟都差不多死绝了,因而这一代人,她其实认识的并不多。
画扇并不记得有这号人物,想来应该是上辈子早早就被害死了。单看那孩子身上的气质,若是这一世能好好活着,也定是个可造之材。
于是她才慢慢凑到顾衍之耳边,小声问道:“这又是谁?”
“这就是我方才想与你说的事了。”顾衍之将视线从那孩子身上挪开,抿了抿唇,缓缓开口:“相府嫡子,封易初。”
画扇瞬间僵在原地,嘴巴微张,神情呆滞地看向顾衍之。
“相府……嫡子?”
“嗯。”
他上辈子不是庶子吗?!
画扇记得很清楚,上辈子世家贵族的孩子死的死残的残,除了顾衍之于那几个小纨绔之外,唯一活下来的,便是那丞相府庶子,封易初。
据说那封易初的母亲是罪臣之女,家族没落后便被贬为庶人,后来得丞相宠幸,生了孩子没几年便惨死家中。
他在家中并不受宠,才六岁便被丞相派人送回老宅自生自灭,直到十年后才接回京都,也正因如此,他才躲过了那一场劫难,没成为朝权斗争的又一个牺牲品。
封易初于十七岁那年入朝为官,初露头角,甚得皇上喜爱;十八岁时大力推举女官制度,为朝廷广纳人才的同时极大程度提升了当时的女性地位;十九岁时,他已权势滔天,与顾衍之分庭抗礼,共谋家国大事。
那一年,国泰民安,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山河壮丽锦绣,社稷稳固安宁,俨然一片太平盛世。
可就是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却在二十岁那年,凭空消失了。
第十九章
封易初消失后的两年间,顾衍之在朝堂上一家独大,只手遮天,几乎到了藐视皇权的地步。直到后来画扇扶持颜正卿上位,他的权力才削弱了些。
可以说,若是当年封易初没有失踪的话,左丞相这位子是万万轮不到颜正卿来坐的。
不过说到封易初,画扇倒是想起来,此人平素不戴香囊也不配玉,唯发冠上坠着的两串黑色流苏没日不离身,据说是由珍视之人的发丝制成。
如此说来,那日离开嘉州时,暮云琛手中紧攥着的流苏,莫不是在提醒她这件事?
难道……封易初也重生了?
画扇这么想着,却见顾衍之轻轻摇了摇头,否定道:
“不会的,我这几日已经试探过了,就是个普通的孩子。”
朝堂上几年的合作,如果他重生了,顾衍之不会看不出来。可画扇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重生了一遭过后,有许多东西变得和前世不一样了?
她分明记得,慕云琛上辈子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后来在医馆遇见慕大夫时,虽然心有疑虑,但她也只以为是慕云琛的重生改变了什么,并未过多深究。
可如今,原本应该是相府庶子的封易初却变成了嫡子,这又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如今是嫡子,那原本的相府嫡子封锦御又去了何处?
画扇眉头紧锁,脸上的表情也愈发凝重,但任凭她怎样思索,却始终想不明白这这件事,反将自己弄得有些头疼。
“想不明白就先不想了,且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日后就有线索了。”顾衍之抬眸看着小封易初逐渐消失的身影,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我倒期待着能与他朝堂再会的一天。”
画扇撇了顾衍之一眼,悠悠开口:“他要这辈子作为相府嫡子还没被人毒死的话,确实能有这一天。”
“会有的。”顾衍之眯着眼睛盯着画扇看,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辉,良久,他才缓缓道:“走吧。”
方踏入书院,一方青石铺就的庭院映入眼帘。错落有致的石板路向前蜿蜒盘旋。几颗参天古树傲然挺立在庭院之中,繁茂的枝叶将院子遮了个严严实实,为这古雅之地平添了几分清幽。
树下放着张石桌,桌前坐着几位正在看书的孩童。几人闻声抬眸,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移动,最终停在画扇身上。
画扇被这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暗中扯了扯顾衍之的衣袖,正要问个究竟,却突然听见树下有个孩子大声开口:
“呦,顾衍之,这就是你那个童养……唔……”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慌慌张张冲上前的顾衍之捂住了嘴,只能挣扎着发出“唔唔”的声响。
顾衍之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一边捂着那人的嘴一边用力咳嗽着暗示他,确定他不会再乱说话了才慢慢将他放开。
那小公子被他憋得不行,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顾衍之你好端端的抽什么风?”
“谁让你乱说话的?”顾衍之从鼻腔哼出一口气,并不想与他做过多纠缠,三两步又回到画扇身边,拉着画扇继续往走。
画扇挑眉,露出一抹看似天真却又意味深长的笑:“衍之哥哥,童养什么啊?你不解释解释?”
“同样,”顾衍之装作无事发生,面不改色地纠正她:“他刚刚说的是,我那同样六岁的同伴。”
“最好是这样,”画扇扫了他一眼,“我劝你最好别打什么歪心思,不然我把你头都拧下来。”
“咦,”顾衍之缩了缩脖子,一阵心悸:“不敢不敢。”
穿过小径,便至学堂。彩色琉璃瓦在阳关映照下熠熠生辉,张张雕花木桌整齐摆放。二人正要进去,却突然听到一位男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哪来的黄毛丫头?这地也是你能来的么?”
画扇闻声回眸,便见一位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孩站在身后。此人一头墨发高高束起,一双黑曜石般的眼中满是傲慢与不羁,虽年龄不大,举手投足间却处处透着英气。
画扇的目光落在他眉毛左侧的疤痕处。上一世,镇国大将军之子林宇轩眉间也有这么一道疤,据说是幼时学着他爹舞刀弄枪时落下的,如今倒是帮她认清了此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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