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宜司规定三处轮流店面当值,一来维持大依楼正常伪装,不要让别人起疑心,二来观察路人、客官、百姓有无可疑之人,若有疑似他国细作者,立即抓人上报。
不仅如此还要写当值日志,汇报当日都监视了什么,偶尔碰上进柜面挑料子的客官还得赔笑打发几句,明面上给不长眼不识货的客官当狗,暗地里给机宜司当狗,这么些鸡零狗碎的事儿折腾下来,三处的人情绪淡淡的,除了想死,没有什么别的波动。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都是在卫尉寺大牢里走过一遭的人了,当差主打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司里的狗屁管理条例三处都是左耳朵出右耳朵进,除了发俸禄那天能聚齐,其他时日想尽办法溜号摸鱼,从来不点卯。
这日果不其然,又无人在店面当值,卫聿川进了铺子,走到柜面顶天立地的货架后,推开一排排布匹绸缎,按下墙上一拇指大小的圆形缺口,面前墙壁缓缓向两侧拉开,三处真正的办公衙门后院出现在眼前,岂料刚踏进去半步,“嘭――!”的一声巨响,浓厚的黑烟伴着火星瞬间崩出来。
“怎么又炸!”
黑烟里跑出来一个被轰飞的爆炸头,卫聿川的一桶水泼过去浇了他一头。
于此同时,东厢房门口站着的两个乔装打扮、整装待发的男子,被轰成了黑脸,衣着也破败着了火星,两人短暂耳鸣,愣在原地片刻,接着骂骂咧咧回房换行头了。
爆炸头抹了把黑脸的水,总算露出两个干净的眼,他就是当初卫聿川在玉津园被抓时着急干跳脚的那个兵部铸造师,李鸦九。
几年前卫聿川被抓后,以为能靠在外面的兄弟为自己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抓住真凶,但没想到,没过多久李鸦九私自研究猛火油柜把兵部器械库炸了个大洞,火星又引着了库房里的炸药,整个兵部在盛夏之日连环十二响,像过大年一样噼里啪啦炸了一夜。
李鸦九是三处年纪最小的,当初被破格招进了兵部,整日闷在库房里研制兵器弹药毒药暗器,还没有被自己毒死炸死,炸了兵部正好赶上了圣上大赦天下,也只是关在牢里反省,来到机宜司做谍人居然才十九,折腾了小半辈子归来仍是少年,竟然没到弱冠!
“你又在搞什么?我在这个鬼地方还能不能活到而立之年?!”卫聿川扔了几床一旁挂着的旧棉被给李鸦九,两人扑着黑烟灭火。
“等月轨炼玄神机箭横空出世你就不会这么说了,你会跪拜我这个神。”
“咳咳……什么东西?”卫聿川被黑烟呛的一脸迷惑。
“就是刚刚炸了的发射性热兵器,可手持,能击碎二十米外的人,就你这种凡胎肉身,一颗小弹丸,粉身碎骨,怎么样,三两银子,等制造完让你上手摸一下。”
“罢了多谢,我想多活两年。”
李鸦九驱赶着院子的烟:“你那事查怎么样了?”
“别提了,我翻遍了整个汴京城都没找到跟那个侍者长得像的人,那家伙好像从人间消失了,下次再找机会吧。”
李鸦九掏出一块方型点心给卫聿川:“新鲜的。”
真不容易,还有人惦记自己,卫聿川眼眶都有些湿润了,刚要塞进嘴里,李鸦九一把夺过,“怎么还上嘴呢?!毒药!半口下去你五脏六腑就烂了,给你下次外派用的!”
外有想杀死你的刺客,内有差点毒死你的同僚,这职业生涯真是凶险。
东厢房里的两人此时装扮成镖师出来了,准备再次出发,冷面高傲的长脸男子叫邓玄子,正系着里衣护甲,无语地看着院中狼藉,“上辈子杀过人这辈子干谍人。”
一旁浓眉大眼、甚至有些男人女相的短脸郎官是孙有虞,他贴着唇上两条假胡子,作势要亲卫聿川脸蛋。
“贤弟回来了!你这几日不在,哥哥我心里还有点空落落的,今晚哥请你喝酒!炙仙楼新来了辽人的喜В一共就十壶……”
“打住没钱别说话。”卫聿川一把捂住孙有虞贴过来的脸。
两年前卫聿川刚来三处,孙有虞带了一帮兄弟到霸州最豪华的酒楼给卫聿川接风,结果自己喝的人事不省,最后是卫聿川结的账,一顿饭坑进了卫聿川半个月的俸禄,后来卫聿川才知道,孙有虞各种名义坑蒙拐骗三处几个穷鬼,稍有不慎就会掉进他的甜蜜陷阱。
孙有虞嘴里天下大同、都是亲人,整个大宋,年轻公子是他的把兄弟,小娘子是他的亲姊妹,当爹的都是他亲爹,为母的都是他亲娘。人不要脸,树不要皮,唯有三处孙有虞。
“走了,我和孙有虞已经搜了城东,一处标注的地方还有一半没搜,你要不去搜粮油商户那边。刺客要是实相赶紧冒出来,别耽误我后日休沐。”邓玄子扣好内里的护甲,一脸怨气,忍不住又骂了几句,“卫聿川你是不是废物怎么连个刺客都拦不住?你不是京城第一弓箭手吗?就这点用?!”
“我只有两只胳膊,不行我用嘴用脚给你射箭?”
“你最好是有这能耐。”邓玄子锤了卫聿川一拳。
“刺客勒索信扔到机宜司了,三日之内交一万两白银,不然杀了祁国公,还割了他一块股肉威胁。”
“一万两?!”孙有虞惊呼,“那可是得装十个木箱,整整一马车的银子!”
“孙有虞你人脉广,祁国公到底什么来头?刺客为什么要挟持一个管辖商贸的使臣?当街行凶这么大动静,怎么不怕抓似的?”
“人早晚有一死,谁杀他不是杀呢?这不是咱每月三两银子的人该操心的事。”
卫聿川还沉浸在分析中:“流寇、商户雇佣杀手、辽人暗探、仇家、都有杀他,除了这些,还有那个假郡主身份可疑,人不知道哪……”
“想你姑奶奶了?”
一个包袱从天而降丢在了卫聿川怀里,一个身着紫红色衣裳,麂皮长筒靴,腰间挂着银色的双刀的女子轻巧从屋顶飞下,稳稳落在了众人面前,她抱着双臂,一脸神气,好像天底下没有怕的东西。
卫聿川眯眼打量着她的装束,额前居然戴了流苏发冠,这是西域女子才有的打扮,再一看那双狡黠有神的眼睛,似乎有几分眼熟……
就在和她眼神对上的瞬间,卫聿川拔腿就跑!
是昨夜睡了他的那个假郡主。
“站住!”假郡主一个飞步追上卫聿川,她神态和昨日大相径庭,精神抖擞、龙马精神、紫红色短衣长裙,大眼睛滴流滴流乱窜,一边追一边东看看西望望,游刃有余。
布坊后院呈“品”字型,东面、北面、西面有三个方位不同的院子,卫聿川被假郡主追着在屋顶来回飞窜,李鸦九、邓玄子、孙有虞三人在底下院里,仰着头紧盯着上空战况,一会追到东边,一会追到西边,布坊被李鸦九改造成了一个暗藏玄机之处,门框、屋檐、窗棱、水井处处皆布有机关,三处毕竟是个隐蔽的谍人组织,人人惜命,万一还没熬出头就被敌人暗杀可不行。
卫聿川和霓月这么一飞腾三个院子各处机关暗器全被激活了出来,长枪短镖布防线发癫一样四处乱射,邓玄子三人光顾观战头顶了,险些被李鸦九设置的暗器戳了屁股。
卫聿川不想伤害女子,招招皆是回避,最后被逼得跳下屋顶,躲在了李鸦九三人身后。
“你别过来!保持距离!”卫聿川隔着三个男子排成的人墙,他怕她当众把自己给扒了。
“你不是要抓我吗?!来呀!”假郡主眼睛赖在卫聿川身上,兴奋中带着垂涎,绕着三人仍旧生扑。
孙有虞和邓玄子对视,立刻闪出了一条道,女子抻掌过去抓住了卫聿川胸前衣襟,一把搂住了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香香软软!”
孙有虞、邓玄子和李鸦九三人敏锐嗅到一丝不对劲,卫聿川立刻捂住了女子的嘴,千万不能让孙有虞和邓玄子知道自己二十多的大男人了还是个雏,卫聿川趁机反扣她双臂要把她扭送去机宜司。
“好像是咱们的人。”孙有虞翻开女子扔进来的包袱,里面有一封手信,按着机宜司的官印,是二处中卫郎肖崧的字迹:安顿好霓月,她以后和三处同舟共济。
天塌了。
虽然朝廷选拔谍人有严格原则:不要傻子,只要聪明人,身体强健、无畏生死、意志坚定能忍受痛苦,此外,还需具备专长,如精通蕃语,地形、水文、天象也得晓得,还有画图、算学,必须有一两样显眼,方便下达不同命令时指派精准对口的人。
但卫聿川还是觉得,三处没有一个正常人。
卫聿川一把推开她,霓月天真灿烂地看着卫聿川的脸,声音洪亮:“你脸咋了?让人扇了?”
显而易见的事就不必如此大声的广而告之了。
“既然是三处的人了,妹妹身手如此超绝,不如和我们一起去寻刺客?”孙有虞邀请道。
霓月随意抬腿一脚将孙有虞踹飞出院子。
“姑奶奶困了,给我找个地方睡觉。”
卫聿川匆匆抱着一摞棉被还有抹布、扫帚往西边院落三处唯一一间可以留宿睡人的房去,推开门,阴塌塌的日光洒进房里,一股陈旧木质酸涩的气息铺面而来,房间不大,但足够霓月一个人住,卫聿川、邓玄子、柳缇的家都在霸州,孙有虞在城南自己租了间宅院,平时和狐朋狗友聚会很是方便,李鸦九父母离世早,他和爷奶叔伯一家住在城北,不知道霓月什么来头,看起来,霸州似乎没什么亲人。
卫聿川把被褥放到床上,立刻闪到门口:“你自己整理下就住这,我要查案,有事找柳缇,她在验尸房。”
霓月见卫聿川这么避着自己,失落地坐在八仙椅上,趴在桌上埋起了头,“我很讨厌吗?刚来第一天都不愿意帮我……我又不认识别人……”
霓月声音嗡里嗡气的,似乎带着哭腔,卫聿川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了,便坐在她对面,好生跟她商量,“之前的事不提了,我无所谓,你还没嫁人,被人发现有损你声誉。”
霓月没说话,还是闷着头,卫聿川侧边打量着她,想看看她怎么样了。
“那我们说说案子?他们为什么让你假扮郡主?护送使臣队伍里有没有可疑的人?那队刺客你是否记清他们样貌?”
霓月缓缓抬起头,眼眸低垂,眼眶红红地似乎坠着泪,她有点委屈地皱眉想了想,似乎想起了什么,冲卫聿川勾了勾手。
卫聿川立刻拿起笔墨即刻记录,岂料霓月一把揪过他衣领“吧唧”亲上了他嘴。
“……”卫聿川低眸瞪着眼前人,后槽牙要咬碎了。
霓月拍桌笑的前仰后合:“你真的太傻了!你怎么就那么轻信一个陌生女子需要保护啊哈哈!昨日你连什么时候被我下得药都不知道吧?!你是我见过最单纯好骗的谍人了哈哈哈!”
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女子!卫聿川吐着窝囊气头也不回大步离开,这个霓月到底是什么来头,简直就是个毒瘤!
刚走出门去没多远,身后厢房里传来叮叮当当一阵碎片响声,接着又没动静了,八卫聿川没理,继续往外走,走了几步身后还是没声,卫聿川有点不放心,掉头回去。
霓月四肢颤抖,瘫软在地,身边散落一地刚才被撞碎的家伙什,她整个人如同巨寒一般发抖,眼看就要昏过去。
“不好!”卫聿川跳进房掐着霓月人中,唤着她的名字,看到她随身小花布袋,他扯下布袋,里面有颗黑色的药丸一样的东西,卫聿川死马当作活马医,立刻摁进她口中。
一股奇异的浓香甜味直冲卫聿川天灵盖,他猛然警觉:“是底野伽??!你磕毒?!”
底野伽服下去后霓月停止了颤抖,四肢也变软,渐渐缓了过来,她躺在地上,靠在卫聿川怀里,原本沉重地眼皮慢慢抬起来,迷离涣散的眼神变得清晰。
卫聿川松了口气,起身要把她放到床上去:“你怎么磕毒?这东西是要人命的!”
怀里的人没说话,卫聿川低头看到霓月眼神变得含情脉脉,顿觉不妙。
为时已晚,霓月抓过他颈子摁住他的头啃了上去,她浑身燥热,又蹭又抓,咬牙切齿,“你给我吃了多少?!”
卫聿川被她火热地气息扑得快把持不住了:“就一颗。你只有一颗了!”
霓月瞳孔地震:“那是我一个月的量!你全给我喂了?!”
不是,这东西不是一次吃一颗啊?
霓月猛得推开他,慌张地像只打了药剂的火鸡在屋里上蹿下跳乱扑腾,“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过了今天没明天了,水水水!”
卫聿川赶忙抱来了茶壶,霓月崩溃,“不是这个水,是那个!”
她一指厢房里头长了苔藓落满了灰的大浴桶,卫聿川立刻去院外提来了几桶水,哗啦哗啦继而连三倒进去,霓月不等他倒完一头扎进了浴桶里。
“倒!”
“哗啦”又是一大桶迎头浇下,瀑布一般的水柱冲得她头发全散,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迎接着畅快的爽感,“饿了”
“火房应该还有胡饼……”不等卫聿川说完霓月随手将卫聿川拽进了浴桶里。
水花翻涌,衣衫乱飞,西厢房里扑腾着浴桶吱呀声和含混地喘息声。
天光渐落,卫聿川推开一溜窗户缝,见外面无人,扣紧圆领袍暗扣准备离开,这破差事他真是干够了,如果被发现了他和同僚在官邸干这些酿酿酱酱之事,他一定会被逐出机宜司,并且背上鸨合狐绥的骂名。
霓月光溜的垂着一只胳膊斜在床上,不知从哪里捏起一片毛茸茸的鸽毛,映衬着夕阳在举着它发光,“龙[和祁老头闹掰了,他们就让我来了,太阳要落山了,你可得快点咯!”
第3章 .信号篇三 坠亡戳烂的破肚
卫聿川刚要离开的身体停在门口,推开半个门缝疑惑的看着霓月。
“闹掰?他们吵架了?”
霓月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望着门口的卫聿川:“不知道,谁关心他俩吵什么,但看他俩那样子似乎吵过不止一次,祁老头一个劲儿劝她来,龙[不来。”
“龙[是个什么样的人?”
“瞧着挺有主意的,没给她爹一点好脸。”
“那你怎么会在场?”
“我在房梁上啊,我杀完人路过那里,看他府那么气派,床应该也不错,就进去找个软床睡几天。没想到好多宝贝珠玉,顺道拿了几件。”
“……?”偷拐抢骗、磕毒、霸占良家官差可都让你占齐了,“你为什么来三处?”
“有个人在街上拦住我,问我有没有兴趣帮他们做差事,每月发俸禄,没人管我,包吃住,有时会有些杀人的小游戏参与一下,听着不错,有人陪我玩呢!”
呵,小游戏,掉脑袋卖命被追杀的小游戏,这么好骗。算了,一个嗑药的,精神不正常,卫聿川关上门,飞快离开。
城里有邓玄子和孙有虞还有二处的人搜着刺客藏身窝点,还没拿到一万两白银,又带着个受伤的祁国公,霸州城现在四处是埋伏,刺客应该走不远,卫聿川卷起机宜司给的搜查地图,他现在要去另一个地方。
霸州府衙。
城里出了这么大事,统管边境三州的巡边府已经下令各部封锁消息,霸州府衙也是严阵以待,听到卫聿川要查霸州近几年的关税记录,师爷随口问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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