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卫聿川跟肖崧打了个招呼。
“啧,当差时候叫我中卫郎大人。”肖崧顺势踹了卫聿川一脚带队进了机宜司。
怎么都踹我?!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卫聿川跟着吴祥之来到了巡边府,巡边府,边境各州权限最大、最气派的官邸,胡胤是中央派系的官员,朝廷中难得文武双全的高官,整个府中皆是朝中特派的巡边重臣。
在霸州这块复杂的地界,天老大,地老二,巡边府老三,巡边府监管边境一切军务、税务和安全、民生大计也掺一脚,而机宜司属中央枢密院管辖,只管军机情报,双方经常有相绊之处。
再过几个月就到了一年一度给辽进贡丝绢和银钱的时候了,用岁币买和平,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好些年头了,今年朝廷下了新命令,岁币由北面三州共同承担,本来也是要从北面运着岁币进辽,这下省事了。
“省事个屁。”胡胤暗骂一声,这下全成他的事了。
“胡大人说什么呢?是在骂我们吗?”卫聿川低声问身旁的吴祥之。
“你们来何事?”胡胤皱着眉头从公文中起身。
吴祥之推了卫聿川一把。
“呃……胡大人,我和吴大人来要赎金,案情卷宗前日机宜司已经送来了,刺客要一万两才放祁国公。”
“一万两……呵。”胡胤冷笑,不慌不忙踱步到卫聿川跟前,冲着卫聿川一顿猛喷:“上月机宜司刚来要了三千两培训谍人,这次又要一万两,两嘴一张就知道钱钱钱!你们机宜司是要饭的吗?!当我巡边府是钱庄吗?!”
卫聿川被胡大人的吐沫星子喷得睁不开眼,大气不敢喘,朝廷有专门针对情报活动的专款支出,战时更是重金养谍人,户部也经常特批金银、绢缯,让谍人探察敌之动静,与中央专款、特批款支持间活动相一致,这战略极大地鼓动了敢死之士充任宋辽之间,可惜啊,卫聿川他们没赶上好时候啊,和平之后不仅拨款少了,俸禄也不怎么涨了。
“呃……胡大人说得是……但祁国公命悬一线,若是巡边府不便支出,可否出公函给霸州府衙,近些年的关税……许是够够的……”
胡胤抬起一只眼皮瞥了卫聿川一眼,抄起砚台往卫聿川扔去,“轮到你来教我做事?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门突然开了,一琴师抱着琴进来,顺手稳稳接住了原本要砸向卫聿川的砚台,摆回了书案。
“胡大人消气。”琴师名叫宋净女,听说是胡大人旧交的女儿,送来巡边府学艺的, 平时跟在胡胤身边,府上有宴会时弹琴陪衬,偶尔做些零散文书,卫聿川见过她几次,宋净女衣着低调却不失贵气,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脸上没什么表情,总是淡淡的。
“崔最高,送客。”胡胤说完,门外守着的崔都尉打开了门,盯着卫聿川。
卫聿川拉着吴祥之在注视下离开:“小的告退!那我们问汴京枢密院要,只不过等银子运来,祁国公许是就成一堆尸骨了!”
两年前卫聿川刚到机宜司,正碰上胡大人和机宜司司长褚大人因为一个假情报撕起来了,褚大人是文官,不会舞刀弄枪,气急了只能朝胡大人吐口水。
胡大人武将出身,自知一掌就能将褚大人那把细骨头拍个断裂,但碍于面子不好出手,最终气得踹了褚大人屁股一脚,褚大人愣是卧榻半月没能主事。
那一幕震撼了卫聿川很久,他那日才明白,高端的官场厮杀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战斗方式。
胡胤正厅飘出来一阵低沉锐利又悠扬的琴声,卫聿川跟着吴祥之离开了巡边府,“没要到钱怎么办?”
“呵,本来也没打算要到。”
“哈?”啥意思?叫我来就是挨骂的?卫聿川挠了挠头,恍然大悟,“刺客既然能把祁国公的肉和要挟信扔到机宜司,就说明他对我们的防控非常熟悉,自然也会知道我们的动态,所以来巡边府就是做样子给他看,让他知道我们已经在准备一万两了,好给搜捕拖延时间。”
“然也。”吴祥之上了马车,“明日就是第三日了,缺了块股肉,失血过多也会死,若祁国公死,朝廷知道了定会降罪边境,回三处告诉李鸦九一声,交代他的事,一定要快。”
第5章 .信号篇五 卖屁股都比你俸禄赚的多!
卫聿川琢磨着案情,不知不觉又来到了被刺客炸毁的英华街一带,原来此地常有权贵现身,刺客为什么选在这里动手?是报复有仇的权贵吗?
“想什么呢?”身后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卫聿川回头,霓月当啷着两条腿坐在破烂的房檐上,望着他,“给你提供的线索用上了吗?”
“或许……后面有用吧,你仔细回忆一下祁国公和龙[吵架时候提到过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跟钱有关的。”
“总得给我点回报吧!”
“现在没空没钱,等有机会请你……磕毒吧……”卫聿川应付道。
“条件不得我提吗?”霓月悠哉悠哉打量着卫聿川。
“那你说。”卫聿川有种不详的预感。
“陪我睡觉。”
“……”卫聿川猛地刹住了脚步,霓月飞下来一头撞在了他背上。
这个霓月太可怕了!但是想想欠公家的债和未竟的案子……
“那……好吧。”
霓月拖着卫聿川飞速闪出了城中废墟,穿过芦苇荡一头扎进了一偏僻湖里。
湖面掀起巨大浪花,卫聿川在湖中心猛地跳出头来甩着脸上的水,“你干吗?!你要现在吗?!”
霓月捏着卫聿川下巴,接着掐了掐卫聿川的臂肌,弓箭手的臂肌异于常人的紧实和饱满,借着皎洁月色,看着眼前面容紧俏、眉眼清澈的小郎君,湖水沿着立体的眉骨鼻梁滴落下来,滴答滴答落在湖面,鬓角的水顺着向内收紧的颧骨汇集到下巴上,周正的轮廓和温润地面庞看得霓月满心欢喜。
“虽然现在也好看,但你不穿衣服更好看。”
说着摁着卫聿川脖子下来剥着他嘴唇又亲又咬,这才几天啊,卫聿川侧头、张口、伸舌头,行云流水配合,熟练地像是一个有着三十年接客经验的老妓男。
毫无感情,全是迎合,心如止水,了无生趣。
卫聿川这条鱼,没越成龙门,已经要被霓月折腾成一条死鱼了。
没办法,谁让咱有求于人家呢,有啥用啥吧,还好皮囊够用,也就只能出卖点色相了。
两人在清冷月光下在水里扑腾了一会儿,卫聿川心里惦记着案子,没一会儿就拖着霓月上了岸,霓月还未尽兴。
“现在能好好想想了吗?”
“什么事?”霓月天真地眨眨眼,若不是早就知道她是什么人,卫聿川恐怕又要被她骗了。
“……你别装听不懂。”
“嗯。陪我睡觉是不差,可我没说就睡一觉啊。”狡黠地眼睛笑着眯成了一道缝。
“你!”卫聿川气得要扑过去掐她,突然,从远处传来凌厉稀碎空气被划破之声,一记锋利的铁物冲破摇曳的芦苇知叶,直冲两人飞来。
卫聿川瞬间扑倒霓月,暗器擦着他脑后发丝飞过,猛扎到了远处的树上。
“有杀手!你别动!”
卫聿川丢下霓月,飞出芦苇荡,轻点着草丛往外奔去,身后杀手紧跟上,接连几枚暗器擦着卫聿川身体飞过,若不是天色黑暗,卫聿川怕是被捅成窟窿了。
杀手身形比卫聿川整整凶猛一圈,周身逼着寒气,面具蒙脸,嘴边似有伤疤,卫聿川故意与之交手,想探探他的来路,卫聿川夺下了他面罩,是个生面孔,不是辽人,是宋人,又搜他的身,没有任何腰牌和标志,一剑刺来,躲闪之时无意间扯烂了杀手前臂,青色印记竖着刺着“八幺”显露出来。
“八幺?”
卫聿川突然想起季铎说杀手身上有“公”,会不会是小桑和真正的凶手推搡时扯开了他的衣服,露出了“八幺”的刺青?季铎把八幺看成了公?
多年前朝廷用间成风,支持边防将领们进行谍报活动,众人知道情报的重要性自然也是乐于为之,能不能组织进行间谍活动也是将领能否升迁的标准之一,很多帮派和官员会暗中招募培训自己的谍人,有的身份低微的谍人会被刺青以示主人。
卫聿川飞快移到躲在草丛中观望的霓月身边:“你去巡边府规划库,偷出霸州城防规划图还有战时边境三州的谍人组织卷宗,然后再去告知机宜司,快!”
霓月“嗖”地一下闪没了影。
八幺杀手步步紧逼,一路追着卫聿川杀到了城南街巷,夜深人静,只有通宵的酒肆还在喧闹,卫聿川不敢惊扰只得躲避杀招,哪想到这杀手一心要他死,他今晚剑和弓都没带,赤手空拳迎战魁梧杀手,怕是要当街而死了。
“你们到底是谁的人?!”
杀手不语,挥剑刺来,卫聿川即将被逼进绝境,突然街边一扇窗户“唰”地一下推开,一个戴着围裙厨娘打扮的女子向卫聿川抛出一把菜刀。
“卫聿川!接着!”
“嗯?!缇姐姐?!”卫聿川惊讶同时瞬间接住了飞来的菜刀,刚刚从窗户里冒出头的女子像地鼠一般瞬间消失好像从未出现过。
柳缇是三处仵作,兼……厨娘,验尸手法和做菜手艺非同一般,没人知道她两样行当用得是不是同一套家伙什,大家也不敢深究,反正到目前为止吃她做的饭好几年都还好好活着,三处男子心底里有点惧怕这个温柔娴静的小娘子,她本是军中的仵作,情路坎坷,先后克死了四任丈夫,每任都死的蹊跷,但都查不出个缘由,柳缇孤僻寡言,也不喜跟人交好,独来独往。
卫聿川余光瞄了眼街边,是家酒楼的后厨,什么意思?一个情报机构的仵作散衙后在一个酒楼做厨娘,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实在是太小众了!怪不得在三处很少见到柳缇啊,原来是出来干第二份活路了啊!
眼前杀手逼近,卫聿川来不及多想,用柳缇扔出来的菜刀抬刀抵住了攻击。
再有几个路口就是家了,院里有他布置的防备机关,只要引他到院中,一准将他拿下。
“嗖嗖!”又是几个毒镖追身,卫聿川越进院墙,抵住大门,拉下门上暗藏的机关,隐藏在院中各处的箭蓄势待发,门外脚步声紧接着跟上来,停在了门外。
就是现在!
卫聿川一把拉开门挥刀砍去,胳膊却猛地停在了来者喉咙前,瞬间愣住。
“娘、娘……?!你怎么回来了?!”
肖婉玉抬腿就给卫聿川一脚:“用剑指着你老娘!是不是想我早死继承我家产!”肖婉玉揪着卫聿川啪啪一顿打,拳脚并用,从院门口打到房里,卫聿川赶紧松开机关,心虚地不敢抬头,弓着背缩着脑袋任凭她打,毕竟刚才如果不是娘闪的快,一刀下去就给她封喉了。
“娘你赶了几百里路身体还吃得消哈,感觉精神还不错哈。”
“啪啪啪!”后背又挨两巴掌。
“我几日不在家你就引得杀手来追杀,你活腻歪了别带上你老娘!我好日子还没过几年!”
“啪!”又是一巴掌呼脸上,卫聿川透净白脸立刻留了红掌印,他抱着头跳方桌上求饶:“打人不打脸!”
“怎么着你还以为你这个欠了吧搜的样子还有小娘子看上你?”
“嘿,那你还真别说,就有上赶着的。”
“上赶着也是来糟蹋你的吧!”
……知儿莫过亲娘也。
“卫聿川我告诉你,你在那个机宜三处要名声没名声,要油水没油水,你就还有这张脸和这身条还顶用,这还是因为你老娘长得美传给了你!要是有哪个富婆子看上你,你就老实给我卖屁股去!卖屁股都比你俸禄挣得多!我指望你养老我真是做了黄粱大梦了我!你现在就去,立刻出去,年轻男子不要怕吃苦,累点没关系,娘不嫌弃你!”
卫聿川讪讪地赔笑,现在是人累着了,钱也没见着。他真怕娘知道了他和霓月的事,娘会找霓月要钱去。
肖婉玉打累了,扔掉包袱和剑,舀了一大碗水咕咚咕咚喝起来,这会儿赶路的疲倦才袭上来,卫聿川蹲坐在桌上,目光呆滞,他被打的发冠歪扭,头发犹如鸡窝,方才那个狠厉的杀手完全不及他娘的攻击力,卫聿川觉得娘才应该去干刺客,只用棍棒给人当头一击的那种。
“不是说贰拾伍才回来吗?怎么提前了好几日?”
提到这,肖婉玉气不打一处来,在宫中做了十五年女官,最后五年可是正五品“尚字直笔”,除了后宫太后太皇太后还有一众嫔妃,她是全大宋最受皇帝尊敬的五个女人之一了,她这个位置,难免会成为党派斗争的牺牲品,要不是礼部尚书那个死老头子在奏折里阴阳她,她也不至于早早致仕还乡,到潼县去教书。
肖婉玉曾以为她的事业将会是她讣闻的开头,没想到啊,如果今天她死了,她的讣闻开头会是:为国捐躯朔风卫将军之妻、机宜三处卫聿川之母、最后才是她的名字,肖婉玉。
毫无头衔,排在最后,这落差感太大了。
潼县的女苑本来有五六十名适龄女学生,结果来上学的人越来越少,她这个先生当着也没劲,后来女娃们干脆各种理由不来了,说赚不到钱,家里还要供着她们口粮。
“都被拉着去嫁人去生娃!生娃生娃!就知道生娃!我大宋明天是要人口灭绝了怎么着?!女子不读书,地位不如猪!耳提命面劝她们回来,一个个就被玉镯子银坠子勾搭走了,你说说,书要读得好以后还缺镯子首饰吗?踩着男人的头去宫里做女官,去帮圣上批奏折,圣上都要敬你三分!”
“然后被群臣弹劾卷铺盖告老还乡。”卫聿川幽幽飘过来一句。
“啪。”一只鞋扔过来,“不会说话闭上你脸上的肛!”
“娘你现在说话越来越粗了……教书先生不能这样。”
“去打水去,给为娘做两个菜。”
“诶。”卫聿川跳下桌子,准备去锁院门,杀手既然没进来,今夜应该不会来了吧?到底是谁派来的?非要致他于死地?是被人发现了,还是害怕他娘?
“你等会儿”,肖婉玉过来打量着卫聿川的脖子,上面深深浅浅布满了吻痕。
“真有富婆子看上你了?”
“真要有看上我的咱俩就去酒楼吃了,还至于在家烧饭?”卫聿川肚子咕咕叫,精神也有些萎靡,肖婉玉把他推一边去。
“赶紧睡会儿去,累得丧眉耷拉眼那样,我真怕你走我前头,不行找舅舅给你换个差事,去巡边府比机宜司强些吧?”
“要是能去的了巡边府还轮得到我?舅舅自己就去了。”
卫聿川困得耳鸣,坐在门槛望着夜色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想进官府得考科举,虽说他出那事之前是太学上舍生,考科举易如反掌,但若离开机宜司就更不方便彻查自己的冤案了,卫聿川也很头疼,但更头疼的要数肖婉玉,她夜不能寐是老毛病了,每日硬睡只能睡着两个时辰,多来年卫聿川找郎中试过了各种法子,都不见效,再这样下去身子肯定要出大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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