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卫聿川要掏弓反击时,前方最高的楼阁屋顶处,一个娇俏慵懒的剪影斜躺在屋檐尖尖,抛向空中一颗小小的弹丸,仰头张嘴一口吞掉黑色的底野伽,许是嘴巴长得不够大,她被卡住了喉咙,底野伽毒性太猛,她捂着喉咙躬着身子满地打滚干咳,胸口剧烈起伏着,突然一口气没喘上来歪身掉下了屋顶,“咚”地一声结结实实砸到了正要放箭射杀卫聿川的刺客身上。
“呵!忒!”霓月躺在地上,一拍胸膛底野伽从喉咙里飞了出来,一定是方才震动把它震出来了,霓月张大嘴满意地咀嚼着吞了下去。
卫聿川看着被霓月砸得血肉模糊,成了肉饼的蒙面大汉……
这世间终究是癫了。
“多谢女侠救命之恩。”卫聿川难以置信地冲霓月拱了拱手。
霓月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砸了个人:“哎呀?我救你一命。那你欠我一觉,算起来你已经欠我八十九觉了,给你记在账上了。”霓月无实物做戏,佯装掏了个账本,手指空中龙飞凤舞书写,胡乱比划一番,抓起卫聿川的手和自己的手“啪”地一合掌,“画押。”
卫聿川抓着头保持清醒,什么东西?什么八十九觉?这都是什么东西?!这是紧张的查案救人,能不能严肃一点!
卫聿川上前撕开死者袖子,臂膀上赫然刺着两个字:八幺。
后方客栈深处打斗声逐渐激烈,卫聿川破开大门,飞快往里去,“里面有多少人?邓玄子和孙有虞怎么没跟你在一起?你先别进去了,出去找二处的人,请求支援。”
说着说着并没有人接茬,卫聿川回头一看,霓月躺在大门口平板车草垛里,身上盖着一张大镖旗,准备入睡了。
“啊你这就准备睡了?”卫聿川愣。
“那我起来再给你炒俩菜呗?”霓月翻了个白眼,转身打起了鼾。
“……服了。”
废弃客栈被布置成了复杂的连环夺命陷阱,邓玄子和孙有虞刚越过了一处封喉线,又陷入了迷药阵,布置机关的手法过于高明,稍有不慎就命悬一线,好在两人受过机宜司训练,勉强躲避擦肩而过,前方蒙面人见两人越来越近,飞快拖着祁国公钻进了天井,接着一队蒙面杀手从屋顶飞下追着两人扑来。
“不是这咋回事啊?!到底谁要杀我们啊!”孙有虞捂着口鼻嗡里嗡气快跑。
“这伙人应该是八幺,抓祁国公的刺客不是一伙的。先抓住刺客再说!”
岂料屋顶突然出现两名弓箭手,瞄准了邓玄子和孙有虞。
两人愕然:“快走!”
话未落音,后方突然“嗖嗖嗖”三箭齐发,“啊――!”屋顶弓箭手瞬间中箭坠下房顶。
邓玄子和孙有虞回头,卫聿川冒着八幺一行的砍杀赶了过来,“杀手是巡边府的人,刺客八成是曾经的谍人为了钱找祁国公报复,祁国公和胡胤一定联手做过什么事,千万不能让刺客和祁国公死了,不然真相就查不清了。”
三人追到客栈阁楼处,挨着搜寻了客房,空无一人,最里面一间杂物间,传来微弱呼救声,卫聿川推开门瞬间,祁国公面色紫白,浑身是血,大腿上堵着一团血布止血,四肢被困成了麻花,歪倒在地上气息羸弱。
邓玄子和孙有虞殿后搜寻整个屋子,卫聿川上前给祁国公解绑,“祁国公?祁国公?机宜司的人,来救你了。”
祁国公缓慢睁开眼,口中干涸地说不上话,突然一把长剑抵在了卫聿川喉间,卫聿川侧身望去,左侧不声不响从房梁降下来一个人,约莫四十来岁,身形高大,目光凌厉,肤色黝黑沧桑,布满了岁月的痕迹,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岁更老一些。
卫聿川双手举起,慢慢起身,后退,刺客长剑始终抵着卫聿川咽喉跟着他移动:“那日当街与我交手的人是你。”
“是我。”
邓玄子和孙有虞从后方慢慢移过来,准备伺机动手,卫聿川暗中给两人使眼色。
“你是谍人?”
“咸平末年安肃军蕃兵一营,二都殿直,后被抽调为谍人,代号犀象。”
卫聿川三人暗中交换眼神,怪不得这么强,当年安肃军蕃兵可是实打实打退过辽人的兵,一人制服他们三个不在话下,此番看来只能智取了。
“你们三个?”犀象抬抬下巴示意三人自曝家门。
“机宜司三处,大中祥符初年入编,原殿前司预备役弓箭手。”
“原行人司一部使者。”孙有虞道。
“原斥候三营斥候。”邓玄子道。
犀象思索一番:“门口箱子里有个包袱,给你们的。一会再动。”
“伪造白银的手段不错,实属上乘,是我当谍人这么多年见过最逼真的了,看来机宜司确实招到了不错的新人。”犀象笑道。
“一炷香时间,派一个人去问巡边府要真正的五万两白银,否则同归于尽。”犀象踢开了墙沿的一块板,下面埋好了炸药。
“这是祁国公和胡大人亏欠你的,是不是?他们还欠你什么?”卫聿川缓缓上前,试图打动他。
“不止是我!他们欠的下辈子都还不清!”犀象突然激动,长剑挥舞起来,“去要五万两!十万两!然后按照包袱里的指……”,话未落音,犀象余光向侧边一瞥,突然侧身一转长剑挥向窗边,卫聿川慢了他半步,数道利箭穿破窗户射进屋里,犀象一掌击开卫聿川,“闪开!”接着挥剑砍向破窗射入的利箭。
顷刻间“呲!”鲜血溅了出来,犀象胸膛中箭,紧接着更多的乱箭射来,卫聿川三人即刻反击,可已经来不及了,乱箭带着股股杀意刺破阁楼,犀象挡住了大部分的暗箭,被戳成了血窟窿,迎面跌出了窗外。
“犀象!”卫聿川跳窗追去。
“咚!”地面震出层层尘土,犀象跌落在地,身上插满了箭,汩汩吐着鲜血,四周的弓箭手已经撤离,他奋力从怀里掏出一把碎纸条,塞到卫聿川手里。
“去……找……”
“什么?!”
“咕咕……”四四方方的天井高空不知从哪飞过一只鸽子,犀象拼命睁着眼,口中血流如柱,他望着天空盘旋的白鸽,吊着一口气,指着空中,痛苦挣扎。
“找……”
望着那鸽子,他双目含泪,似乎有强烈的心愿还没有实现,邓玄子和孙有虞也赶来了,望着空中不懂犀象是什么意思。
卫聿川匍匐在他跟前,拼命听着他嘴边蠕动,“找什么?!”
“找……他……”
“咚!”犀象胳膊落在地上,望着空中闭上了眼,白鸽盘旋在天井上空唔呀着喉咙,咕咕声像回旋一般往更远的地方飘去。
卫聿川扒拉开一团字条,空白的,什么也没有,邓玄子打来一捧井水泼在上面,碎纸片被水浸湿居然显现出了字。
“是明矾!”
明矾水写出的字,晾干后在纸上根本看不出来,但如果浸入水中,字迹顿现。
卫聿川飞快把一堆纸片拼凑起来,几条纸条都显现出了同一句话:春夜雨声令吾追忆逝去年华。
“春夜雨声令吾追忆逝去年华?”三人凑在一起疑惑片刻瞬间了然,是字验。“春”和“年”下面有两个小点的标记,谍人战前都会经过培训,主将与每个受命出战的偏将约定,双方以某一首没有重复用字的五言律诗为“字验”。若有事报告,就随意写成一封书信,将要报告之事的次序对应于该诗中的第几字,然后在普通书信中的某字旁加一记号。
“春”和“年”应该对应了某首诗中的某一句,而这两个字,应该对应着不同意的意思。只要五言律诗和揭秘的密码本同时在手,字条的真实意图就明确了。
所以犀象要他们找的东西,就在字验谜底里?
卫聿川抓起字条立刻离开:“我去巡边府!祁国公和犀象交给你们了!”
第8章 .信号篇八 “人有所操”
巡边府今日格外安静,卫聿川从后方摸入,潜进卷宗库,边境三州的档案和机密都在里面,库门守着三个守卫,另一队守卫在库边巡逻,窗户用铜铁焊柱,卫聿川待巡逻兵过去,溜到窗边,掏出李鸦九研制的一盅药水浇在后窗上,窗柱立刻变软,卫聿川大力掰开,钻了进去。
档案库里通天摆了密密层层几十个木箱,军中之前所用字验都是前朝五言律诗,密码本统一设置都是四十种军情,从一到四十,按照顺序,对应了四十种不同的军情,有请弓、请箭、请牛车、战大捷、贼固守、请移营等等……
为了防止泄密,密码本军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更新一次顺序,朝廷一向严查军中腐败和机密安全,胡大人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毁掉朝廷的案卷,密码本都是严密串联的,只要找到是哪年启动的这次任务,就能找到对应的密码本。
那么到底是哪首五言律诗同时包含“春”和“年”两个字?
脑子里有印象的诗句乱成一团麻,有点后悔之前空闲的时候没多读两本书了。
只要五言律诗和揭秘的密码本同时在手,信号的真实意图就明确了,而军中培养的信鸽一般寿命是八到十年,胡胤胡大人就是差不多七八年前才到霸州担任指挥使的,听说中途有次时机他可以调任汴京,但最终还是留在霸州继任,那用信鸽传递字验的人,还有犀象,或许就是他曾经的部下?
那就很奇怪了,不管巡边使在哪,直接找他不行吗?犀象为什么不自己去找?非要用战时一个隐秘的破鸽巢传递消息?
除非这是唯一传递消息办法。犀象就算本事再大,一个人也搞不定。
想到这,卫聿川顿时紧张起来,飞来霸州的信鸽找不到家,才会在霸州城里到处乱停靠,已经死了不少鸽子了,还有些鸽子在城中乱飞,或许发出信号的人机会已经不多了。
卫聿川飞快检索着一排排木箱。
机宜司门口重兵把守,柳缇斜跨着验尸的木箱,小碎步匆匆走向正门,她很少独自来机宜司,门口搜身守卫翻开她验尸箱检查一番,挥挥手让她进去。
四周目光都审视着她,柳缇加快了步伐,身后传来议论她的声音,“赶紧涂点艾草,去去晦气,这女的好像是害过她四任夫婿,克男人,看着弱不禁风,应该是个毒妇。”
“那司里还留着她干啥?”
“技术好,反正她平时都关在验尸房,有事才放她来。”
柳缇低着头,躲着众人目光往里头走,刚走没几步,邓玄子和孙有虞抬着祁国公冲进来了,“医官!快叫医官!”
柳缇看到自己人终于找到些归属感,不自觉的跟着孙有虞他们去,后方回廊,一个冷静地声音喊住了她。
“柳缇。”
柳缇怯生生回头,褚明达站在一间房门口冲她抬手:“你来这边。”
“是,大人。”
柳缇一看和自己人方向相悖而去,紧张地被台阶绊了一跤,验尸箱磕在地上稀里哗啦摔出来。
“哎呀怕啥呀,他们还能吃了你?文房里那些官都是男的,你是谁,柳缇啊,他们要是刁难你,你直接当场克死他们!”
孙有虞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眼疾手快笼络起地上的工具,眨眼给柳缇收拾好了,推了她一把,催她赶紧去。
莫名其妙被鼓励了一把,柳缇突然不紧张了,但走了几步又反应过来,孙有虞到底是鼓励自己还是损自己?
柳缇推开了文房门,一屋子机宜官正盯着她,还有一个机宜司多年的老仵作许津,褚明达站在中央、身边是二处中卫郎肖崧。
文房中央尸台上摆着一具男尸,看样子已经被许津勘验过了,司长褚明达看来是要二次勘验,此男尸身份一定不凡。
“今日之事,除非司里下通报,你踏出房门口不许与任何人说,开始勘验吧!”褚明达抬手道。
柳缇打开验尸箱,轻声点头:“是,大人。”
“三处还有谁闲着?去巡边府把卫聿川捞出来。”肖崧问
胡胤正在房里背着手焦虑踱步,正后方悬挂了一块苍劲有力的匾额,崔最高坐在凳子上整理一大摞税务文牒,宋净女在研磨,时不时撇两眼崔最高手里的活,崔最高冷笑,一胳膊肘把她撞一边去了,宋净女手里的册笔墨散落出去,溅了一身。
崔最高装作没看见似的,他看到宋净女就烦,没落家族的小女子爹不疼娘不爱,要不是胡大人念在跟老友有几分旧情允她来府中学艺,她早就沦落到别人家当小妾了,摆弄几下破琴就得了,一天到晚没个数还来观摩政议,看得懂吗你?!
宋净女不声不响擦了把脸上的墨汁,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霓月,霓月也在好奇地打量着她,这巡边府都是一群哑巴吗?问了好些个人卫聿川在哪里,没一个人理她,霓月目光四处溜达,最终落在正前方悬挂的那块大气的四字匾额上,洪亮地喊出了上面的字:
“操、所、有、人!”
“噗!”胡大人一口茶喷了出来。
崔最高咣当一下滑下了凳子。
宋净女扶额挡脸,忍不住提醒她,低声道:“人有所操。”
“啥意思?”
“人有所操,我有其道。人有不操,我有其教。”
“哦……”霓月恍然大悟,“所以是啥意思?”
宋净女还想说点什么,胡胤朝崔最高挥了挥手,“让她滚。”
“是,大人。”
崔最高架着霓月扔了出去。
霓月大摇大摆离开了巡边府,任务完成了,看来卫聿川不在嘛,机宜司这差事真好玩,果然没人管,每天就是到处乱逛。
崔最高看着霓月背影消失在街上,脸色阴沉下来,转身走进了府中深处。
弥漫着陈年细灰的档案房里,卫聿川终于翻到了要找的那本七八年前的,但是战时用过很多次字验,到底哪个才是对应带有“春”和“年”字的?!
他一个个仔细检查过去,发现每个已经兑过的密码本上,都留下了鼻尖滴墨的痕迹,一定是将领拿着谍人来信对着本子一一对照时滴上的!
那,没有兑过的……
卫聿川匆忙翻着纸张,一页页检查,突然,他手停住了。
一页泛黄但是崭新的密码纸出现在眼前。
找到了!
但是究竟是哪首诗用作字验?!
卫聿川抓着脑袋奔溃,前朝五言律诗那么多,哪首诗里同时有“春”“年”并且四十个字里没有重复的字!
“到底是哪首诗!快点快点快点!”捏着密码本敲着脑袋来回踱步,怎么一个都想不起来!
他靠在一层层高高的木箱上,闭着眼,眼前闪过无数首诗句,入司之前谍人会经过系统培训,其中包含字验,要求谍人熟记适用于字验的五言律诗,以备不时之需,浩瀚如星空的诗篇没人能全记得住。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王湾《次北固山下》
“江春入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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