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娘……”卫聿川拎着药关上院门。
“死外头吧!”
话未落音被肖婉玉揪着耳朵一啪啪顿打,从院里打到屋里,卫聿川也不还手,任凭肖婉玉抽他,也不怪肖婉玉生气,从汴京回来他就偷偷回家一趟,偷了娘那只金镶玉镯子本想当定情信物送给霓月来着,结果霓月看都没看就让他收回去,剩下时日光在霓月那里待着了,娘肯定发现他偷镯子了。
“打打打,使点劲,把我那份也打了。”肖崧抱着一摞兵书进屋,他来给肖婉玉送她点名要买的书,“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如今把我二处中卫郎官位都给撅了,早晚有天造大孽。”
卫聿川不吭声,他是想跟肖崧坦诚地谈谈的,他无意攀附权贵针对舅舅,但机宜司有规定,禁止在机宜司各处之外谈论司里公事,尤其对亲眷也要保密,卫聿川便没再辩解,正猫着腰悄悄把娘的镯子放回原处,结果被肖婉玉抓个正着。
“让人给拒了吧?”肖婉玉幸灾乐祸地声音飘来。
“……”卫聿川像个贼一样尬在原地,不是你走路咋没声啊!这个家有没有正常人!怎么在家也跟防贼似的?
自从肖婉玉被弹劾出宫回到霸州后,全靠肖崧时不时关照母子俩,吃穿用度但凡有好的,肖崧有空定会送来,别看他在机宜司当差俸禄一般,除了照顾自家,还对姐姐和外甥更是时刻惦念。
卫聿川倚在火房门口,看着肖崧和肖婉玉姐弟往大锅里煮刚杀完的全羊,这羊在霸州算得上金贵,得指望羊产奶,产毛,皮子也得做器具,平凡百姓一年可能都不舍得吃,肖崧每回来都是大手笔。
这样一个好舅舅,为什么当初收编霓月时纵容她磕毒呢?
霓月说,当初肖崧找到她时,一次性给了她五颗底野伽作为头笔报酬,后续如果进机宜司表现的好,会继续给她提供。
条件是此事不能告知任何人。
所有衙门兵卒严禁碰毒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机宜司这是要像霓月从前碰到的那些帮派和官员一样用毒控制她吗?
但这不像机宜司的作风。
亦或者,卫聿川从未真正了解过机宜司。
隔日卫聿川作为三处提辖首次参与机宜司朝会,夷离毕院的辽人信守承诺,在耶律骨薇成功返回后,送来了机宜司想要的情报,只不过这情报太多人想要了,前几日天不亮季铎带着皇城卒、巡边府的宋净女一行就在城门附近候着,看见疑似线人的人都要上去审查一番。
只不过这情报根本没走城门,在山中直接交给采药的邓玄子了,耶律骨薇写得亲笔信,夷离毕院主事耶律大绪的印章,不会有错。
信函中回复了机宜司关心的“养虎方略”一个问题,“虎”身在何处?
天罡殿里,褚明达接过卫聿川带回来的信函,拆开了火漆封印的牛皮信封,一捋夹杂着草粒和麻穗子的土撒了出来,众人始料未及被撒了一身土,信纸也皱皱巴巴的,上面疑似还留着脚印子,像是从地里随便抓了张纸就写上了四个字:于尔身侧。
卫聿川、褚明达、吴祥之、徐慎、加之之前便知晓养虎方略的肖崧围在书案前,看着信纸上的四个字一头雾水,于尔身侧?啥意思?奸细就在我身边?
几人互相对视,难道虎就在我们之中?
辽的夷离毕院和招抚司管辖范围不同,夷离毕院负责中央刑狱,招抚司负责南部对宋情报,招抚司行踪神秘,就连耶律大绪也很难打听到什么,这点耶律骨薇之前也证实过。
打听不到就打听不到,这也太糊弄人了吧?
“于尔身侧”这算什么线索?这相当于什么都没说,夷离毕院又不知道机宜司看信的人都有哪些人,换句话说,若这情报落到皇城司和巡边府手里,打开就是“于尔身侧”意思是“虎”就是在皇城司里、就在巡边府里了。
众人担心信中夹了密语,或者信纸动过手脚,卫聿川喊来李鸦九细致分析一番,最后也只得出一个结论,就是张普通旧信纸,没有任何密语和暗码。
卫聿川又叫来邓玄子,邓玄子确认这就是耶律骨薇的字迹无疑,不存在第二人仿写。
无语,甚是无语,耶律大绪这人,不地道啊!
不过幸好不是写得大宋,不然这排查范围海了去了。
“你们怎么看?”褚明达问。
吴祥之复盘道:“前几个月线人带着情报回宋,在城中遭遇伏击,柳缇勘验的致命伤是胸膛的那一刀,只有那一刀是新上,其余都是陈年旧伤,凶手不想让线人把情报带给我们,此凶手一定潜伏在北境这几个情报衙门之中, 后来萧益元也被害,得知养虎方略的人一旦被发现,定会被凶手除掉,如今得我们在推测细作的计划,很难不说,越是往前摸索,我们越是危险。”
卫聿川趴在地上检查完信封里夹杂的尘土粒,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说不定是耶律大绪的线人沿途赶路刮进了风沙也有很大可能,本身牛皮桶缝制的缝隙就大。
“我想看一眼萧益元尸体。”卫聿川扑了扑身上的土。
萧益元尸体还在机宜司停尸房,他一双儿女还在从南方赶来霸州的路上,尸首被打理的很干净,胸口和脖颈间的致命伤异常清晰,卫聿川翻看着柳缇做的验尸记录,她对脖颈的伤痕是剑伤存疑,卫聿川附身下去,萧益元脖子断裂处伤口细平,仔细看略微有向右倾斜,像是利剑砍断,她比对了很多剑,都没找到契合的,但柳缇又在现场发现了遗留下来一点点细条的碎肉,不像是剑砍下来的,再说了一剑致死,凶手没有必要来回切。
不是剑,那是什么?
凶手从萧益元暂住处拿走了所有的笔记,目前不知道萧益元又发现了什么新线索,可以肯定的是,萧益元给卫聿川的情报是真的,辽人养的“虎”就在北境边关这些情报衙门里。
十四谍人死在辽两个,眼下萧益元又死了,还剩是十一个,卫聿川看着墙上的画像,除了机宜司,皇城司知道之前有线人死在粮仓街口,至于知不知道更多的细节,这就不好说了。
正想到这,卫聿川回天罡殿准备和吴祥之讨论杀害萧益元的凶器,机宜司真的给卫聿川在大殿里准备了一张椅子。
只不过不是八仙椅。
是个小板凳。
板凳就板凳吧,无所谓,能上桌吃饭就行。
“你舅舅给你准备的。”吴祥之拍拍卫聿川的肩。
“呵,就知道是他。”
司外突然传来的通报:“皇城司接朝中指令,程寰一案北境情报防线有所疏漏,为提高谍人综合实力,各部加紧特训,前往碧澜河训练水性。”
赶到司外一看,季铎正带着手下刚往城外,他的坐骑又换了新的,程寰一案后季铎官升了一介,抓捕了杀害学子的辽人,还提前按照捋出来的落榜书生和精锐学子名单将他们保护了起来,有叛逃意图的也屈打成招了,被保护过的学子,对皇城司大为改观,一定程度上扭转了皇城司在京城的口碑。
下水特训这种事,当然不用皇城司大红人季铎来做了,即便他在特训谍人之内,只要他不想下水,没人敢使唤他。
但宋净女就有点不识数了,管你是什么官,只要是情报衙门的人,统统给我下水!
赶到碧澜河时岸边已经汇集了不少谍人,孙有虞和霓月刚痊愈不久,允许暂且不参加,碧澜河地处霸州僻静后方,距离城里有段距离,地势凶险,平日寂寥无人,算是霸州天然地一道屏障,没有一定的驾马技术不容易过来,却倒是一处不易被人发现的训练宝地。
这种特训各衙门的首领向来是不会出现的,此次特训指挥官所有人都没想到,是巡边府的宋净女――那个平日跟在胡胤身边不吭不响的琴师。如今的名号是宋谋士。
卫聿川奇怪边境各衙门有才能的人多的是,怎么就让这个小小的琴师上位了。
第一训,浮潜,比试水下潜伏时长,各部谍人拖拖拉拉陆续靠向河岸,宋净女再三催促,众人依旧态度不够严肃认真,一个个谍人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子,自然是没人服一个小小的女谋士。
霓月在一旁树荫里吃果子,见一帮大老爷们儿欺负一个女子,自然是看不过去,顺手给宋净女扔了把长刀过去,这刀能不能接得住,接住了怎么用,那就看宋净女了,霓月不想过多插手,毕竟宋谋士是巡边府的人,之前没少坑三处。
横刀飞向宋净女身侧,她稳稳接住刀柄,借力朝着岸边两个嘻嘻哈哈正在脱靴子的皇城卒扔去,宽刀从两人中间穿过,“嗖”地一下插着靴子串进了对岸树干上。
岸边瞬间鸦雀无声,一众男子收敛嬉皮笑脸,换上水衣准备下水。
宋净女微微侧身,冲身后斜躺在阴凉地吃葡萄的霓月轻轻点了点头。
霓月翻了个身没再理她,准备睡会儿。
“三、二、一、下!”宋净女号令一发,岸上一排谍人齐刷刷入水。
卫聿川和邓玄子、李鸦九一齐跳进水里,三处官服外表看起来朴素的可怜,但内里暗藏玄机,这会儿内里的浮物已经悄悄撑起,承担了一部分压力。
已经过了将近一炷香,陆续有人撑不住上岸了,邓玄子悠悠入定,懒得搭理他俩,李鸦九打个了手势,他憋不住了,他要上去了。
季铎被卫聿川掐着脖子,连呛了几口水,挣扎之际卫聿川松开了手,季铎连忙游上水面。
很快水下只剩了卫聿川一人,岸上的人眼瞅着卫聿川还不上来,有点着急。
“三处那个不会沉底了吧?”
“贤弟怎么还没上来?出什么事儿了?”孙有虞趴在水边,打量着河里头。
半晌之后卫聿川猛地冒出了水面,他浑身湿透,摊在岸边闭上了眼。
水下耗费了不少体力和心力,卫聿川平复着呼吸,为下一试做准备,刚要睁眼,透过眼缝瞧见霓月在身边晃着他,“卫聿川?醒醒?咋了这是?”
卫聿川赶紧闭上眼装晕厥,大气不喘,霓月又晃了晃他头,掐着两颊似乎准备以口渡气。
准备好了,来吧,就像当初你在夜色下的湖里吻我一样。卫聿川努力压下憋笑的嘴角,岂料霓月一脚将他重新踹进河里,“骗我你会死的很惨。”
第二试。
机宜司已经提前派人在河里安插了锚钩,谍人需在找到锚钩,并根据锚钩上所留线索,找到下一处锚钩,直至搜集到终极线索,并带上岸边。
水深如渊,仿佛无尽的黑暗,藏匿着危险,卫聿川和邓玄子避开了众人,沿着河道最深处一直往下游,不为特训,他们也想看看自己跟蛙人的差距有多远,河道下水草丛生,卫聿川在一处石缝发现了一只锚钩,用力拔出来,认清了锚钩上的线索,继续往深处游。
卫聿川游着游着,见绿色的河水逐渐深了起来,河水逐渐污浊,还泛着一股恶臭腐烂的臭鱼烂虾味,卫聿川忍不住冒头出水面吐了吐气,什么味儿这么恶心,刚才都没有的,卫聿川深呼吸一口气,再次下水。
水下越来越浑浊,眼前墨绿色河水里似乎漂浮着一丝血迹。
卫聿川连忙转身看向周边,没有人,邓玄子游过来了,他没有受伤,卫聿川皱眉继续往前,突然他在急剧下降的河床边缘,望着前方停住了。
卫聿川在水下冲邓玄子打手势:有尸体!
邓玄子掉了个身位,转身冲卫聿川比划道:这里也有!三个!
卫聿川:我这边两个!
卫聿川:不……不止两个……七八个……!
一条尸腿露在河底石块夹缝里,邓玄子游过来,和卫聿川一齐推开眼前巨大的沉石,沉石缓缓滚开了,扑鼻的恶臭直冲两人扑来,卫聿川和邓玄子被眼前的景象惊愕,猛地向后划去,滚开的巨石下,沉闷地冒着血红色的水花,数十具已经腐烂残破、被泡得膨胀发绿的尸体没有了沉石的碾压,正向四处漂浮而去。
第57章 .死间篇二 下毒
“哕!”
一个巡边府将士扶着树干剧烈呕吐,胆汁都要吐出来了似乎也缓解不了心口的恶心。
“快点快点!天要黑了!太阳落山就看不见了!”宋净女在岸边掩面催促。
天色已经渐黑了,天际线闪烁着星星点点,岸边陈列着从碧澜河底打捞上来的尸体,已经捞上来了十九具,打捞还在继续,蛙人特训第二试没有进行完便被河底尸体中断,潜下水的谍人不再寻找特训的锚钩而是全力打捞河底的尸体,捞上来的尸体男女老少都有,不知道死了多久了,全尸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都不同程度的腐烂,有的甚至骨头和内脏裸露在外。
“呸!朝廷的官,干捞尸人的活!”季铎扔掉刚捞上来的男尸,厌恶地啐了一口。
“还有吗?!”宋净女探望着河边。
卫聿川和邓玄子此刻在水下挥剑斩着厚重的水草,水下阻力大,剑也用不上力,眼前这具小孩尸体被水草缠住了足部,直立在河底,卫聿川起初游过来时并没有发现他,直到水浪过来冲翻了他,似乎背后撞到了什么东西,他一转身,才发现身后河水中立着具十三四岁的小孩尸体,两只眼睛已经被鱼吃掉了,黑黑漆漆空洞的眼眶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卫聿川心里发毛,不敢去看他,奋力挥着剑砍着水草,想尽快上岸。
究竟是什么人下毒手,十三四岁的孩子也不放过?
“哗啦”,河水翻涌,卫聿川和邓玄子合力将最后这具尸体扔上岸,孙有虞和李鸦九搭了把手,把两人顺带拉了上来。
“下面没有了,全捞完了……”话未落音,卫聿川忍不住干呕起来,邓玄子直接跑到草丛里去吐了。
二十一具尸体。从晌午一直打捞到太阳落山,终于全部捞上来了。
“尸体是机宜司的人发现的,得归他们管。皇城司,回府。”季铎用帕子擦着脸和脖子。
北境许久没出现过这种大案了,二十一个男女老少被害死,按道理要报道霸州府衙审理,但不知是一般凶杀案还是涉及边境情报案,现在无法定夺,只能先验尸,确认死者。
“机宜三处,验尸。皇城司,调查死者。有结果报到巡边府,待巡边使大人审理,今日到此结束。散了吧。”宋净女刚要走,季铎堵住了她。
“你们巡边府就坐享其成什么都不干?”
“巡边府的事轮不到你指挥。”宋净女头也不回离开了。
孙有虞追着宋净女不散伙:“宋谋士,我们三处平日还得执行机宜司艰巨的隐蔽任务,不能太打眼,再说了三处那小地方这么多尸体也放不下啊,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这些尸体多,这尸体运进去,我们就没有当差的地方了不是?都没地方落脚……”
接着宋净女就给找到了有地方落脚之处,不仅有地方落脚,就算有五十具尸体平铺都摆的开,撤走了所有府衙中的闲杂人等,只留下验尸器具。
夜晚戌时,霸州城百姓都在晚膳,三处终于把二十一具尸体都梳理整齐,卫聿川和邓玄子洗干净了身上的河中杂污,还是赶不走被河水浸泡透的寒冷,卫聿川裹着条薄被回到停尸间,柳缇正端着凿子镊子一个个勘验尸体,连口饭也没吃。按行规,验尸现场要燃香,还需在午时阳气最盛之时,须有检验官在场监督,但巡边府催得紧,霸州府衙的仵作是个七十多的老头,眼都花了,夜里看什么都是两条竖线,柳缇从来不怕鬼神,用孙有虞的话说,阴曹地府小鬼见了她都得憋着气经过,柳缇这会儿换了身素衣,蒙着口鼻上手就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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