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骨薇遥望着绞刑台上的程寰,程寰也看到了她,程寰脖颈的绳索正在收紧,她坚定地看着耶律,似乎告诉她,“不要放弃,不论你是夫人、郡主、还是为人母,秉住心中所爱之事,一定一定坚持下去,于千千万万次,站在自己这边。”
“咔嚓。”绳索猛然上提,脖颈拧断,程寰咽气瞬间掉进了刑台地洞里。
耶律骨薇眼中噙满了泪水,她此刻已经不像前些时日那样激动大哭,反倒平静了很多,既然结局已经改变不了,那就带着程寰的意志好好活下去。
耶律回了马车,最后看一次汴京城一眼,“走吧。”
马车缓缓驶向人群,经过三处几人身边时,耶律骨薇掀开了轿帘,看到邓玄子正要离开。
“诶那个,我还不知道你名字。”耶律骨薇喊他。
“他叫邓玄子!”还不等邓玄子回答,孙有虞替他抢答了。
就你有嘴。邓玄子给了孙有虞一拳,转身冲耶律骨薇点了点头。
“接着!”耶律骨薇扔给邓玄子一枚小小的秀袋,邓玄子打开,里面是一节细细的骨头,用一根丝带拴着,白净醇厚。
邓玄子抬头,耶律骨薇的马车已经朝着汴京南城门驶去。
“这辽人郡主对你有意思啊!”孙有虞杠了邓玄子肩膀一下,要拿过骨头看看。
“起开。哪都有你。”
夜晚汴京又开始下雨了,街巷楼阁被烟雨蒙上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三处几人归置着行李,没有往日的嬉闹,程寰的死让所有人心头都有些沉重,这案子是功是过?潜入本指望立功正名,这下也破灭了。
孙有虞左瞧右瞧寻不见剩下两人:“贤弟和霓月妹妹呢?要下雨了,得赶在大雨来之前过了汴河。”
“让咱们先走,他说会赶上我们的。”
月黑风高,袁府后院,一个蒙面黑影轻巧跳上屋檐,卫聿川伸手要接墙下的霓月,霓月深呼一口气,捂着胸口缓了缓,侧身轻飞上了院墙。
卫聿川蒙面冲她伸大拇指:姑娘宝刀未老。
霓月蒙面打了个抹脖子的手语:再贫干死你。
霓月正要往深处去,卫聿川刚想跟上,霓月挡住了他:你去忙你的,我要自己来。
卫聿川点点头:好,注意安全,城外三处马车汇合。
黑夜空中劈下一道闪电,霓月的黑影沿着墙一路探进了袁府深处,此时已是子时,府里人都睡了,只剩袁时谦书房还亮着烛火,霓月侧身猫在门边,看着袁时谦在房里全身心钻研那张图纸,他双目兴奋贪婪,霓月甚至刚觉他口水都快要出来了。
烂人,拿了本来不属于你的东西,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轰隆”一声闷雷砸了下来,大风吹开了窗户,风雨欲来,烛台快烧光了,袁时谦起身去架子上找蜡,突然一记霹雳闪电将整个书房刺亮,靠窗书案引着了雷,瞬间被劈成了两半,天算的图纸“噌”地燃起了火焰。
“不好!”霓月见状立刻从黑暗中飞奔过去拯救图纸。
袁时谦一惊,立刻抓起墙壁上的挂剑刺向霓月,霓月还在拍打着图纸上的火星,火势烧得太快,眼看图纸只剩个角了,就在袁时谦的剑距离霓月咽喉两寸时,霓月狠厉狡黠的眸子瞬间一闪,挥起双刀向袁时谦直面劈了下去。
“呲!”鲜血溅亮了黑夜。
袁时谦被斜砍成两半,血水蔓延出去。
废墟中的天算仪图纸已经烧成了灰。
霓月抓着手心的纸灰,心痛叹息,可能是天意,老天不想让除了程寰和耶律骨薇之外的人得到它。
霓月起身,看着地上袁时谦的死尸,拎起双刀又走了过去。
汴京城外一村林,霓月扛着一个滴答血水黑包袱站在一寺庙顶端,脚下是一条淙淙河流,袁时谦已经化成了她包袱里的尸块,霓月向前小跑几步,抡起尸包扔进了河里。
十里开外的玉津园。
繁华贵气之中黑暗一片,琉璃瓦泛着隐约的光芒,卫聿川身披蓑衣打量着宴射场四周,阔别几年,再次回来了,这里比他当年宴射时更扩大了几分,看得出来,此地依旧在朝廷接待外国使臣时举办宴射和宴会,隔三差五也会有人维护打扫,只是没人再提起曾经的汴京第一弓箭手。
卫聿川从箭筒里抽出三只箭,三只都是被李鸦九浸染过绿矾油的,和当年害他刺伤辽人使臣被动过手脚的箭一样,卫聿川瞄准远处前方的靶子,当年他的右手边前方东南角就是辽人使臣的位置。
“嗖嗖嗖!”三支箭一齐射出,无一例外全都射偏,飞向了辽人使臣所在的位置一侧。
时隔几年再次还原当初,依旧是同样的结果,当年辽人射手阿龙乾位置挨着宋朝官员近,卫聿川靠近的是辽人一侧,那日玉津园人员密集,众多官员和贵族慕名前来,就为了一睹新任汴京第一弓箭的风采,观赏座位都排的紧密了许多,换句话说,只要弓箭手不射中靶子,脱靶很大程度上会伤及一旁观赏的官员。
而来宴射的人,是对弓箭手能力完全放心的,即便向前凑得近,也不担心会有危险。
多亏当时反应及时,不然那日射箭出去真的可能一箭双雕。
所以那日幕后黑手的任务就是让卫聿川射偏箭,射死辽使臣,死伤越多越好,至于死的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定要我下地狱?
“我?”
“我一个低阶的普通百姓有什么好针对的?”实在想不明白,没靠任何人,凭着自己本事走到了射艺的精尖,没见过几面的父亲早死,娘亲当时虽然在宫里做女官,但跟坐牢没什么区别,三五个月才出宫一次,其余时间天天和女官们一起审批奏折,除了皇帝,禁止和群臣见面,禁止和任何人谈论宫中之事。连当儿子的都不知道娘在忙什么。
本来宴射之后卫聿川要进殿前司做骑射一营副指挥使的,但此案之后也黄了,说白了他跟权贵和朝堂无任何关联,外国使臣们也是宴射才第一次见到。
那么搞他干什么呢?
跟此案有关的线索只剩下当日递箭筒的侍者和选他的李副都承旨,李副都承旨如今在枢密院都近乎边缘化了,卫聿川摸去卫尉寺看了当年卷宗,甚至抄写了一份带了出来,没什么问题,那这个侍者,到底在哪?
“驾!”大雨中的马车刚刚驶过汴河,车后两匹一白一黑的马先后追了上来,霓月从白马上下来,将马栓到车上,卫聿川从黑马上下来,两人挤进了柳缇驾驶的马车。
孙有虞和李鸦九在马车里睡着了,邓玄子还在看书,柳缇见霓月一身血回来了,也不意外。
霓月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扔给邓玄子“小心眼儿!你的书。”
她把邓玄子之前为了稳住袁时谦被扣下的那本自撰书偷出来了。
“谢了!”邓玄子激动地接过来。
“嗯?”卫聿川诧异回头,这是他第一次听邓玄子说谢谢。
“诶,你们说,咱们这算是立功吗?能离开机宜司了吗?”邓玄子问醒着的三个人。
卫聿川望着林中的夜色:“不知道。难说。”
第54章 .升官发财没老婆
阴郁了小一个月的汴京城终于天光大亮,仿佛上回见到蓝天似乎都是上辈子的事了,百姓扫着家家户户门口的积水,出来晾晒被褥,还有人趁着赶早出城探亲,刚排队走到城门口,有一小童懵懵地指着城门原本悬挂灯笼的悬梁,“娘,上头有个人头。”
“瞎说啥呢,大白天哪来的人头?”当娘的赶着车随意往城门上方一瞥,一个戴着官帽的人头赫然挂在悬梁上,正被风吹得到处乱荡。
“人头……官差大臣的人头!”尖叫声引来更多百姓围观,城门下很快拥挤了一群黑压压的百姓,悬挂在汴京城上方的,是礼部尚书袁时谦的人头,正脸用笔墨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大字:狗官。
辰时过后,应天书院。
程寰一案后,新一批各地选送的学子踏着汴京的早秋赶来,来汴京之前便听说了轰动整个大宋的大案源自应天书院,稚嫩的学子们多少有些战战兢兢,晨课之前,大内侍卫护送着两个年轻的翰林院官员带着新起草的御诏前来,几排马车停在书院外,载满了米面银两和冬衣书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书院一众书生立刻跪下接旨。
新出台的选拔策略和学业赏罚特批了一条双选制,若官员选中培养扶持的学子不愿与之同行,可自由拒绝,官员禁止强制、剥削、欺压学生,有违反者,学子可直接上诉监察院。
参与朝廷营造工事的学子,每月发放补助津贴,由本人亲自去翰林院领取,有突出贡献者,赏,进步突出者赏,监举违法乱纪属实者,赏。
“……倒卖经世治国情报、泄露社会机密者,剥夺五服之内考官资格,交由刑部审查,罪可至死。”
大内侍卫陆续搬运着朝廷特批的物资银两入院,学子们激动地磕头谢恩。
两个年轻的翰林官赶紧扶起学子们:“好了好了,都起来吧,上课吧。我们还得去国子监。这一早晨,真够忙的啊。”
刑部左侍郎文房,茶盅中浓茶汤汁见底,又一壶热水浇了下来,尉迟敬眨了眨黑漆漆的熊猫眼继续翻看手里的书册,他又熬了个通宵,案上布满了写写画画的草稿和图样,程寰这些学问总算摸到点门边,此女子真是天才,只可惜他还是没能救下来,右侍郎和刑部尚书与袁时谦同一派系,他这个小小的左侍郎根本插不进话,不过还好,姓袁的总归是死了,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是卫聿川那伙人干的。
尉迟敬有点羡慕三处这几个人,虽然奇形怪状的,但比他真诚自由多了。
“大人。大人。”一主事进来提醒尉迟敬,“该朝会审案了,今日复审的都是积压十来年的冤案,任务有点重。”
尉迟起身,随主事一起往公堂去。
“大人,程寰印的那些书册,咱还搜查吗?”
“不必了,把部里积压的那些也都发出去吧,活着的时候没帮上什么忙,如今就顺应一下她的遗志吧。”
“是,大人。”
“诶,我问你,天上的星星比咱们大宋还大吗?”
“这这……我哪知道,这不得飞到天上才能看见。那人,哪能飞啊?”
一肩后捆着丝绢竹翅的小丫头从山包上一头栽下来,脑门上起了红包,哥哥连忙把她拖起来。“咋又失败了?我明明就是按照这书上造得啊?”
“你个笨瓜!我说我来造你不听!你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傻大个!”
“就你能,你个头都被心眼拴住了,小矬子!”
兄妹俩拳打脚踢往村里跑去,村头小溪边,一群半大孩子啃着风车营造、水文算法书册,虽然看不太懂,但读的也津津有味,原来世上还有那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太有意思了,能不能快点长大啊!
霸州的秋天来的早,已经有了些凉意,前去机宜司的路上,邓玄子和李鸦九还在捧着画纸一刻不停复原着天算仪图纸,他俩有信心解开程寰和耶律骨薇未解开的谜题,初步搭出了一个巨大的架子,兵器库里的枢轮、杠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都被拿出来充当零件,后院满满当当。
霓月带着柳缇漫步小跑锻炼身子,汴京这一趟,柳缇觉得女子还是得壮实一点,差点被埋在棺材里的事情不能发生第二次了。
霓月的伤虽说表面愈合,但气血要满满恢复,她见缝插针便运功打坐,功力渐渐回来一些。
卫聿川在复盘着陈年卷宗,按照时间来说,孙有虞当年的案子是第一个发生的,邓玄子是第二个,然后是柳缇,最后是他和李鸦九……
他现在有些怀疑,他们几个人之所以进卫尉寺又被选中来到三处,冥冥之间定有联系。
孙有虞悠哉悠哉吃着蜜饯果子,走在最后:“过几日去我新宅暖房啊!上回从辽回来就喊着你们去,又是大难不死归来一回,得喝个庆祝酒!”
霓月带着柳缇跑步渐渐超过了邓玄子和李鸦九,霓月抓起李鸦九揪着他小跑,“走路看字看瞎眼!你不说要跟我跑步吗小九九?!快跑!”
李鸦九被霓月拉着跑远了,邓玄子追着李鸦九一顿吐槽。
“我就说不能用燃料助推,得用枢轮转动。你不听。”邓玄子狠狠瞪着李鸦九。
“我不是想跳出框架试试其他办法吗……”
“程寰琢磨了三年没琢磨出来的东西你以为你这个鸡脑子能超越她?!”邓玄子摁着李鸦九的头暴揍。
奇形怪状的队伍所过之处鸡飞狗跳,卫聿川前后摆头一看,三处六个人走出了八种队形。
赶到总司时,司里所有人在天罡殿前都到齐了,就差三处这个几个人,肖崧刚想去三处叫他们,刚到门口看到卫聿川来了,一脚把他踹进队伍中。
“每次都是等你们几个!”
“舅舅轻点!”
“叫我中卫郎大人!”
褚明达站在天罡殿中央负手而立,看着迎面走进来的这三处几个奇形怪状的竖子,掐了掐眉头,一旁的吴祥之见怪不怪,徐慎懒得他们,迎着太阳闭目养神。
“今日全司齐聚有两件要事,第一件,是迎接北关边境监察指挥主事一行,之前我司情报行动引起朝廷关注,朝中为了帮扶边关,也为了更好的监察行动,特派监察主事一行驻边辅助工作,日后都是自己人了,望同僚间互相帮扶、同舟共济。”
褚明达宣告完,监察主事一行赶到了机宜司,在众人注视之下穿过队伍前来。
“朝廷的人啊……”
“比咱们褚大人官位大吗?”
“官位应该是比不上,但这分量倒是挺重的。”
“老实点吧,以后捅什么篓子,主事大人就直接报给皇上咯!”
众人小声议论着,卫聿川见为首的监察主事有些眼熟。
这不是他之前大雨天去找李大人,在枢密院看花眼,一头撞倒的那个官员吗?!
监察主事也发现了卫聿川,意外地看着他,并且认出了他。
卫聿川朝主事讪讪地笑笑,哈,有人已经捅过篓子了,篓子已经找上门来了。
“这第二件大事,就由曹主事宣布吧!”褚明达邀请曹主事来到天罡殿殿前中央。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机宜司三处捉拿叛国细作、破案有功,英勇神武,明朝秋毫,今赐三等军功,赏绢、钱三匹贯,钦此!”
“哈!”孙有虞大笑。
“哈。”邓玄子暗笑。
“哈?”卫聿川愣。
“哈什么哈?!还不上去领旨?!”肖崧瞪了三处几人。
三处六人来到了殿前,这就立功了?他们几个倒霉蛋居然能落得这好事?不对啊,是刑部抓的程寰,皇城司抓的辽人,这功怎么到三处头上了。
褚明达见卫聿川自己在哪嘀咕,“刑部左侍郎尉迟敬亲自向朝廷申领,把功名挪给了你们。”程寰一案,人是刑部处决的,辽人细作一行是皇城司抓捕的,机宜司表面看起来并未拿到实质的贡献,但没有三处在其中推进,案子无法水落石出。尉迟敬的结案报告写了厚厚三折子,功劳全推给了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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