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走吧走吧,别让我看见你掉眼泪啊!走走走!”霓月把李鸦九轰了出去。
整个小宅已经差不多收拢完毕,霓月有扣扣了门上的木板,保证刮大风不会被吹跑,突然院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了。
“回来干吗?”
霓月回身,来者意想不到,季铎拎了两包东西站在门口。
底野伽之仇还没报,霓月刚想扇季铎,但是想起卫聿川这人说得没错,季铎纯找虐,越打他越激他,他就纠缠的越深,霓月索性当看不见,继续忙自己的。
季铎把带来的名贵胭脂放下,看着霓月的兵器、利落的身手……忍不住抱着双臂靠着门边欣赏起来。
“有屁快放,没屁就滚。”霓月忙着给马喂粮草。
“帮我个忙。”
“帮我去辽打听个人。”
霓月白了他一眼,季铎这人还会求人?
“你娘不是好多年前就死了。”
“卫聿川告诉你的?这事他一直记得?他怎么说的?”
霓月没搭理他,继续关着门窗。
季铎不分由说把信封塞进马匹行囊中,“我要打听的这个人,或许机宜司也会感兴趣,不过我保证,你看了里面的东西,就不想告诉机宜司了。”
霓月疑惑:“你怎么知道机宜司的机密?”
“我说过我监视卫聿川。”
“你还真是爱他。”
“我也……”季铎下意识想接嘴,霓月一刀甩了过去,她收敛好了所有的行李,剜他一眼,牵着马准备离开了。
“在我剁了你之前给我滚。”
前方便是城门了,霓月骑着马在出城的队伍中缓缓向前,马背上托着两日的口粮,系着一串从晚市买的小铃铛,摊主说编织绳是在寺庙开过光的,有住持好运加持,定能保平安。霓月以往从来不信这些东西,她走到哪里没有敌手,该担心安危的是别人,昨日在街上看到了,鬼使神差买了下来。
是对前方未知的路有所恐惧吗?
不是。是希望不再有任何异动之事发生,从前沉浸打打杀杀,一日刀光不见血就觉得没有快感,在三处这些时日,越来越希望万事和平,最好什么命令都没有,就躺在屋顶上晒太阳。
人来人往的主街上,霓月离城门越来越近,身后热闹的市坊街巷越来越远,出了这城门,即将面对的就是未知凶险的“焰影门”,霓月才发现这是加入三处之后,第一次一个人去另一个地方,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别样的感觉,以前从未有过,是留恋……和不舍吗?马儿在缓缓往前走,霓月忍不住回头,望向身后的霸州。
路边喜欢的羊排店门口依旧很多人,之前赶柳缇出门的爷叔一家正往当铺前去,还有形色匆匆的各色百姓,岔路口拐进了一辆马车,正悠悠往城中去,霓月看着看着,突然感觉人海中有目光凝视着自己。
她回过神来,搜寻着人海中那缕目光,这才发现经过的那辆马车是个大户辽商的轿子,车后跟了一队随从,走在队伍最末端的一个穿皮袍的商人,正一步三回头深深望着她,生怕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卫聿川不舍、担忧地目光透过落日笼罩下浓烈又浑浊的人海,直直地看着霓月,他在问,你还会回来吗?
如果想就此别过,卫聿川相信,霓月有一万种法子让机宜司找不到她,她在这里没有亲人、只有他们几个不知能不能称得上朋友的同僚,她也没有那么爱自己,生长到如今受过最重的伤,是自己在汴京刺的那一剑。
她同样有一万种理由不回来。
霓月没说话,远远地看着卫聿川,迎着金色的夕阳,冲他笑了笑。
“我等你回来!”卫聿川远远地冲霓月挥着手臂,张大了嘴,一个一个字比着口型,努力向她传达着期盼。
城门南侧一t望塔高处,一身披斗篷之人步伐轻巧来到了塔里,和另早早在此的人会面。
一壮一薄两个身影,望着城外广袤的荒漠,等待期待中的人离大宋越来越远。
“霓月出城了。”
“好。霓月必须死,否则后患无穷。”
第62章 .死间篇七 “此生当尽兴,徐徐踏歌去”
“咕隆咕隆”一个木质小狗车被人拖着卡在了城墙边两块石头中,李鸦九蹲下来拾掇轮子,用力磕了几下轮子重新转起来。
“也不知道霓月出城了没有……如果今天出城早的话,说不定明天就能回来了吧。”李鸦九自顾自嘀咕着,霓月这一走,他心里空空的,好没有安全感,毫不夸张的说,在三处李鸦九的安全感来源不是卫聿川这个提辖,更不是其他三个不靠谱的,而是霓月。
李鸦九拖着小车里一摞收集来的废铜烂铁,准备再去城门外找一些能炼的家伙什,霓月嘱咐他要办的事,要花不少功夫。
起身正准备往前走时,一侧废弃的t望塔低端先后出来了两个身披黑斗篷的身影,一高一瘦,陆续上了两辆马车,李鸦九好奇地躲在城墙后偷看着,大白天捂这么严实,干嘛呢?
再抬头一看前方是座战事废弃的t望塔,神神秘秘怎么会有人来这儿?
李鸦九刚想把小拖车藏起来跟上去看看,其中一辆马车里突然传出来“嗡”地一声撞击,李鸦九没听出来是什么动静,不等李鸦九上前,马车加速离开了。
车轮滚起尘土不停向前,李鸦九从城墙后探出身来,疑惑地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
主街最繁华的勾栏院中,完颜拓一行正在孙有虞的带领下观赏折子戏,虽说非常了解宋人,但在宋人带领下浸入地道的大宋生活,这还是头一回。
孙有虞这日依旧伪装成管理边境贸易的商官接近完颜拓,完颜拓此人身份和所处立场颇为棘手,还是得先用温和法子将其归顺后再交由朝廷处理,贸然行动许是会引起动乱。
邓玄子作为随从低着头跟在孙有虞身后,皮货商卫聿川跟在完颜拓一行人最后头候着,两人趁坐在前头的双方主子不注意,迅速交换情报。
邓玄子:两日后行动。我们截下军需,二处带寨里的宋人长工撤离。这是暗号和撤离据点。
卫聿川迅速将情报收进怀中,递给他另一张纸。
卫聿川:那些目标百姓?
邓玄子手势回复:徐大人去找巡边府了。
卫聿川暂且如释重负点了点头。
戏台上的名角儿刚唱完一出悲哀婉转的江南小曲儿,一个留头眸子湿漉漉,惹得孙有虞泪水汪汪,好久没看这么动人的戏了,能来这勾栏放松放松还是沾了办案的光,以前在行人司时候,别说看戏,他都有机会上台唱戏!
孙有虞折扇一展,抿了口茉莉花茶,看着一侧铜镜里倒映出来的自己,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今日吾乃真君子。
优雅,真是优雅。
笼络一个他国人物主要分几步走,金钱引诱,美色诱骗,感情拉拢,最后才是控制胁迫,金钱引诱相信已经在完颜拓这小子心里埋下根儿了,他们给他开出的贸易策略他不可能不心动,
而今日,孙有虞就是带完颜拓来消费开眼的,松松这个自小长在辽东北边犄角旮旯的辽人的土,带他来大宋北境最繁华的城池开开眼!肆意挥洒!就是一个享受!
“完颜公子,方才这出戏,前半折子讲得是女子被郎君背叛之苦,后半折子说女子找到了欣赏她接纳她的绣房,自己的才能被赏识的喜悦,怎么样?是不是如听仙乐耳暂明……我们大宋汴京、江南、遍地都是勾栏瓦舍,你要是喜欢,哥哥我给出份攻略……”
孙有虞满意地借曲子一番推心置腹,侧头一看完颜拓和阿克丹一行辽人翻着死鱼眼冷面木然看着他,宛若在看一个傻子。
孙有虞表面微笑,转过头瞬间翻了三个白眼。
对牛弹琴!
土鳖,真是土鳖。懂不懂欣赏?
行,不想看雅的是吧?那不装了。
孙有虞拍拍手,打戏台后出来一队抱着葡萄酒、金叵罗,青黛画眉红锦靴,道字不正娇唱歌的妓子,娇笑着冲完颜拓一行小跑而来。
卫聿川急忙避开视线闪过妓子轻薄的衣衫和裸露的酥胸,暗中冲孙有虞使眼色,这尺度也太大了点吧?
完颜拓一行被歌妓舞妓团团围住的,卫聿川抽身不得,被香粉熏得直打喷嚏,邓玄子幸灾乐祸看着卫聿川,用眼神对他说:等霓月回来我告诉她你逛青楼。
卫聿川瞪他一眼:你别添乱。
邓玄子乐道:你找妓子。
又来了一群舞姬发现了卫聿川似乎非常好挑逗,组团过来揩油,卫聿川沿着戏台一路横跑逃命,经过邓玄子身边时拼命使眼色,快让孙有虞住手!
邓玄子不急不慢回应:你还跟妓子搂搂抱抱,小意温存。
这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完颜拓抿了口茶,看样子似乎乐在其中。
孙有虞瞄着阿克丹在完颜拓面前毕恭毕敬的样子,觉得还缺味猛药。
半柱香之后一行人来到了霸州官员们经常暗中出入的一酒楼,就是当初孙有虞赌钱输光了衣服被当成男妓子抓走那家,卫聿川还没等进去,在酒楼一卤味铺子门口碰过到肖婉玉。
卫聿川赶紧催肖婉玉走,肖婉玉往酒楼里看了看,恍然大悟。
“这些时日不见你,你终究还是来这里讨生活了。”
“……我当差。”卫聿川小声道。
“我知道。第二份差。多赚点。家里最近没肉了。”
“……娘你快走吧。”
傍晚时分,众人来到了城中一隐秘大宅子准备用晚膳,宋净女带着几位县官,代表巡边府早已在恢弘宅院等候多时了,这宅子是送给完颜拓的,若是完颜拓喜欢,今日便可住下。
宅院有个细节,是按照完颜拓儿时在辽长大的府邸原样改造的,他在那里长到十五,仅存的温馨回忆都在那宅子里,十五之后,家族便被辽分成了两半,他和耶耶的婆姨们被驱赶到了辽的苦寒之地,娘亲去世后开始了寄人篱下的日子。
大门推开,宅子中玉兰花落地飘香,卫聿川看到了完颜拓眼中闪过一丝泪光,怔怔地望着院中景象愣了片刻。
孙有虞和宋净女几人交换眼神:有戏。
“主,这院子比起我们……”
完颜拓抬手制止了阿克丹,跟着宋净女的指引往宅院深处去。
辽人手下一行也四处打量着宅院颇为感慨,卫聿川走在末尾几位,经过一个狭窄回廊甬道时故意和身边辽人勾肩搭背,邓玄子从一侧闪身出来,两人合力击晕辽人,迅速将其拖进了墙壁之间一夹层。
狭窄夹层中柳缇已经准备完毕,就等邓玄子进来给他易容扮成辽人,单靠卫聿川一人接应后几日行动颇有难度,万一后面再立功不能让这小子一人全占了。
“姐,下手轻点,我是活人,不是死的。”邓玄子忍着被柳缇揪脸皮的痛。
“哦。好,好。”柳缇拉扯着邓玄子的鬓角再给他套第二层脸皮,被他一说赶紧松手,岂料这皮一些回弹到邓玄子脸上,又抽了他脸一巴掌。
“……”
片刻之后邓玄子易容完毕,推开夹层缝隙,见四下无人,溜出去回归辽人队伍。
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凶神恶煞脸上有痣、耳侧留辫的辽人。
当晚宴会一直持续到戊时,皎洁月光落在湖中散落花瓣上,孙有虞往池子里投喂着鱼食,完颜拓颇有些酒意,拎着一茶盅,缓步来到了孙有虞身边。
“孙大人。”
“叫我小孙。”
完颜拓泯然一笑:“多谢小孙今日款待,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你这些官员朋友、手下、对我一行不设防,听起来像是近日刚学会了辽语,完颜感谢友人。”
完颜拓说罢冲孙有虞行礼。
孙有虞笑笑,也没客气,应下了,继续喂鱼,“客套话不必多说,你要是真感谢我,就每逢十天半月请我喝你们辽人的喜潼。”
“小孙这是要我留下?”
“人自有他的天地,何必替他人数钱卖命,你是个聪明人,眼界也宽,只是摇摆不定,若是迈错了路径,许是会自找麻烦。”
“潦草一浮萍,风吹哪里飘哪里罢了。”完颜拓仰头喝了一茶盅。
池子里的鱼都被孙有虞的鱼食吸引过来,孙有虞又撒了一把,“心安处即是家,有朋友的地方也是家,反正有阿克丹跟着你呢!你还有一亲人,比我强多了。我自幼无父无母,就是一街头小混子,吃百家饭长大,在街头偷馍差点被人打死,后来被路过一大哥相救,幸得朋友赏识,带进行人司一点点培养,做了使者,去过你们辽很多次,要说没有家,我才是浮萍,跟着出使队伍,走到哪算哪,只要我司人在身边,那里就是我的家。”
“此生当尽兴,徐徐踏歌去吧!”
孙有虞说完这话,坐在屋顶上的卫聿川听罢笑了笑,还得是你孙哥,这话听得他都快掉眼泪了。
卫聿川望着夜空月色,想起了另一个漂泊在外的人,霓月现在又在哪呢?
第63章 .死间篇八 癫货之家焰影门
鱼茂台镇官家驿站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众多惊恐的百姓,又害怕又好奇忍不住往驿站院子里看,这是镇子上最近起的第三起凶案了,众人议论着三起案情的相似之处,来往的百姓有的手牵骆驼,有的外披裘,内穿长袍,头戴动物皮毛的毡帽,还有人所穿长袍、乌靴与宋人无异,大部分身着典型胡服。
土地面上的鲜血还在汩汩流着,逐渐蔓延到了脚尖前方,霓月停下脚步,绕开地面血河,走向靠近尸体一侧的前方,眼前死的这个官人,死状恐怖恶心,五脏六腑都被掏了出来,一样样摆在地上晒太阳,尸首被吊在大门口,风一吹就随风飘荡,像只被风干的鸭子,不知死了多久了,腐烂的肚子已经成了一黑洞,吸引来一群黑色的蝇虫,不知疲倦嗡嗡飞着。
应该是他们干的,自己所属的那个组织――焰影门。
霓月跟着孙有虞朋友所给的地图来到了辽南京道这个镇子,几日来一直在搜寻焰影门的痕迹,听说这里最近出了连环凶案,凶手一直逍遥法外,死者多为路过驿站的高官,凶手杀完人若觉得不过瘾,有时候还会回到案发地,再摆弄一下尸体。
比如掏五脏六腑,挖走眼珠子放在办案官差的晚膳里之类。
霓月嗤笑,很有自己的作风。
正要上前查看一下案发现场,寻找一下这伙人的踪迹,突然来了阵邪风狂卷过来,百姓们纷纷皮袍带帽,细密黄沙弥漫在眼前,嘈杂的街头一个诡谲玩味的男子声音从身后飘过来。
“好久不见。师妹。”
霓月皱眉,即将寻着声音来源回头,邪风吹乱了霓月头发,耳后蓝色焰火的标记在风中逐渐清晰,身后出现了三个人影,邪风同样略过三人编发,蓝色焰火在三人耳后熠熠生辉。
霓月回身,三个模样行头怪异的人抱着武器,在十步开外懒洋洋地看着她。
中间高个子男的一头暗蓝色头发,抱着把长砍刀模样的兵器,一脸怪笑,左边是个比她稍大点的女人,眼圈乌黑,衣服也乌黑发青,像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的,右边是个一身白衣脸色煞白的公子,嘴唇红的发紫,手里抱着一把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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