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旅店带着饭店,在大路旁边,房屋看着简陋,香莲想着价钱应该便宜就走了进去。
老板领着她看了房间要三角钱住一夜,香莲想着秋菱公公的房间比这家干净才要两角,便问老板:“我要去很远的地方,身上没多少钱,有没有再便宜的房间?”
老板说:“不要钱的都有,只怕你住着不合适。”
香莲说:“只要省钱怎么着都行。”
老板带她来到院子最后,这里有一处棚子围起来的房子,里边没有床铺,只铺了厚厚的稻草,在一个角落里放了一些杂物,还有两床破被子。
香莲问:“怎么没有床啊?”
老板说:“这里原先是堆杂物的地方,经常有讨饭的过来住店,他们大都耍赖,要不到房钱,不让他们住又怕他们使坏,只好腾出这个地方给他们行个方便,有路过没钱的人也可以住在里边,就是没有被子,不收房钱。”
“那里不是被子吗?”
“那是讨饭的放在那里的。你要被子我可以租给你,一夜一角钱。”
香莲想着这个老板奸诈,说是免费,还要付被子钱,又一想,反正就住一夜,还是能省下两角钱,便说:“那就租一床被子吧。”
老板说:“这里有两个讨饭的天天晚上回来,他们若是纠缠你,我可管不了。”
香莲想,就是有男的睡在这里,大冷的天穿着棉衣又能怎样?想着老板为了让她住客房故意吓她。便跟老板说:“放心吧,没人敢惹我?”
老板又打量一下她说:“是呀,你这身段还真让人放心。”
香莲想着这个老板真够损的,骂人不带脏字,白了他一眼。
老板坏笑了一下说:“我没有别的意思,看你这个头,一般的男人还真不是对手。”
香莲没有说话,老板转身走了,没多会儿回来,怀里抱着一床被子递给香莲说:“刚才忘了跟你说了,被子要付五角押金,退房的时候押金会退给你。”
香莲生气道:“谁还能拿你被子吗?”
老板说:“住在客房里不用押金,没人会把被子拿走,住这里的人可不一样,丢过好几床被子了。”
香莲更加生气,想着这人为了让她住进客房想着法子刁难,便掏出一块银圆给他,
老板接过银圆说道:“揣着现大洋还跟我哭穷。”说完,从怀里摸出两个银角子找给香莲。
香莲接过钱说:“你要不要给我写一张押金收据?”
老板说:“放心吧,走的时候一定退你。”转身要走又扭脸说,“要是饿了前面饭店有吃的。”
香莲没有理她,蹲下去抖动被子,忽觉得肚子就是有点饿了,起身想去前面饭店,想着老板奸诈,不吃他的饭,自己带的馒头还有很多,再不吃就要扔了,怪可惜的,便掏出一块啃了起来。
这时门外进来两个人,一个左边腋下夹着一根拐杖,一个右边腋下夹着一根拐杖,在左边夹拐杖的右腿只有半截,在右边夹拐杖的左腿只有半截,两个人并排站着,就如门上贴的年画,左右对称,香莲心里只想笑。
他们侧着身子将重心压在拐杖上,一跳一跳进来,看见香莲坐在地上,其中一个问:“你怎么睡这里了?”
香莲看他们身上脏兮兮的,知道是两个乞丐,跟他们说:“我身上没钱了,老板让我睡这里的。”
另一个说:“她没地方睡就让她睡这里吧,也能陪咱哥俩做伴。”
两个人放下拐杖,把棉裤脱下来,香莲吃了一惊,原来两人并不残疾,全是装出来的。两人将小腿弯曲到大腿后边,用绳子牢牢绑住,穿上棉裤再将棉裤筒卷起来,怎么看都像断了半截腿。
香莲想,他们为了好讨东西装着残疾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不知道还会干出什么坏事。
想到这里,后悔没听老板的话,跟两个骗子住在一起。
那两个乞丐从角落里拿出被子在地上铺好,又从袋子里掏出碗筷,将要来的饭菜倒进碗里,其中一个乞丐拿着酒壶往碗里倒酒,端起来向香莲扬了一下:“姑娘可喝酒?”
香莲摇了摇头,那人自己喝了一口放下碗说:“姑娘要去哪里啊?”
香莲说:“我去省城。”
“省城不近啊,你一个人怎么去,要不让我们哥俩送送你吧。”
香莲怕他俩说下流话,起身去了外边。
她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本打算找老板换一间客房,忽然又想,老板奸诈,不知道还会怎样耍她,或者要取笑她一番,想想作罢。
再向屋里看那两个乞丐,两人的个头都不高,都是精瘦,能把腿弯曲起来装进棉裤筒里,腿一定很细,这样的人若跟自己打起来,不会吃多大亏,但是,要先做好准备。
怎么准备呢?香莲往四下里看看,见旁边堆了一堆砖头,香莲捡起两块拿在手里,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看屋里黑下来才慢慢进屋,见那两个人还在昏暗中摸着黑喝酒。
香莲偷偷将两块砖放在睡觉的里边,躺在被子里,随手就能拿到,她这才放心睡下。
不知夜里几点,香莲感觉有人拉她被子,她突然惊醒,那人一把捂住她的嘴说:“别动,让我摸摸。”
说完,一只手伸进被子里要撕扯香莲的棉衣。
香莲忽然坐起,随手抓起一块准备好的砖头,猛地向眼前的黑影头上拍过去,那个黑影一下倒地。
香莲翻身站了起来,又弯腰推了推倒地的人,却一动不动,吓得她往后退了好几下,再用脚蹬一下,还是没有反应,她感觉事情不妙,要么这人昏过去了,要么死了,她感到脊背一阵发凉,很快又冒出冷汗。
这时候,她听见墙角处另一个人正在打鼾,知道另一个人还在酣睡,她定了定神,想想该怎么办?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逃走,这里没人认识她,也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尽快逃走是最好的办法。
想到这里,她摸到自己的行李,慢慢起身走到外边,在黑暗中摸到前面饭店,又慢慢走到门口,用手在门上摸到门闩,怕惊到别人,她一点一点将门闩往外拉,直到拉开,才又慢慢开门出去。
她一出门就撒腿跑了起来,有狗听见跑步声在后边狂叫,引来更多的狗叫声,她不顾一切地越跑越快,一直跑出镇子,直到累得不行,才将行李扔到地上,趴在行李上大口大口喘息。
此时,她心里非常懊悔,不该住进那个棚子里,想省钱没省掉,反而多交了租被子的钱,押金是不能要了,还不知道会不会落一个杀人的罪名,越想越害怕。
第四十四章 荒村遇险
香莲蜷缩在路边冰冷的行李上,沉睡中被一阵细雨淋醒。此时,天色灰蒙,隐隐可见不远处有一村庄,她抓起行李向村庄跑去。
刚进村子,一条狗窜了出来,她挥舞着行李一边打狗一边向旁边一户人家的门口靠近,不想那家也有一条狗,冷不丁地蹿到香莲身后,往腿上咬了一口。香莲回头去踢那只狗,不想一下滑倒,两只狗一起扑到身上撕咬,幸亏香莲穿得厚实,身上的衣服被撕烂了,她在上一边翻滚一边拼命地呼喊。
这时,旁边那户人家的门突然打开,一条大汉挥着铁锹冲了出来,两条狗扭身跑了。
大汉将香莲拉起来,又带着她来到屋里。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位四十来岁的女人,她手里端灯往香莲身上看:“狗咬到你了吗?”
香莲提起裤筒,女人将灯放到近处仔细查看,惊诧道:“咬得这么厉害啊,还有哪里吗?”
香莲又挽起袖子,只见胳膊及手腕上也有伤,只是没腿上的伤口严重。跟香莲说:“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没事的,过一阵子就好了。”
“不行,血流得太多了。”
女人回里屋撕了一块破布将香莲的腿缠绕了一下。
很快天亮,雨还在下,香莲要走,女人说:“下这么大,你身上的伤口不能见水,就在我家住下吧。”
香莲看天空乌云密布,不知道这雨还要下多久,只好在女人屋里坐了下来。
“看你身上全是泥,快脱下来我帮你洗一洗吧。”
“不用洗了,雨停了我还要赶路。”
“没事,我帮你洗一洗,看这天有得下了,真要是赶路,我帮你在火上烤一烤。”
香莲也觉得一身泥没法再穿了,便从行李包中找了两件衣裳换掉,用人家的木盆自己洗了起来。
雨一直下个不停,香莲望着天空兴叹,此刻,她真想变成一只飞鸟飞到省城去,飞到督军府。
女人在厨房做饭,将香莲洗好的衣裳放在灶洞口烘烤。做好饭端进堂屋,让香莲坐下来吃,香莲说:“我带的有馒头。”
女人说:“你那都干了,留着路上吃吧。我们也没什么好吃的,就这些粗茶淡饭,你别嫌弃就行。”
香莲也觉得饿了,就坐到桌子前面端起一碗粥,将自己带的馒头掰开了放进粥碗里泡着吃起来。
“你们这附近有旅店吗?”
女人说:“我们这里离县城十五里,附近没有集镇,也没有旅店,外边雪这么大,你就安心地在这里住下吧。”
雨一直下到晚上没停,香莲只能在女人家里过夜。
第二天一早,香莲起床收拾衣裳,刚弯腰去拿行李包,只觉头一晕摔倒在地上,旁边一条长凳也撞倒了。屋里猛地一响,将里屋里睡着的夫妻惊醒,两口子冲到外屋,见香莲趴在地上,女人上前拉她,感觉她的手很烫,搀扶着坐到床沿上,又用手摸她的额头:“哎呀,你发烧了。”
“没事,我可以走。”
“外边还下着雨,你还发烧怎么走啊?”
“我不能在这里麻烦你们了,我去县城住旅店。”
“县城那么远,你走到什么时候啊?就在这里住下吧。”又跟男人说,“她烧得厉害,你快把大夫请来看看。”
男人回里屋穿好衣服出去,一会儿领着一个手提药箱的人进来,香莲知道那人定是大夫,就伸出手让他把脉。
大夫把完脉,用手试了香莲额头,又看了眼睑、舌苔,问香莲:“你哪里是不是有伤?”
香莲说:“昨天早上被狗咬了。”
大夫让她将伤口露出,看了伤口摇了摇头说:“这下麻烦了,伤口感染引起发热,你哪里都不能去了,要躺下来休息。”
女人帮着香莲脱去外衣,搀扶着上床睡下,大夫从药箱里拿出药,给香莲清洗伤口后,又敷上药粉,最后又取出几粒吃的药,跟香莲说:“狗咬的感染了很难好的,严重的得一个月都下不了床。”
香莲听了哭起来:“我只是路过,怎么能在外边住那么久呢?”
女人叹息道:“谁还没有落难的时候,你就安心地住下吧。”
香莲看大夫收拾药箱,忙从口袋里掏钱要付药钱,女人跟大夫说:“别收她的钱,回头我付给你。”
大夫点头,香莲说:“我身上有钱,收我的吧。”
女人不好意思地说:“我家除了粮食,真的找不到一文钱。”
小雨连绵不断,一直又下了四五天,每天,香莲的心都如放在油锅煎炸一般,她焦急地盼着天晴,又担心天晴,天真的晴了,她是走还是继续留在他们家里?
胳膊和手腕上的伤口轻一些,可腿上的伤口继续恶化,脓血不断地往外流出,大夫每天过来帮她清洗,香莲看出夫妻两人心里厌烦嘴上不说,自己心里也难受,她掏出钱递给女人:“你把这些钱接着,就当我住进旅店里。”
女人说:“我们不是旅店,怎么能收你的钱呢?”
天晴以后,香莲要走,女人拉住她说:“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周?”
“没有,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再住下去呢?”
“你的伤口没好,千万不能走,即使住进旅店里,也没有我这里方便。”
香莲也是这样想的,至少这里有个大夫可以每天过来,她跟女人说:“我住下来,你一定要收我的钱,不然,我不安心。”
“行,你就住下吧。”
又住了半个月,伤口不再流脓了,香莲跟女人说:“我必须走了,如果有机会,我会再来看望大姐。”
因为不断地付药费,身上的钱不多了,她想将一只银簪送给女人,又想着住了二十来天一只银簪太轻了,可金耳环有一对,不可能送一只给人,送两只太重了,为了这事她在心里斗争了一夜,想想这对夫妻不太好,便咬咬牙将那对金耳环掏出来送到女人手里。
女人看金晃晃的耳环又大又亮,惊讶地说:“这太金贵了,我怎么能收啊?”
香莲硬塞进她的口袋里,跟她说:“这是我婆婆给我的,我送给你留个纪念,你若不留下,我一路上都走不好,太太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女人激动地点头:“我当初答应收你的钱,是怕你不好意思住在这里,现在伤口好了,我们一分钱都不会要啊。”
“我看得出来,你和大哥都是好人。”
夫妻两人感觉礼物太重,一直将香莲送到庄子外边,香莲几次挥手让他们回去,两人还是站在庄子前面目送着香莲走远。
来到县城,香莲先找到一家当铺,拿出银簪递给掌柜的,让他开个价钱。掌柜的取出戥子称了重量说:“这个只能按银价付钱,刚好值一圆五角。”
“这做工精细,怎么能按银子的价钱给呢?再加点吧。”
经过讨价还价,最后才卖了两块银圆,香莲感觉亏了,可她不卖掉,下面住店吃饭都成问题了。
从当铺出来,香莲找了一家旅馆住下,她想伤口刚好,别走得太急又让伤口感染了。
旅馆旁边有一家饭店,香莲到饭店下了一碗面。中午吃饭的人很多,他们说着各地不同的方言,忽听旁边有人说:“谁会打死一个讨饭的呢?”
香莲吓了一跳,慢慢将脸扭过去,见那一桌吃饭的人有男有女,其中一个女的说:“肯定是他自己掉在桥下的。”
香莲方知他们说的不是她用砖头砸头的那个乞丐,那件事过去二十天了,不会再有人当新闻提及。
一碗汤面端上来,香莲正要吃,忽听另一边有人说话的声音很像祁光,赶紧扭脸看过去,却见那人不是,她想,这个人肯定住在省城附近,便问那人:“你是从省城来的吗?”
那人诧异地望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你说话像督军府那一片的。”
那人点头:“你说得很对,我家就在督军府不远。”
“可认得祁光,他家在祁庄。”
“哦,我们离得远,有十几里路。”
“你们是回家的吗?”
“我们从家里出来,去北方做点生意。”
“我要去省城,去督军府。”
“督军府不好进啊,把门很严的。”
“我知道,我去过。”
“你有亲戚在里边?”
“我丈夫在那里当兵,去两年多了。”
“两年多了你不一定能见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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