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谢延岐想了一夜,尚是中学生的谢延岐被他矛盾的心理折磨得难以入眠,他一遍遍谴责自己的无耻、扭曲和怪异。
可不论谴责自己多少遍,再次想起谢姝时,心底涌现的还是他不愿面对的感情。
天边泛出鱼肚白时,纷乱的思绪渐渐指向了一个方向――他绝不能继续留在这个家了。
逃避也好,冷静也罢,能保护这个家庭的方法别无其他,只有谢延岐消失,只有让他这个危险的因素消失,这个家庭才能安然无恙。
离开家的几年谢延岐过的还不错,虽然在法律上他和家人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但父母依旧将他当作亲生儿子照顾。
偶尔他能从电话里得知谢姝的近况,听说她对电影很有兴趣,准备去内地学电影。
据说上学前的假期她准备去意大利度假,和何温骋黄稹>菟敌绘和何温吃己昧艘院蠖家在电影界工作。据说家里人都很喜欢何温
“去内地学电影?这和去沙漠里找水源有什么区别?”谢延岐难得说刻薄话。
一切都在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谢延岐的心情却和那晚他决定离开时别无二致,他依旧在被矛盾的想法折磨。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谢延岐在离开学校后进入了一个自己毫无兴趣的行业,他在波澜诡谲的争斗中搅弄风云,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主义和人,随时准备好背叛他人,也最好了随时被背叛的准备。
他不明白自己的工作有什么意义,也不明白他在这个反人性的行业里坚持下去的意义,他站在幕后见证他的客户获得竞选的胜利,心里想的却是中学时谢姝也在深红色的帷幔下出演过剧目,他也站在这个位置观望着台上的人。
哦,那时与她一同上台表演的人是何温场
等到谢延岐彻底熟悉这个行业,做任何事都变得游刃有余时,谢姝也逐渐崭露头角,谢延岐偶尔会在新闻里看见谢姝野心勃勃的面庞,以及站在她身侧的同事兼男友何温场
那时谢延歧真心认为何温郴嵋恢闭驹谛绘身侧,尽管后来谢姝和何温撤挚了,谢延歧依旧认为何温呈亲钍屎闲绘的人。
因为谢姝后来的丈夫甚至比不上何温常一个品质稍次的男人战胜了另一个充满瑕疵的男人。
在谢姝的婚姻开始不久后,他们的家庭遭遇了惊涛骇浪,以至于谢延歧无心思考谢姝在她的婚姻里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母亲的离世让他们三个孩子抱成一团,企图和家人互相取暖。
谢黎最先走出这种哀痛,他年龄最长,更深刻意识到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他在未婚妻陪伴下逐渐走出了无尽的哀悼。
剩下谢姝和谢延歧两人在原地瑟瑟发抖,此时谢延歧对谢姝离开的恐惧到达了顶峰,谢姝可以回到她的婚姻里疗伤,那谢延歧呢?他没有值得寄托的人或事物,他没有崇高到足以容纳他一切的事业理想,他根本没有能够寄托自己的对象。
和十几岁时一样的境况,如今的他只有谢姝了。
所以当看见谢姝十分抗拒萧绥时,谢延歧心中竟然感到庆幸。
“哥哥,”谢姝趴在谢延歧胸口问:“你不想做些别的事吗?”
天色将明,鸟鸣声逐渐浮出夜色,谢姝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这个时间她的神智都迷迷蒙蒙的,问出了什么问题她也不知道。
谢延歧的手指耐心梳理着谢姝的长发,他慵懒回:“我不在家宝宝怎么办?谁来带她?”
“她在长大的,长大之后就不要这么多人照顾了。而且家里有阿姨有管家,他们都能照顾好孩子。”
“我在家让你厌烦了吗?”
“不是,”谢姝眼睛睁开一条缝,“我觉得你被家庭困住了。”
黑发从谢姝光裸的肩膀下滑,谢延歧抱紧她,“我喜欢在家里,家里有你和孩子,等你回家我就很幸福了。”
“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
“为什么不能?”
这下谢姝睁开眼了,她不满地盯着谢延歧,像是在谴责他的懒惰。
谢延歧被她瞪得发笑,他低头亲吻谢姝的锁骨,声音里满是笑意:“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如果有机会我会找些有意思的事情做的,别担心。”
得到回答谢姝又安心趴回去,她呢喃道:“我不想我们有谁被困在婚姻里,不想有谁承担传统意义上的丈夫和妻子角色,我们是夫妻,但我们都是自由的。”
“我明白,但和外面的事情相比,我还是更喜欢家庭,在家里让我感觉更舒服。”
他的吻慢慢向下游弋,吻过谢姝的肩颈、胸口和小腹,在她肚子的疤痕上流连。
“我要睡觉了,”谢姝向后躲,“马上谢裕醒了又要来吵我们,到时候又睡不了。”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传来“咚咚”两声,刚学会说话的谢裕在门口开嗓:“妈妈,爸爸妈妈!妈妈!”
谢姝觉得如果不是孩子的词汇量有限,她能从早到晚说个不停。
她伸手拍谢延歧的背,催促道:“去哄哄她,让她见到你,快去。”
“马上去。”
谢延歧轻轻咬了咬谢姝腰侧的肉,从床上翻身而起穿好衣服,打开门迎接他的女儿:“爸爸在呢,宝宝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谢裕还朝房间里伸手,嘴里喊:“妈妈,妈妈”
“妈妈还在睡觉呢,爸爸带你去吃饭。”
他依赖眷恋的,就是平静中欢闹的家庭生活。
谢裕
过完二十岁生日后,觉得自己应该找点正事做了。
并不是父母在催促她,也不是家庭突变需要她撑起一片天。
事实完全相反,她的父母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母亲依旧在她的行业稳坐皇位,她的公司依旧在市场上独霸一方。父亲虽然对事业不大热情,但他想做的事情总能做好。
年逾四十还春风得意的父母给她的二十岁准备了过分豪华的礼物,豪华到谢裕要花费一些时间来签收它。
收到礼物后谢裕陷入了短暂的迷茫期,她在思索自己在二十岁这样一个不早不晚的年龄,是不是要做出些成绩来呢?
她妈妈在二十岁时已经初次涉及她热爱的行业了,而谢裕二十岁连她未来会从事哪行哪业都一无所知。
“你妈妈在二十岁的时候也什么都不知道呢,她甚至因为去内地上学和朋友大吵一架,你有什么好着急的?”舅舅面对着手里的牌斟酌一番,谨慎地打出牌面。
谢裕随手挑了两张牌扔出去,“可是妈妈在我这个年龄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你妈妈那类人是比较幸运的一类人,他们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做。”谢黎摊开牌面,“更多是我和你爸爸这种,都到四十多岁了也没个人生志向。”
“啊?”谢裕扔掉手里的扑克牌,沮丧道:“我才不要这样,四十多岁都没有想做的事情,多讨厌啊。”
谢黎顺手洗牌,“你才二十岁,还那么年轻,没有想做的事就去试试好了,你爸妈会支持你,即使错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在二十岁时确立人生志向并不简单,于是谢裕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来协助自己。
她花了很多时间向外围的世界探索,身体走得越远,对于心灵的探索就越清晰。
她在地球最边缘的极地观赏与世俗迥异的景色,在呼啸的风中,谢裕并没有思索出她的人生该走向何方,而是开始好奇她的母亲是为何热爱她的行业。
电影不是文学,它是集体合作的产物,按照谢裕对母亲的了解,一个团队里出现不合她心意的瑕疵都会让她气闷,但在工作时她却允许团队随心发挥。
电影也不是纯粹的艺术,它被市场和商业等等因素层层裹挟着,谢裕不认为母亲在做出决策的过程中都是满意的,她也曾为了更好的商业效果做出违心的决定。
电影更不是令人铭记的传奇,漫漫影史中值得被后世传颂的影片寥寥无几,谢裕不认为母亲的作品会名垂青史,或许在她未来的职业生涯中会出现这样的影片,但现在并没有实现这项伟业。
那么电影作为如此庸俗可笑的意识载体,又是如何让她伟大非凡的母亲深陷其中的呢?
谢裕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还要问本人。
于是她背起行囊踏上了归家的旅程。
母亲在听了她的问题后,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邀请她:“最近我有一个剧组即将开工,要不要去体验看看?”
谢裕小时候被父亲抱着去剧组找过母亲,对于剧组的印象还是一群人闹哄哄地挤在一起,现在母亲邀请她了,那试试也不会造成损失。
二十岁的谢裕经过半年的gap后走上了谢姝当年的老路――在剧组中做一名默默无闻的小员工。
虽然谢姝没有郑重其事地介绍她,但母女的基因力量是尤为可怕的,几乎所有人在见到谢裕时心里都有了正确答案。
这对母女过于相像的面貌实在是藏不住秘密。
因此谢裕的剧组生活变得和她的旅行一样安逸,她需要做的都是简单的小事情,没有人会不长眼把繁重的事务交给她。
谢裕也不想主动请缨挑大梁,她只想作为旁观者来探查这一行业的魅力究竟从何而来。
她旁观了大多数的戏,看着导演和编剧对于剧本的不停修改探讨,深夜眼睁睁瞧着负责灯光、音效等等的工作人员的煎熬,以及最后一场杀青宴。
直到那时谢裕都不认为这个行业有什么魅力,它依旧庸俗、吵闹、通过拙劣的手法愚弄世人,俗气得不能再俗气。
可她看见了这部电影呈现在银幕上。
大银幕仿佛拥有特殊的魔法,把所有光与影、爱与仇,人类这一生物体值得拥有的所有情绪,这世界给予人的体验与感触全都描摹得似真似假,它亲手打造了一个无瑕的乐园,亲手造出了一场永远无法实现的梦境。
原来妈妈热爱的是这样的时刻,她痴迷的是那座永远无法到达的梦幻岛屿,她能做的唯有在银幕上仿造一二。
生平第一次,谢裕想跟随母亲的步伐,成为母亲身后的人,继承母亲的事业。
谢裕的决定让身边的朋友有些惊讶。
谢姝对此解释:“子承父业很常见,女承母业就比较少见了。”
谢延歧赞同道:“父亲创立事业,儿子继承事业,从封建社会时期的继承制流传下来,当然看起来很正常。但是母亲创立事业,她的女儿又恰好继承母亲的事业,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叙事。”
“所以我没有做错吧?”谢裕惴惴不安地怀疑自己。
谢姝和谢延歧相视一笑,谢姝柔声安慰女儿:“你没有做错,错误的范畴的很窄的,你还没有踏进去。”
谢裕暂时没法让自己安心,她做的选择令她感到困惑。
之前在选择大学专业时谢裕选择了金融类专业,她认为家族里很多人都属于这个专业,即便自己没有理想,选择这个专业也不会出错。
可现在它出错了,谢裕要从这个专业乃至这个学校退学,在母亲的建议下重新选择院校和专业。
这样一来,花费了一年时间gap认清自己的谢裕比朋友们落后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她和原来的朋友时差混乱,根本无法联系。
再者崭新的专业和学校,让谢裕心里毫无底气,她甚至开始怀疑她的选择是否正确。
“妈妈,如果我没有天赋怎么办?”她一遍又一遍问母亲。
“在刚开始关注电影的时候,我也不认为自己有天赋,甚至直到现在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天赋。”谢姝像是在转述她的过往:“女儿,在这世上有天赋的人只有少数,剩下的多半是没有天赋的人,但没有天赋的人也会寻找配合自己的方法道路,妈妈找到了,你也能找到的。”
还称得上是个少女的姑娘就这样莽撞地走进了属于她母亲的世界,懵懵懂懂、一无所知,但有的是热情与爱,如她母亲的二十岁一般。
62/62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