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公布量子矿配方,是不道德的!”小个子振臂高呼,引得椅子上的听众们一阵附和,有几名甚至还站起来挥着拳头,表示对小个子的话不能更加同意。
“支持量子公司打败自私的政府,公布量子矿!”小个子吼道,底下的人们纷纷应和。
“我倒是听说――”一个坐在最后一排的留着长发、穿着皮衣的男人开口道,“实际上并不是政府不让公布,而是量子公司不愿意公布,拿政府当挡箭牌罢了。”
“别说笑了!”一个红发女人哈哈笑道,她的整个左脸都是由银色金属制成的,说话的时候只有右半边的肉脸有表情,“量子公司能有多大力量,让大主教给他们背黑锅?”
“你这样的揣测太没有底线了,贾奎尔先生可是个大慈善家!外城那些野蛮人所居住的房屋,都是贾奎尔先生出钱建设的。”另一个人说道。他的身边马上有人表示同意:“是啊,要我说,那些野蛮人根本不用这么被关心,但贾奎尔先生就是这么有大爱的一个人。”
摊子前面坐着的十几个人开始相互交谈起来,顿时没有人再注意站在高凳上的小个子。他有些不忿,强忍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大吼:“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团结起来,做点什么!我们应该找到量子矿的配方,将它公布给所有人!让全世界都用上特效药!”
“没错!我们应该合力挖矿!”红发女人大声赞同道,引得一圈人都挨个站了起来,也随着小个子和红发女人高呼起来。
安妮被现场的气氛所感染,正想也前去参加,却见从啤酒摊的两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出了几道刺眼的光线。还未等安妮反应过来,便见除了小个子和金属脸之外的十几个人都纷纷倒地,胸腹处被光线刺穿的地方汩汩流出鲜血来。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腥甜的血气。金属脸在血泊中站起身来向小个子走去,他们互相点头致意,小个子身后的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五个穿着皮衣的人,表情漠然地一边戴上手套,一边走向地上的尸体。
第十四章 暗网(下)
是便衣城警!安妮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在零点一秒之内便得出了要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的结论。她转过身,头也不敢回地撒腿往家的方向跑去――
路上,两侧的景色在安妮的高速奔跑之中显得模糊,恐惧使她已经无暇担心一名如此飞奔的侍女是否会引起太多注意。她跑得飞速,却逃不过脑海中的各种念头逐个追赶上来:是刚才那些便衣城警杀了那群人?那群人为什么要被杀?因为他们觊觎量子矿?他们是怎么被城警发现的?城警是怎么知道这个集会的?难道……
安妮想起了集会的组织者,那个振振有词的小个子,还有红发的金属脸女人,他们并没有被杀死,而是在众人倒地的时候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好似这个场面他们已经经历了无数次――
暗网上的那篇帖子肯定是组织者发的,组织者竟然是便衣城警……这个集会,是城警司在暗网是布下的圈套!
安妮终于反应过来,未登记的意念端为了防止被追踪,接入网络后的编码是在以每秒两个的速度不停变动的,更高级的意念端编码每秒变动得更多。波维塔那样的未登记意念端制作者会倾力让这个编码的变更尽量频繁,尽量难以追溯和定位,以保全上网人的身份隐私。城警司一定是因为无法直接在网上追踪觊觎量子矿的人,所以才举行了这样的一个线下集会,以方便把他们一网打尽!
原来暗网,也不是完全不被政府监测的。
安妮好不容易才跑回了暗息区,看见熟悉的家所在的楼房出现在视线内,才敢稍稍放慢了脚步。她十分后怕,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以及承受能力,她觉得有一块火烧的铁块堵在胸口,急需找人倾诉一番以平静心情。她能说话的人只有罗可,但是,如果将这件事情告诉父亲,她就再也别想离开家门了,说不定窗户上还会被安装上防止她偷跑的不锈钢条。
她还能找谁说说呢?安妮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这个偌大的赛克塔拉城里,竟然如此孤独。
“再来一条!”一名穿着银色连体服的导演坐在一只水椅上,柔软的坐垫让他几乎要睡着。他的面前漂浮着一台银白色的摄像机,摄像机的画面呈现在导演前臂上的意念端里,导演将画面投射在面前,与正在吃火鸡腿的监制和待命的外勤主持人共享。他们三人以及赛克塔拉新闻台的其他工作人员们都穿着鞋套,还戴了过滤口罩。但其中监制为了吃火鸡腿,已经把口罩拉到了下巴上。肥胖的监制津津有味地吃着火鸡腿,好像完全不介意四周腐臭的空气。
摄像机对准的是夏者和其他几名被收拾得体面且干净的外城人,他们围聚在一个圆桌前面,桌子的中央摆着火鸡、羊腿、豌豆胡萝卜土豆泥、牛肉羹、红烩牛腩煲等平时见都没见过的大菜。如果不是在拍摄前就把备用份拿给他们饱餐了一顿,面前的这桌大鱼大肉肯定早已被一扫而光。
“不要只顾着吃,你们互相之间多说说话,做出一种谈笑风生的感觉。”导演说道,一旁的监制点了点头。
夏者并不认识周围这四名面相姣好的外城人,但他还是主动地一边找闲聊的话题,一边露出恰如其分的微笑。在他的带领下,几名拘谨的外城人们明显地逐渐放开了。
“很好!”导演从椅子上起来,指了指夏者,“你,跟我去拍下一条。其他人,可以去领你们的酬谢了。”
夏者被选中,心里一喜,赶忙跟着导演向棚外走去。有一名工作人员来到了桌旁,从口袋里掏了掏,递给了几名外城人什么东西。夏者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便不得不随着导演离开了。
夏者跟在导演后面,看见导演的橡胶鞋套上已经沾满了呕吐物,但鞋套里面的那双仿鳄鱼皮鞋仍然锃光瓦亮。夏者再看了看自己的脚,特制藤条做的鞋子虽然不容易浸染脏污,但是已经把脚磨出了好几个血泡。跟着导演的不光是夏者,还有外勤主持人和监制,当然,还有那台悬浮摄像机。
“年轻人,接下来我需要你配合我演这么一段――你坐在这个房子里,说这就是你平时住的地方。你平时下班以后,会躺在沙发上玩趣金公司的游戏,这是你日常解闷的方式。”导演说着,夏者点点头。
导演引导着夏者走到了一个白色的移动中型房车旁边,让夏者先进去。夏者刚刚探头往里一看,便被震惊得忘记了呼吸。
这个房车里面,简直是天堂啊!
房车里被收拾成一个卧室的模样,卧室的玻璃上有着山清水秀的全息投影,还有鸟叫声和流水声。卧室中央头顶墙摆放着一张柔软的大床,上面铺着天鹅绒被子和蓬蓬的枕头。卧室的另一端有一个银白色的衣橱,里面挂了几件干净的和自己身上别无二致的洁白的工作服。床头上摆放着一个小巧玲珑的意念端,意念端在空气中投影出一个画面,画面里显示着一个游戏界面,奇特的字体写着“城堡攻坚战”。
导演对这一切都见惯不惊,他推了推愣在原地的夏者,说:“你就坐到那个床上,说这一切就是你平时的生活,会说吗?不会的话,有稿子给你背,你快点背下来――”
夏者不等导演话音落下,走到床边坐好,斜倚在床头,将意念端贴合在了手臂上。他进入游戏,稍稍摆弄了几下游戏中的角色,便演出一副刚刚看见镜头的模样,露出快乐的笑容,说:“不好意思,我先储存一下进度,再接受采访。”
导演赶忙挥挥手,让悬浮摄像机对准夏者。外勤主持人见机上前,走到画面里,说:“请问你在玩什么游戏?能和大家讲讲吗?”
“当然是城堡攻坚战啊!这个游戏是最近我们这里最流行的一款了。只要是在玩游戏的人,百分之七十都在玩这个。”
导演闻言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哦?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游戏呢?”外勤主持人问道。
“除了非凡的体验、流畅的画面和容易代入的角色……这些毕竟都是趣金公司出品的游戏的惯有优点了。”夏者从床上坐直,“最重要的,是它让我想起了我曾经参加过的战斗――我的故国战争连绵,我没有一天不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的。直到来到赛克托,来到斯考未克郡,我才终于过上了不用担心自己下一秒就要死去的日子。我吃饱了肚子,有了一份让我感觉到有价值的工作,业余还能玩这么好玩的游戏。这种日子,过去我可是想都不敢想。来了赛克托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人可以这么有尊严地活着……”
夏者说着,眼圈越来越红,到最后干脆流下了眼泪。他掩面道:“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导演眯起眼睛,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个英俊的年轻人。他长着一副标准的东方面孔,偏分的黑发浓密而有光泽,一双有神的黑色眼睛里闪烁着温脉,两道平眉使他看起来格外有亲和力;而这种从眉眼处透露出的柔软却又被他方正的下巴和轻轻绷着的嘴唇给中和了,他看上去帅气逼人,但不是那种特别狂放的好看,而是一种健康、坚毅、周正、凛然的俊秀。他哭得那么动情,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这演技在见多识广的导演眼中,多少还是有些用力过度了……
导演挥了挥手,示意录像中止。
“怎么了,导演。”夏者有些紧张地说道,“是我演得不好吗?”
导演走上前去,直直地盯着夏者的眼睛,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第十五章 离乡(上)
面对眼前导演突如其来的质问,一般人肯定会心里一惊,脖子后面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但夏者毕竟经过完备的训练,也有丰富的经验,他丝毫没有慌乱,摆出一副老老实实回答问题的表情,说:“我叫夏者,是来自中国的赛克托新移民――
我来这里,是为了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夏者说着,眼神中流露出坚定和向往的神色。
导演用他一蓝一白两只义眼盯着夏者,他的义眼能帮助他更高效地计算和框选出最好的摄像角度,比起原生的眼睛,它们传递感情的效果并没有那么好。虽然对于导演来说,这并非一定是个坏处,让别人猜不透自己在想什么也算得上是一种乐趣。夏者毫不退缩地回看着导演,但眼神中没有带任何防御的色彩,只是静静地微笑着等待导演的下一步指令。
导演最终什么也没说,伸出右手食指在空气里快速地绕了两个小圈,新闻台摄制组的人们马上开始收拾东西。监制终于吃完了他今天的第三根火鸡腿,拍了拍油腻腻的手,把口罩戴回嘴上,说:“回城!”
一队人向房车外走去,悬浮摄像机也跟了出去。一名工作人员上前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透明扎口带,举到夏者面前。夏者接了过来,看见袋子里装着两片灰色的椭圆形药丸,药丸的中央阴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Q字符。
“这是?”夏者询问道。工作人员用冷冰冰的语气说:“辐护Q盾。”
是特效药!夏者惊讶地看着工作人员,说:“为什么给我这个?是因为……因为我表现比较出色吗?”
工作人员厌恶地看了一眼夏者,撂下一句“每个参演的人都有的”,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摄制组的方向追去了。
这一晚,夏者躺在硬邦邦的铁板床上,眼睛盯着漆皮剥落、房角生锈的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他的心中喜忧参半,忧自不必说――他并没有被新闻台的人看中。他如一只孔雀般尽力地表现自己,把“忠诚”和“敬业”写在脸上,但除却被拉去拍了一个单人短片之外,所获得的待遇和其他满脸不情愿的外城“演员”并没有什么差别。他想通过拍摄宣传片被新闻台的人看中,进入赛克塔拉城的这条路算是被堵死了。
但夏者心中却不只有忧,他手里紧紧握着那两颗辐护Q盾,觉得自己握住了上帝的神迹。他来赛克托的目的就在其中,他需要悉心寻找的秘密、能拯救全人类的钥匙就在这一枚小小的药片里,就在他的手中。这让他不由得感觉到一种肾上腺素急剧分泌的兴奋,即使眼前的情形并不容乐观。
这枚药片他有所耳闻――他并非是第一个进入赛克托国的间谍,母国的盟国曾经派出过一名假扮成教授的特工,她在做讲座的间隙成功地潜入了一名赛克托国外交官的房间,盗取了一枚辐护Q盾带回国,进行拆解研究。在经过分析之后,盟国的所有科学家得出了一致的结论――量子矿的大多数原料并不难找,广泛地存在于各种生活垃圾和日用金属之中。经过研究辐护Q盾,要如何将其它元素与量子矿配比才能使其容易被吸收且不伤害人体也已经真相大白,但最核心的那一步却无法被参透――通过怎样的方法才能在实验室中将这些元素合成为量子矿,这个秘密,除了量子公司之外,还真没有人知道。
要参透这个秘密,要么得获取未经过改造的原形态量子矿本身并加以研究,要么就得找到如何合成量子矿的方法指南。进入戒备森严的量子公司窃取原形态量子矿肯定需要大量的人手,这对于夏者来说显然是不现实的。所以,形单影只的他唯一的选择便是找到如何合成量子矿的指南文件。这个信息很可能只存在于量子公司的内部机密网络里,如果连赛克塔拉城都进不去,连织女网都连不上,还谈何寻找?
夏者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阴沉沉的天才刚刚透了一丝亮光,广播里便响起了逼迫人不得不起床的刺耳的高频嗡鸣。这个嗡鸣会在每个宿舍里定时于六点半响起,并且在每一个人的身体重量都离开感应床板后自动停止。所以,即使有对声音不敏感的人想要睡个懒觉,也一定会被工友毫不留情地拎起来。
夏者到粥棚去吃早饭,早餐是他拿昨天的工时换来的一点稀粥,塑料碗里是泡得有些粉了的人造大米和一枚人造溏心蛋。他撒上一点胡椒和盐,把蛋在碗里铲碎,搅合搅合,将一枚辐护Q盾放在嘴里,和着稀粥吞了下去。
夏者感受着那一枚小小的药片划过食道掉进胃里,好似一个散发着圣光的小太阳。他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这引得拿着一个人造汉堡在他面前坐下的男人也露出笑容。夏者见上次和自己说话的男人特意在对面坐下,便冲他友好地点了点头。男人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汉堡,边嚼边说:“我说得没错吧,我就说你会被选上。怎样,吃了很多好吃的吧?”
“你怎么没告诉我最重要的报酬?”
“什么最重要的报酬?”
“辐护Q盾啊。”夏者道,“给了两颗呢。”
男人闻言哈哈大笑:“那有什么用重要的?只不过稍微延缓一点你的死期,让你可以多捡两天垃圾罢了。”
“那不是我们所有人都在做的事情吗?”夏者环顾四周,看着一众坐在垃圾堆里吃着简陋的食物,面无表情的人们,“多活两天,无论生活有多辛苦。”
男人闻言,突然停下了吃汉堡的动作,怔怔地看着桌面,眼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夏者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手往男人那边伸了一下,悄悄地把另一枚辐护Q盾放进了他的汉堡里:“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夏者端着吃完了的空碗,准备回到宿舍去洗把脸并拿上长钳和塑料袋,开始今天的工作。他穿着藤鞋的脚淌过没到脚跟的垃圾,看见远处有一队鞭笞者恰好停下来,用手中的带刺藤条狠狠抽打自己的后背,其中几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大多数人却已然麻木地一声不吭。他们背后的天空灰暗而压抑,乌云好似一只只厉鬼般盘旋在他们上空,风声偶尔带来不祥的凄叫。夏者想起了女儿,她生前最害怕乌云,只要阴天就会哭着说“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前妻离开他们的那天是个阴天,女儿当时虽然才三岁,但创伤记忆不会因为她还年幼便饶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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