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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计成本，全力救活。”
陈书逸在工作群发完，心里还是不安生，给老院长发消息，问能不能联系北京几个教授会诊聊聊其他治疗方案。
“院长，你这次格外上心。”李子猜了个七七八八，大概是自己淋过雨，也想着为兄弟撑一把伞。
陈书逸了解王宇，他不是爱管闲事圣母心泛滥的人，这个狗触到他的底线了，他既然选择出手，就足以证明他势在必得。手术治疗的界线时常很模糊，他不想王宇重走他的老路。
他们身处一个非常磨练心智的职业。
动物的期待往往比人更卑微，那种小小生命对于活下去的渴望，时而如同万斤枷锁，一旦失败，打击是毁灭性的。
兽医自杀率是普通人的三到四倍，他们一边面对动物的生离死别，一边努力在医学的边界线内疯狂挣扎，拼凑全身解数突破难题。
多年前美国兽医协会的一项调查显示，兽医比一般成人更容易患上精神疾病。十个兽医就有一个可能患上抑郁症，自杀概率甚至高达六分之一。
在最困难的时候，陈书逸差点也成为他们其中一员。
铺天盖地的非议和辱骂，加上强烈的自我怀疑，一度让他无法释怀。甚至把合理的风险不由自主归咎于自己，然后全线崩溃，拿起手术刀就颤抖不已。
在不堪回首的医患纠纷里，还好李子拉了他一把。
陈书逸想来后怕，抓紧时间联系中农大的老师。
可惜，没赶上。
午饭后李子见ICU动静不小，跑去小狗正复发抽搐，呼吸微弱。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发绀的舌头，估测恐怕很难扛过去了。时间超过很久，王宇还在抢救，费小丹没敢多说，拉他几次也没用。
小狗的心跳没有恢复，李子从外面望去，它还微睁着双眼，好像还在留恋这个世界。
它也是带着呼吸和希望来的，虽然不漂亮，但也有大大的眼睛，圆滚滚的黑色纽扣鼻子，小胖爪子曾经也在草地自由而惬意地奔跑过。
不知道下雨天它有没有拥有过一个屋檐，寒冬里它有没有睡过一个暖和的窝，甚至到今天，它还没有拥有过自己的名字......
陈书逸挂断谈论治疗方案的电话跑到病房的时候，见王宇弓着身子，还在抢救。他有一瞬间恍神看到了彼时彼刻不甘的自己……
然后走去握住了王宇的手，示意他停下来。
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盯着助理抱走它，桌上干干净净，除了余温什么也不剩。
今天会成为王宇心里的一道坎。
宠物医生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病患，成功的喜悦，失败的无可奈何。关于那些无药可救，无法手术，或者恢复希望渺茫的动物会不断被更新在记忆里，时常出来蛰你一下，又疼又肿。
＊
春天的好消息不多，但是血液库正式立项能算一个。
转诊中心一楼空置的那块终于开始设计布局，围挡拉起那天，李子斥巨资准备了一桌海鲜大餐。
陈书逸忙完到家，看李子大有炸了厨房的架势，刺身拼盘，白灼花螺，蒜蓉小青龙和清蒸阿拉斯加雪蟹。曼德半年任务紧，他们已经很久没能在家里安生吃顿饭了。两人默契地把菜放在茶几上，盘腿坐在客厅吃，几口优质高蛋白下肚，李子想起还没祝贺陈书逸。
“恭喜院长梦想成真，为你高兴，也为小狗小猫们高兴。”两人今天没喝酒，陈书逸近来应酬很多，李子就三令五申非必要情况下禁止饮酒，象征性地举起了奶茶。
“我那天在你办公室看到一个小狗雕塑，是你小时候养得那个吗？”
“嗯，叫艾瑞克，帅气的喜乐蒂。”
李子想起除夕在陈书逸家吃饭，橱窗里有一个木质相框装着全家福，少年的陈书逸站在他爸妈前面，身边正是一只黑棕色的喜乐蒂，精灵耳朵，眼珠子黑黝黝，皮毛闪闪发光，很是神气。
“每天放学，他都会在门口等我回家，就像吃饱饱现在等我们回家一样。”小狗听到陈书逸叫它的名字，耳朵一动，抬眼看着他。
“有一年冬天圣诞节刚过，它突然尿血，浑身没劲。我们连夜送去医院，确诊是免疫介导溶血性贫血。红细胞已经掉到10％，急需输血。但是当时医院没有储存的血源，甚至整个宁市没有一家医院有。找了一夜终于有自愿献血的狗狗，过来需要时间，还要再做配型，我心里知道，可能是来不及了。”
陈书逸眼眶发红，李子能感受到当时的绝望：“后来输血了吗？”
陈书逸摇摇头，说：“到半夜它就休克了，非常痛苦，它一直也在撑着，等血液来，只要那天夜里能输到血，就有机会治疗，吃药也好手术也好，都能活下来。”
“但是艾瑞克没等到。”
李子终于明白，为什么王宇说这是陈书逸准备了很多年的事，时至今日，稳定的血液供应，在宠物医疗行业仍旧是难题，是隐患，是一些人不法获利的肮脏手段。
想要改变现状，一个医生，一家医院，根部无法做到，所以他才坚定地选择从宠物医疗行业实力最雄厚的集团，一步步爬上顶峰，这样才有机会实现这个愿景。
“我们想要规范宠物医疗行业关于血液的来源和使用，就必须自己建立符合人道主义的规则，然后保障血液使用的合理顺序，保障血液的正常供应，只有这样，才能和不法、不良的血液贩子作斗争，他们无利可图，才会放弃伤害动物。”
他要做的事，任重而道远，每一步，都是建立新的规则；同样每一步，也是危机重重，踏破原有的恶习，触碰某些人的利益......
第32章 山药鸽子汤 “别在这招我啊。”
这周例会比以往都死气沉沉, 曼德一年一度的养殖场调研今天要确定人选，为期一个月。
一屋子实习生面面相觑，谁也不吱声, 大学社会实践大家都吃过下农场的苦，没人想去渡劫。
沉默中李子举了手：“我去。”
她不是正经动物医学本科出身, 看人家大学期间能去猪场牛场实习, 羡慕得很。她要去, 而且这次分配去鸽场, 鸽子养殖中运用中药治疗很多, 她一定得去。
你是不是傻，曼德每年这个调研都苦得要命，你一个小姑娘跑去受这罪？费小丹死拽着李子举得笔直的胳膊, 在她耳边念经。
李子转过头笑嘻嘻说, 没事，我爱吃鸽子。
费小丹服了，HRBP刘灿拎出资料里李子那页大笔一勾, 抬头又扫向会议室：“还缺一个，谁去献爱心？”
李子见费小丹低头捂着脸竟然也缓缓地竖起手。
“丹丹, 你去干嘛？”
她也不知道是哭是笑，荒山野岭总不能放着李子一个人去吃苦，她好歹跟过几次调研, 有经验。
“我也爱吃鸽子，去了我就烤两只......”
陈书逸和王宇前后脚进来一看瞅着她俩正在前台探讨第一天是吃清蒸还是煲汤，讲得热火朝天。
“费小丹你脑子有病？那么多实习生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卧槽你没哑巴啊, 这么多天我以为你已经嘴斜眼歪烂家里了呢。”
小土狗走后王宇好些天不在状态，陈书逸停了他所有门诊和手术，他也欣然同意, 索性把之前的假都休了。他说不上来的觉得没劲，窝在家里装死。猛地在医院群里看到调研人选名单，打电话准备辱骂陈书逸没良心让两个小姑娘去——
接通才发现陈书逸正在农大开会，毫不知情。
费小丹心里也堵着一口气，她看不上王宇这般颓废模样，下决心逼他现身。
果然这男人梗着脖子就来了，就爱这幅急赤白脸的样子。活该，让他在家装孙子。
“想好了？”陈书逸倒是不恼，他在英国大部分时间不是上课就在农场，那是个真真锻炼人的地方，对于李子来说，值得一去。李子兴奋地点头，她已经开始期待，要去乡野田地大展身手。
“想好就行，广市这周开始降温，多带点厚衣服。”
＊
陈书逸把李子送到机场，见她斗志昂扬毫无不舍之情，从后备箱提出行李箱，故意逗她：“第一次分开这么久，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李子拽过他大衣领子，难得一见的跳脱姿态，“辛苦您照顾好吃饱饱。”
她从没和小狗分开过这么久，昨天晚上心里难过得要命，抱着小狗又亲又叮嘱不肯撒手。但是陈书逸也没饶过她，大有要在分别之前榨干自己的意思。
临别前的客厅、卧室、就连浴室，都充斥湿漉漉的缱绻。朦胧中她觉得全身没有一处是属于自己的，都被他拿捏在手掌中，被他一次又一次揉进身体里……
“就这一句？那我呢？”
“你呀，昨天辛苦您了，我很满意。但是下次还是不要了，男人，要懂得适可而止，不然我......”李子踮起脚尖，忽地贴着陈书逸耳边，故意慢慢呼气，说出三个字——
“吃不消”。
陈书逸浑身一紧，伸手绕过外套搂过她细软腰肢轻轻掐了一把：“别在这招我啊，小心最后要改签。”
两人亲亲我我间，李子示意陈书逸别动手动脚，她电话响了。
费小丹在那头嚎，他们来的的路上被追尾了，机场高速四车连环车祸，她美貌的额头受伤最严重，估计要缝好几针。王宇命大只是皮外伤，两人正被救护车送往医院的路上。
临了丹丹还担心李子，说先去医院瞧瞧，问题不大就飞过来找她，话没说完就被王宇骂得狗血喷头。
这趟养殖场之旅，说话间就成了李子一个人的历练。
下飞机转动车，又颠了一个多小时大巴，她总算赶在傍晚前到了镇子。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年降水量充足，她拖着箱子走得泥泞，到养殖场的时候，身上淋得稀碎。
她终于领悟到为什么那天会议室鸦雀无声。
大铁门敞开，里面快步走出一个大哥，穿着黑色雨衣，见她二话没说拿过行李掉头又进屋了。
李子怔在那儿，听到前面一声：“愣在那儿干嘛，今天有暴雨，快进来干活。”
李子换上围裙胶鞋，站在鸽场，四周全是咕咕咕声响。她一进来就给扑棱直飞的羽毛羽粉呛得止不住打喷嚏，几个大姐正弓着身子清扫地网，她顺手拿起扫走，也跟着钻进棚子。
确实臭，李子被熏得辣眼睛。
“把口罩戴起来。”她转身见大哥拿着几个口罩，不由分说塞进她兜里，还没道谢，他指了指地上的食物残渣，“赶紧打扫干净，下雨容易发霉，鸽子吃了要拉稀。”李子应声加快速度，在棚子里来回穿梭。
一轮差不多干完，她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多。
她寻亮走到厂房里，角落一间办公室还亮着光。
推门进去，大哥也刚回来，正脱了雨衣晾在一边。
“曼德的？”
李子这才看清他的长相，四十多岁模样，一头少年白发，说话间不露一分多余表情，挽起袖口洗了把脸。
“嗯，曼德宁市转诊中心的。”
“宁市的怎么分到我们这儿了，这么远过来。你叫什么的，橘子？柿子？”
“李子......”
他眼角弯了弯，李子这才松下劲，挪了两步脚底一阵刺痛，站得久了，又淋了雨，浑身酸乏。
“老孙，带小姑娘来吃饭吧，都弄好了。”
绿色漆门边走过一个大姐，也是刚才在棚里干活的，冲李子招招手，看着比这大哥亲和许多。李子跟着走到偏厅，一张木质八仙桌，长条板凳上坐着好几个大姐，拍拍凳子让李子过去坐。
清炒时蔬，蜜枣枸杞鸽子汤，农家土鸡蛋，简简单单几道菜，冒着热气。
李子手里端着蓝边碗，米饭堆得高高的，就着汤，竟然全部吃完了，广市做法的靓汤层次丰富，喝完觉得回魂不少。
她是真饿，也是真累，回到宿舍，李子觉得自己馊了。雨水汗水鸽子屎混在一起散发一股怪味儿，她有点庆幸费小丹没来，她也没想到下乡调研是这样的开场，她不敢坐床上，怕弄脏了大姐新铺的褥子，蹲在地上，样子极为凄惨。
“回宿舍了？洗澡了吗，淋雨不能受凉。”
李子见手机有陈书逸几个未接来电，回拨过去。
“嗯，刚吃完饭，一会就去洗澡。”李子没提今天的事，答得轻描淡写。她觉得还行，是她自己要来的，别人能干的活儿，她也能干。
陈书逸已经基本想到李子现在的可怜样，他见李子迟迟不回电话，就明白了孙白松肯定又来那一套，他们管这个叫曼德调研魔法。
没人能在他的鸽场偷懒，来的不管男女老少，直接开启地狱模式，叫苦叫累的直接打发回去，也有用魔法打败魔法的人，比如今天的李子。
他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跟孙白松知会一声，别往死里整李子，但是他又清楚李子的倔劲，最后也没说出口，眼见夜深了还没回复，他站在家里来回踱步，心里又急又担心——他不怕李子扛不住，只怕她太能扛。
浴室热水不多，她洗得飞快，好在广市多雨却不冷，她打了壶开水隐隐闻到中药味儿飘来。
透着窗户，她见大哥正窝在厨房里。
几口大锅同时炖煮，他见李子在外面，随口问怎么还没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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