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台风预警比这次级别还要高一些，但钟瑾当时没什么感觉，把家里的门窗关好，直接去了派出所。
不过那场台风最后没有在海山正面登陆，擦着边过去了，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影响，大家的生活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今年家里多了一个小瞳，钟瑾就变得和那些囤货的市民一样紧张，尽可能地多准备物资，准备得越充足，他心里的不安就会少几分。
买了平板电脑，钟瑾又直接买了10个大容量的充电宝，以防台风造成停电的话，充电宝里的电还可以临时应急。
拎着东西走出商场，钟瑾一下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连怀里的小瞳也发出了“哇”地一声惊叹。
他们现在的位置，是在商场外面的一个广场上，广场的西边能看到海面的一隅，壮丽的夕阳正从那里沉沦。
海山这边的夕阳一直很美，但美成这样钟瑾还是第一次见到。
天际线上像是有一只巨大的七彩凤凰骄傲地铺开了它的羽翼，粉紫色的霞光穿过云层，铺天盖地地撒下来，往海面上投下了一层层粼粼的宝石，两侧的高楼的玻璃幕墙也被染成深深浅浅的粉色，天地间像是横亘了一幅巨大的油画。
去年台风的时候，钟瑾听毛菲雪说过，天空越美，台风越狠。当时他还没什么感觉，现在看到只觉得心里发慌。
他把怀里的孩子又抱紧了一些。
小瞳指着天空说，“草莓味的天空。”
然后又转过来抱着钟瑾的脸，“我想吃草莓味的冰冰凌。”
钟瑾发现了，这孩子特别会联想。看到粉色就会想到草莓，看到黄色就会想到芒果，看到云朵就会想到棉花糖，看到一粒一粒的狗屎她都能想到巧克力球，而且想到什么就要吃什么。
有一次她在小区里看到一个大爷遛狗，那是一只浅棕色的泰迪狗，浑身都毛卷卷的。大爷见她一直盯着看，还以为她喜欢小狗，问她要不要摸摸小狗。
小瞳却晃了晃钟瑾的手，“我要吃炸鸡。”
钟瑾仔细去看那只泰迪，它的形状和颜色果然很像一只脆皮炸鸡，也是难为她这么抽象都能联想到一起去。
当时钟瑾就觉得，他的孩子以后作文成绩一定很好。
到了第二天早上，梁阿姨果然很早就来了家里，做好早饭，钟瑾吃过以后就穿上外套去所里。
临走前再次叮嘱，“一定关好门窗。茶几上有一万块现金，如果手机不能使用，这个钱你拿着应急。”
梁阿姨一一答应着，“你放心，我会看好瞳瞳的。”
“好。”
钟瑾往房间里看了几眼，小瞳这会儿正在走廊新搭建的狗窝里看动画片，抱着平板趴在大兔子身上，看入迷了，恨不得眼睛都要陷进屏幕里去。
“今天别限制她看动画片的时间了。”钟瑾说，“尽量让她一直待在走廊那边的安全区域。”
钟瑾深深地往屋里看了一眼，带着几分担忧的神色把大门推关上。
梁阿姨转身，把餐厅的碗筷收拾进厨房，放进洗碗机里，想了想，又怕洗碗机运行的途中突然刮台风，突然停电什么的。于是把碗筷拿出来，手动洗干净，放在架子上沥水。
她把家里大的容器都接满了水，避免台风过境会停水。又去柜子里翻找出一些小瞳穿不上的小衣服，把窗户的缝隙都全部塞满。
然后梁阿姨站在客厅中间看了看，觉得这样应该差不多了。她回到走廊上，在小瞳的旁边坐下。
看到小瞳捧着平板笑得东倒西歪的可爱模样，梁阿姨也开始焦虑起来。钟瑾把小瞳交给她，就相当于把钟瑾自己的眼珠子交到她手里了，她可不能让小瞳有一丁点的闪失啊。
于是梁阿姨一咬牙，徒手将客厅的那张又大又重的沙发大力推到落地窗前，挡住了大半边玻璃。
*
钟所那边刚到所里不久，小王就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钟所，接到举报，有人聚众吸・毒。”
“哪个地区？”
“九溪崖老电力公司的家属楼那边。”
钟瑾直接站起来，“女警留在所里，我和你去，叫上胡得。”
胡得一听说是这事，骂骂咧咧地跑出来，“台风把这群龟儿子端了算了，这个节骨眼上吸他爹的头啊吸。”一头钻进车里，拍了拍驾驶坐的靠背，“小王，开车，可别他爹的在路上撞上台风啊。”
九溪崖离派出所这边不算远，但平时这段路容易堵车，今天估计是台风天的缘故，路上没什么车辆，半个多小时就赶到了九溪崖。
还好没应了胡得的乌鸦嘴，在路上遇到刮台风。
车子停到单元楼下，三个身穿制服的身影从车上下来，大步冲进老房子光线昏暗的楼道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外面的空气仿佛凝滞了，树叶一动不动，路上不见一辆汽车、一个行人，整个世界像是进入了结界一般，天地间一片死寂。
这种反常的天气，让小瞳都察觉出异常了。
她放下平板电脑，抱住梁阿姨的胳膊，把脸贴在她的手臂上，感慨道，“好安静呀。”
梁阿姨拍着她的背安慰，“不害怕啊，姨姨在呢。”后来干脆转身把小瞳抱在怀里，故意和她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小瞳你是不是最喜欢化妆？”梁阿姨故意挑着孩子感兴趣的话题说。
小孩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肯定点头，“是。”
“是不是因为化完妆就会变漂亮啊？”
小瞳抱着两只小手放在胸前，皱着小脸认真解释，“因为我化妆，我爹就会开心的笑。”
她转过身，抱着梁阿姨的脸，“我爹上班太辛苦了，我希望他开开心心的。”
梁阿姨慈爱地摸着她光滑的头发，心想你知道你爹辛苦，你造他的血汗钱的时候你也一点没含糊。
放在地板上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在这极度安静的空气中乍然吓了人一跳。
梁阿姨的心一下子突突跳得厉害，总觉得要出点什么事。
来电是梁阿姨的老公，是打的视频电话，她的手有点发软，接了好几次才把电话接起来。
电话一接通，那边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梁巧，出大事了，你快回来，你妈好像不行了。”
第36章
听到电话那头的话, 梁阿姨的心直直的坠落下去，像是坠入了很深的深渊里, 手脚都像是不是自己的了，一阵凉得心惊，一阵麻得像是不存在一般。
“怎么突然就不行了？我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她慌乱地在空中抓了一把，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徒劳的什么也没抓到。
“刚在厕所滑倒摔了一跤，我给她抱到沙发上人就不行了。”
“你打120没有？”梁阿姨稳了稳心神。
“打了打了，120说会来, 不过遇上台风的话要耽误些时间。你赶紧回来吧梁巧，我怕你回来晚了，你要见不到你妈最后一面怎么办？”
梁阿姨整个脑袋都是懵的，喃喃地重复, “我现在不能走啊, 我不能回去，你先让我看看妈。”
镜头转到一张铺着小碎花沙发巾的布艺沙发上, 头发全白的枯瘦老人双眼紧闭躺在那边, 她像是睡着了, 梁阿姨对着屏幕喊了好几声，老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乍然听到这个噩耗，她完全吓傻了, 一声声“妈”叫着, 全然忘记自己的母亲其实是个聋哑人，其实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
梁阿姨挂掉电话, 又立马拨通了钟瑾的电话。
她在这边焦急地等待着电话接通, 而钟瑾的电话却是落在了汽车副驾驶室的夹缝中，在老楼下的一片开阔的空地上, 一遍遍徒劳地震动。
梁阿姨连着拨了三次，电话都没有接通。
她挂掉电话，神情麻木地看了看外面，之前还一片死寂的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大片层叠推进的云海，天边的乌云看起来很低，像是伸手就能触碰到。
小瞳瞪着大眼睛暗中观察着这一切，看到梁阿姨将哭未哭，脸都皱在一起的样子，她问，“你怎么了？”
梁阿姨此时心乱如麻，她已经顾不上孩子了。
“是你娘不舒服吗？你回家去看看。”小瞳推了推梁阿姨的胳膊，“回去吧，嗷？”
梁阿姨终于回过神来，她神情呆滞茫然，“小瞳，你暂时自己待在家里可以吗？阿姨回去看一眼，立马赶回来。”
小瞳从阿姨的怀里跳下来，爬到狗窝的最角落里坐好，拿过一个玩偶茄子紧紧抱在怀里，“我会一直像介样乖乖待在介里。”
梁阿姨爬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好宝宝，阿姨就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陪你。”
小瞳怀里抱着小茄子，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目送着阿姨离开，听到大门那边传来啪嗒的一声关门声。她看了看怀里同样瞪着大眼睛的小茄子，奶凶奶凶地教训道，“看什么看？你想出去，不可以！”
小孩把最喜欢的几个玩具集中在一起，坐在玩具中间，打开平板电脑开始看动画片。
眼睛看着动画片，嘴上不忘时刻提醒自己，“小瞳，你不可以出去哦。”
“你一定要听话哦。”
“小瞳，这次可不是开玩笑的。”
梁阿姨骑着电动车拐出小区的时候，天上已经开始下雨了，风也突然大了起来，电动车几乎快要骑不稳，路上遇到维持秩序的交警，正在大声催促行人赶紧回家。
看到交警，梁阿姨才猛然想起，打不通钟瑾的电话，应该打110报警电话的，之前脑子一直是懵的，一点都转不动，现在稍微缓过来一点了，才想起可以打110，还可以找物业帮忙。
她赶紧把电动车停靠在路边，背对着风雨，先是拨通了物业的电话，物业的电话也是没人接通的状态，她刚出门的时候隐约看到许多穿着雨衣的人往地下停车场那边去了，估计那些人正是物业的，临时抢修什么的。
梁阿姨又拨通了110报警电话，这一次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女警沉稳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你好，海山市110，请讲。”
这么许久，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帮助她了，梁阿姨的心一下子安稳了许多，好不容易在狂风暴雨中，在情绪几欲崩溃的时候把小瞳的情况描述清楚。
福鼎小区B9栋2030室，有一个3岁的小孩独自在房间里。
“好的，我们会马上安排辖区内的派出所对接，请你保持电话畅通，另外台风来临，请你立马转移到安全地段，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
现在的风雨已经很大了，和安派出所门前的一排油棕树的树叶都被狂风吹掉了好几片大叶子。
饶诗诗接了一个电话，神情有点慌张，她冲进毛菲雪的办公室，“姐，刚接到110总台那边的电话，福鼎小区有个3岁的小孩现在自己在家里，物业电话联系不上。”
“福鼎小区？那不是钟所住的小区吗？”
饶诗诗有点懵，“啊？3岁的小孩？不会是我们小瞳吧？”
毛菲雪摇头，“应该不是，钟所说安排了阿姨在家陪着小瞳。”她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开车过去一趟。”
现在所里的男警们几乎全都在外面，社区借调了两个过去，交警队那边也借调了一些人，钟瑾带了几个去抓疑似聚众吸・毒的，还有几个去了辖区内的养老院。
所里目前只剩下几个年轻的女警，且这种鬼天气，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突发状况，饶诗诗拉住毛菲雪的胳膊，“我去，你留在所里坐镇。”
毛菲雪想想也是，如果连她都离开了，有什么紧急情况这边连个做决定的人都没有。
她把车钥匙递给饶诗诗，“开车小心，叫上栾芸和你一起。”
饶诗诗紧紧握着方向盘，耳边都是尖锐的风啸声，因为风雨的影响，前方能见度很低，分不出天与地，整个海山都像是陷入了一个白色的巨大旋涡中，周围的景物都正在被快速吞噬。
在内陆长大的饶诗诗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恐惧使她的腿脚发软，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嘴里骂着，“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鬼家长，居然在这种天气把一个三岁的小孩自己放在家里，等事情过去，先把家长抓进来狠狠训一顿。”
“这也太不靠谱了，我听到的时候都觉得不可思议。后妈后爹吧这是。”栾芸附和着。
前面传出一声巨响，饶诗诗使劲眨了眨眼，透过白茫茫的雨雾看过去，发现是一棵还算粗壮的树倒了下来，呈螺旋状的风瞬间卷起一阵树叶抛向空中。
饶诗诗骂了一句，“卧槽，跟末世似的。”
在饶诗诗她们惊心动魄地赶往福鼎小区的时候，小瞳正苟在她的狗窝里，趴在大兔子身上，小腿悠闲地前后踢动，正在捧着电脑看动画片。窗外像要把世界撕碎的呼啸风声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毕竟好歹曾经是天云魔犬，多少也是见过点世面的。魔将们平时打闹的动静都比这大。
直到不知道谁家的空调外机掉下来，“砰”地一声砸在窗户上，跟惊雷似的，发出一声巨响。
被砸的那一面玻璃瞬间漏了一个大洞，狂风卷着暴雨肆虐地扫进屋里。还好梁阿姨推过去的大沙发阻挡了一部分风雨，风墙被割裂，破坏力瞬间削弱了许多。也还好小瞳所处的走廊是完全避风的位置，并没有风吹到她这边。
听到动静的倒霉孩子终于放下电脑，往前爬了两步，伸长脖子往外面看。
看了一会儿，她又缩回脖子，对她的玩具们说，“我给你们说哦，一个台风小子终于来了。”
然后孩子淡定地把吸管大力怼进酸奶里，先喝两口酸奶压压惊。压完压根不存在的惊吓，她又淡定地看电脑去了。
任凭雨打风吹，她看动画片的心都岿然不动。
晃着小腿看了一会儿动画片，小瞳突然觉得身下凉凉的，她伸手摸了摸底下的床垫，摸到一手冰凉的水。
孩子呆住了，然后白皙的小胖脸上一片红温，连耳朵尖尖都透着粉色，一脸不可置信地喃喃，“我尿尿了。”
她的尴尬没持续三秒，之后就发现屋子里全都是雨水，狗窝里变得湿哒哒的，连她的裤子也湿了，看起来好像是尿裤子了似的。
台风没有吓到倒霉孩子，但是疑似尿裤子的事让倒霉孩子坐立难安，生怕谁这时候突然进来，然后以为她尿裤子了。
她坐在湿哒哒的垫子上缓了缓，沉痛地对同样湿哒哒的玩具们说，“我还是先回魔神宫了，等裤子干了我再回来嗷。”
在小瞳的身影已经变得半透明的时候，大门外传来有人输入密码的滴滴声。
本来准备走的小瞳听到门口的动静，她想会不会是爹回来了，如果是爹回来自己可就有救了。
于是她又回来了，瞪着大眼睛盯着玄关那边看。
现在屋里的风雨小了很多，大门砰砰响，好像有人在推门，有一个声音说，“门很紧，应该是屋里玻璃坏了，屋里有风抵着门了。”
那个声音不是爹的声音，小瞳慌里慌张地回过神来，还是决定先离开好了，被人发现尿裤子就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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