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听一声刺耳的惨叫响遏行云。
床榻下陷,地底下缓缓冒出一副通体漆黑的棺椁, 精铁锻造,锁链缠绕,还贴满了由鲜血绘成的符箓,构造出一个牢不可破的禁制,黑雾缭绕,鬼气森森。
暴君张嘴还想骂什么,锁链却飞快捆住它的脖子,勒得它面色青紫,眼球凸出。
林见微咽了咽唾沫,扶着手脚发软的纪青,眼睁睁看它被那数根铁链挟裹着送入棺椁中,轰隆一声,震耳欲聋,棺材板阖上。
锁链相互摩擦,哗啦作响,一圈圈收紧,将棺椁死死封住。
再无声息。
铁链缓缓缩回墙壁中,那一副棺椁也重新沉入地下。
“没事吧?”林见微扶着纪青席地坐下。
殿内一片凌乱,只有几簇微小的火苗闪烁跳动,不远处,地宫石门缓缓打开,抖落的灰尘簌簌浇在两人头顶,好不狼狈。
“咳咳咳——呸呸——”
林见微胡乱抹了一把脸,赶忙将掉进嘴里的灰尘呸出来,一侧头看向纪青。
又恰巧对上眼神。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两人不住捧腹大笑,肩并肩靠在一起,笑得花枝乱颤,直不起身
“怎么样,这一场打得酣畅淋漓了吧?”
“勉勉强强吧。”纪青也学着林见微的样子,胡乱擦了一把脸。
妆容糊成一团,艳.俗.浪.荡的宫装胡乱罩在身上,只能遮住关键部位,两张大花脸面面相觑,又笑作一团。
这一路,林见微隐隐能感觉到,纪青虽为医修,却不愿总是被人护着,每每身处险境,反而跃跃欲试,这一次,可算是让她抓住了能够大展身手的机会。
而她,可能是受到纪青感染,也想试试。
不成的话大不了再躲进龟壳里苟一苟。
“不过我一直想问,你既然修医道,每日钻研药方就已忙得不可开交,为何非要执著于提升武力?若是为自保,研制些毒药不更快些?”
“毒药?”纪青摇摇头,匆忙服下一粒丹药补充灵力,“下毒哪有那么容易?若像今日这般被人围追堵截,或者对手根本不是活人,有毒也没用。况且医道前辈们苦心钻研,早研制出了不少解毒、防毒的丹药,我想追上他们的境界,怕是还要再修百年千年。”
林见微一顿,“也是哦,不过……”
“你放心吧,血藤妖我没有再养了。”纪青笑着打断她,挪动了一下身子,背靠着墙壁,眉梢上挑,豪迈不羁,“那妖物确实狠辣,还容易失控,当初也是我太心急,差点误入歧途。”
“那你干嘛非要修医道?虽然是木灵根,但也不妨碍学别的……”林见微拧眉思索,忽而恍然大悟,“你不会出自什么医道世家,因为家里人才学医的吧?”
纪青向她投去一个你猜对了的表情,神色颇为无奈。
“我幼年时,阿爹阿娘都死于仇家追杀,阿娘柔弱,虽然阿爹是剑修,但到底不敌,外祖母亲自教养我长大,我入医道也是想全了她的遗憾。”
“啊……”林见微没料到纪青背后还有这么一段伤心往事,“那,除了血藤妖,就没有什么别的易于控制的花妖藤妖,让你养来防身了?”
“没了。”
“怎么会,天大地大,说不定是你没找到。”
“旁的灵植要么毫无灵智,无法驱策,要么过于娇弱,无法杀敌。”纪青一顿,“也许上古曾有过,但到而今也湮灭不见了。”
“上古?”林见微眸子一亮,撑起身挪到纪青面前盘腿而坐,飞快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堆掌心大小的琥珀,清透澄澈,“这里面封了不少又黑又皱的种子,你看看有没有你在书上看到过的。”
“你从哪里……”纪青目光扫过,倏然定住,忙伸手拿起一颗,仔细打量,又阖上眼,细细渗透入灵力探查。
双手合十,掌心与金黄的琥珀贴在一起,莹绿色的光芒流转于指尖,卷起细弱的气流,如云似雾,星光点点。
她睁开了眼。
“是女华!它可以与修者缔结契约,绝不会失控!”
“那太好了,有了它也算了却了你一桩烦心事。”林见微没听说过什么女华男华的,但用得上就好。
“这怎么行?这种子怕已绝迹世间,我不能平白占你的便宜。”
“简单,我把它卖给你,你给我灵石就好了。”
纪青扶额,“我现在的积蓄,怕是倾家荡产也不够。”
“那就先给一部分,剩下的欠着,你们医修不是都超有钱吗?”林见微将琥珀往他怀里推了推,掐诀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好,“我也不担心你赖账。”
“谢谢!”纪青笑得开怀,倾身上前一把将她抱住。
林见微一懵,反手搂住她,语调戏谑,“那若是天阁考核的时候我们再对上,你能放放水吗?”
“不,可,能。”纪青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林见微刚一扭腰躲开,便听洞开的石门边传来一声惊呼:“你们——”
他们一路斩杀地宫中的鬼尸,浴血赶过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两个年轻女子衣着暴露,艳色薄纱更衬她们肤若凝脂,玲珑窈窕,紧抱在一起,眉梢眼角都是快活恣意的笑,妆容和鬓发凌乱狼狈,实在是……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男修们纷纷背过身去。
常潮生阴沉着脸,飞快将一张毯子裹到林见微身上,林见微连忙扯开毯子将纪青也裹进来,“再来一张啊。”
常潮生咬咬牙,依言又递出一张,脸色愈发难看。
“你们没事吧。”林扶摇上下扫视二人一眼,面上波澜不惊,“昨夜你二人忽然消失,怎么会到了这儿?”
“是啊,可把我们担心坏了。”人群中的女修也附和道。
“没事没事。”林见微裹紧身上的毯子,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全部讲清楚,“还要多亏了纪青反应及时,服下过丹药后我们才没有出事。”
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若是她们二人修为全无,又被困此处与一群鬼尸待在一起,后果简直不敢想。
“没事就好。”林戈掐诀清理干净衣服上沾染的血渍和污秽,“你这个运气,可管好自己的手,别再乱碰东西。”
林见微闻言便如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蔫巴下来,扯起毯子抹了一把脸。
常潮生抬手为她拨开耳侧的碎发,就站在她身后,紧贴着,几乎是将人笼罩在怀中,目光晦涩阴湿,如长在阴暗角落里湿哒哒的苔藓,见不得光,阴冷又沉郁。
少女一转头,目光相触。
便见他眸中阴鸷、冷郁,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和占有欲。
林见微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抬手盖住他的眼睛,像极了鸵鸟将脑袋藏进沙子里避险,没一会儿又觉掌心酥麻麻的痒,睫毛如扇,轻扫过肌肤,带着些暧昧的小小意趣。
吓得她连忙缩回手。
轻咳两声,“哥,那暴君已被封棺,迷阵破开了吗?我们快出去吧,也好快点把衣服变回来。”
“走吧。”林戈目光凉凉扫过二人,抬步便进入殿中查探情况。
阵法师看过石头床板上的图案,拧眉思索片刻,飞快摸到了一个暗格,机关触动,轰隆一声,大殿中地动山摇,转眼间众人已落到雾海涌动的山林中。
“唉?是寒雾山?我们脱离秘境了?”
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林见微裹紧身上的毯子,便见近处的草木上已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远远近近的山林一片墨绿,地上厚厚积了一层飘落的枯叶。
已入凛冬。
外面正是暮色四起。
林扶摇抬手拂去落到肩头的霜晶,一双罥烟眉,于白茫茫雾气中隐约浮现,身姿亭亭,美得似一副泼墨山水画,近在咫尺,又高坐云端,“秘境已关闭,该回去了。”
荒草萋萋,众人开辟出一道小径,缓缓朝山下去。
路上,不少别家仙门的修士也先后被传送出来,有的神采奕奕,有的浑身浴血,三三两两结伴,暂时靠在树下疗伤。
下了山。
林氏飞舟已侯在密林边缘,踏出大雾,日光刺破,浅金色光辉粼粼耀眼,倾泻而下,在张扬的巨帆表面渡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踏上甲板,尘埃落定。
第43章 夜梦
高处风更盛, 林见微停在队伍后面,凭栏而望,群山层叠,风起雾动, 奔涌似咆哮的浪潮, 迷离、盛大又哀婉, 挟裹着不可一世的浪涌,吞没天地。
“你的东西。”常潮生站在她身侧,十指清瘦, 骨节分明,递出一方窄且长的木匣子,其上封着一个法诀。
林见微不明所以,接过后打开。
是炼筋草。
“没保存好, 估计用不了了。”
“没事。”合上匣子,林见微指尖微凉, 摩挲着木料光滑的棱角, 叹息一声,极低极浅的语调随风飘散,融进苍茫暮色, 不见半点踪迹。
而常潮生识海中。
沧澜杖灵已连连催促了好几次,‘你快快将那般若玉佩要回来。’
‘不过是普通的玉佩,要来有何用?’
‘你也不识货!海神陨落前特意留下了它……肯定不是凡物!’
‘这么说, 你也不清楚?’常潮生抱臂而立, 眼波一横,又不住黏到林见微身上, 答复地漫不经心。
沧澜杖头上六条青龙因他这态度被气得扭曲,几乎要缠在一起, 直接就闭了嘴。
众人行至甲板中央。
守在巨轮上的掌事弟子见他们回来,忙迎上前来汇报。
“少主,天阁弟子还有二十三人未到,地阁弟子还差五十九人。”
林戈眉眼疏朗冷清,扫过茫茫山川,漫不经心,“那便再等等他们,有伤重的先休养一番再出发。”
“但家主传来口谕,让你与二位小姐出了秘境后即刻返程。”
林戈眉头一蹙,瞥向林扶摇,他们离家不到三个月,玉山中又有长老和前辈们留守,肯定不会出什么事,父亲又为何这么着急催他们回去?
林扶摇神色淡然,也是一无所知。
“那好,我们即刻启程,你安排好剩下的弟子。”
“是,少主。”
那人躬身退下。
林见微听到队伍前面的动静,一头雾水,“大哥,这么着急是家里发生什么事吗?不等剩下的人啦?”
“回去看看便知道了。”
说罢,林戈与身旁近侍匆匆离开,众人相互打过招呼后便各自散了。
宿鸟归飞急。
林见微也打着哈欠便朝船舱内走,反正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步上阶梯,巨轮内部回廊一圈圈向上,盘旋成一个流畅优美的弧度,雕栏玉砌,华丽壮阔。
常潮生跟在她身后,两人的房间紧挨着,一墙之隔。
抬手推开门,身侧少年出声叫住她,递出一只储物袋,“吃的都在里面。”
“这么贴心?还是你懂我!”林见微双眸似一弯新月,亮晶晶的,飞快接下,抬脚跃进门槛,又探出脑袋,扒在门边上朝他眨眨眼,“东西我收下了,你也快回屋休息吧。”
常潮生看着房门合上。
冰凌凌的寒冷空气里卷起一阵风,廊上廊下,行人脚步匆匆。
林见微回到屋里,将常潮生给的储物袋随手放上梳妆台,飞快脱下外衫,掐诀清理干净身上的浮尘便迫不及待扑到床上,陷进软乎乎的被子里,卷巴卷巴扯过来将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
啊,舒服。
摸到腰间的储物袋,刚一打开,水蓝色的鱼鳞和那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般若玉佩便一同掉了出来。
她没怎么在意,随手将它们塞到枕头底下便闭着眼沉沉睡去。
……
梦里颇不宁静。
睁开眼时,识海中一片昏昧,支起身。
屋内光线昏暗,只听得耳畔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砖瓦上,雨滴沿着房顶的沟壑汇集成一条透明的细线,滴滴答答溅落的青石板上。
春雨如酥。
眼神一聚焦。
这里是——
路川城,百家巷。
林见微心跳一滞,窗棂处,天光透过朦胧的窗户纸落进来,印成一方端正的毛边白纸,像贴在墙上一般,光晕模糊,她飞快起身,只觉身上轻飘飘的,便朝房门奔去。
手伸出。
径直穿透了光滑暗沉的门板。
她回身看,只看得见房门紧闭,又伸出手,还是什么都摸不到。
檐下细雨斜飞,溅湿了台阶,仰头见天光大亮,远远近近,山山着翠色,明丽又妩媚,天地一新,正是初春,万事万物,生机勃发。
“吱嘎——”
身侧房门推开,旺财扶着门框,长身玉立,还是戴着那一张黑而冰凉的铁质面具,面具两颊的位置被摩挲到光滑,映射着檐下并不明朗的光。
林见微一阵恍惚,下意识伸手要扶他。
自然什么也扶不住。
阶前风起,潮润润的,卷起男子及腰长发,木簪斜插,发带招摇,他眸光淡淡,无悲无喜,只看得雨幕珠帘,滴答悦耳,仿佛万世万叶,他只看得进眼前着一片雨。
正是在这亘古到教人头晕目眩的画面里,林见微听到了一道更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
“哎!林家的小仙长!万宝阁有仙人来找你嘞!”王大婶的高嗓门似嘭然坠下的一颗巨石,搅起滔天巨浪。院门没有栓上,她嘎吱一声推开,撑着一把油黄色的陈旧纸伞,近旁站着的,正是李延。
妇人一边招呼二人见面,一边口中喋喋不休询问,“怎的不见林仙子一同回来?可是路上耽搁了,还是又被街边的小玩意儿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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