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阳秋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不论是套出更多信息,还是努力促成收购,阻止信杨集团插手核心项目,她都必须说点什么:“陈特助,听说你以前是做尽调的?我是个财务,想找您请教请教,信杨集团是否还有其它备选公司?”
陈特助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婉转道:“许总别误会,信杨集团是诚心诚意地来谈合作,从没有过用其他公司取代卡索的意思。”
他这话一语双关:第一个意思是,信杨集团的备选大概率真的只有卡索一个;而第二个意思是,信杨集团未来不会拿走【0号算法】,用其他公司取代卡索地位。
但还是那个问题,保证归保证,实际做法归实际做法。
许阳秋笑道:“陈特助,信杨集团财力雄厚,拥有【0号算法】后,几乎就等同于拥有了物流GPS的半壁江山。到时候,哪还需要用其他公司取代我们?恐怕都要变成垄断市场了。”
【0号算法】不仅是小徐董和季总的底线,也是她的底线,她若是再不出声,那么她父亲的遗产就会变成信杨集团的资产,她此生恐怕都再也无法拿回算法。
因此她心甘情愿作小徐董的马前卒或是走狗。
“Cho。”小徐董露出一副不悦的表情,“怎么回事?这是什么话?”
他表面上仿佛在怪罪许阳秋说话耿直难听,语气里却没多少责怪,甚至语调微微上扬,颇有些赞许的意思。
许阳秋不慌不忙地举杯道歉:“我资历浅,不会说话,还请三位别见怪。”
她端起分酒器,里面少说也有二两白酒,她眼都没眨,仰头一饮而尽。
第20章 防线溃散
◎......没有,对不起。◎
许阳秋坐在车后座,代驾在前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闲聊。
“老板,你没事儿吧?”
后半场她喝了不少酒,现在整个人反应有些迟钝。她单手撑着脑袋,斜斜靠在车窗边上,另一只手按着胃――
――那一分酒器的酒喝得太快,后来又喝了不少,酒精灼烧她的胃,有些痛。
在她卖力地为卡索冲锋陷阵之后,多亏她,这场谈判进行得十分顺利。
最终信杨集团答应了卡索的条件,0号算法作为卡索的独立项目由卡索内部人员负责,信杨集团不会以任何形式介入。
这个条件会以补充协议的形式约定,信杨集团作为收购方可以使用0号算法,但所有权仍归卡索公司所有。
这场不对等的收购首次正式沟通,卡索十分顺利地达成所愿。
“没事。你开稳一点。”她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夜景,呼吸有些沉重。
代驾司机操着一口不知哪里的乡音:“老板,谈生意啊?喝这么多。”
醉酒让她有些神志不清,但她不想睡过去,强打精神跟司机聊天:“不是老板,打工的。”
“打工能开这么好的车?老板你太谦虚了,你多少是个管人的小老板吧?”
许阳秋不置可否,她用手机刷了刷网媒,孙叔效率很高,【这公司怕不是风水不好吧】这条搜索,已经爬到了热点前二十。
她不寄希望于舆论战这种垂死挣扎,她只是没办法什么都不做。
晚上的收购谈判以卡索稍作让步,得偿所愿的结局完美谈妥,信杨集团态度也十分明朗,他们对卡索势在必得,这场收购里再没有半个冲突,可能导致他们无法达成一致。
“老板,你看着跟我女儿差不多大,她也在大城市打拼,干销售的,也得老喝酒。”代驾大叔絮絮叨叨地说着,“你父母看了估计也要心疼......赚钱太不容易了。”
“不会。”许阳秋嘴角扯出一个残酷的笑容,“我父母没空心疼我。你女儿是哪个行业的销售?”
“主要是医药那些,我也不懂。”代驾大叔很有眼色地没继续聊父母,“我女儿她隔三差五就有酒局,喝到半夜才回家。那些酒局上基本都是男人,我早年也做过生意,我也懂,说句难听的话,那帮男的没把她当人看,最多当成了个下酒菜和消遣。
代驾大叔说罢自觉失言,瞥了许阳秋一眼:“老板,我不是那意思哈,我这个当爹的纯粹是看女儿这样心疼。我不指望她赚多少钱,更不指望她当老板,可这孩子从小就要强。我们做家长的总归古板些,底线也画得高一些......我就想不通啊,这世道上就没什么不用放低身段的赚钱法子吗?老板,你都当老板了,你说说呢?”
许阳秋左手抵着翻腾的胃,没来由地觉得这话,还有这场面有点讽刺。
虽说今晚的酒局宣告了她与收购这个“不可抗力”斗争的失败,但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酒局。
她普通地在老板的暗示下冲锋再道歉,普通地跟着老板赔笑、讨好宁总,普通地一次又一次用分酒器喝酒,最后普通地拖着倦怠沉重的身体离开。
只要能拿回公司,她可以做个“双面人”,也可以丢弃面子和尊严,甚至可以频频放低底线,但此刻她却觉得自己的身段也好、底线也罢,放得不够低。
如果更没底线地出卖自己,或者不要那么骄傲拒绝李铂杨“把卡索送给她”的提议,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我不知道。”许阳秋茫然地盯着窗外,她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忙活了许久,精心部署的一切被轻而易举的推翻,无力感让她的头更加沉重,“没准这个世界就是底线越低,越能达成目的。”
代驾大叔或许是被她这句话打击到,又或许没听清她的醉话,后半程再没开口。
许阳秋到家后,头晕胃痛的症状依然持续,但她没去休息,而是掏出电脑开始工作。
她从今年开始,按时间顺序向前看信杨的年报、半年报和季报,同时搜索对应时点的重点商业新闻,和同类型公司的人官方公告。
许阳秋是个合格的财务,她的尽职调查已经做得足够到位,她比谁都清楚,卡索是信杨集团物流瓶颈的唯一解法,她靠一己之力撑到现在,但路已经到头了。
报表、信息还有数据,这一切的一切都告诉她:行至此处,她没有挣扎的余地了。
也许她该大哭一场,让郁结和压力顺着眼泪流出去,不要变成身上的结节。也许她该去睡觉,明天爬起来之后再面对自己输得彻底这个事实。
但她就是动不了,她被死死钉在高脚凳上,一遍一遍地调查,一遍一遍地计算,反复验证这个她不愿接受的结论。
她不停点击鼠标,滑动滚轮,“咔咔”和“哒哒”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恼人,她有些烦躁,但是手、眼睛和脑子都停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余光捕捉到了一个模糊瘦长的身影。
许阳秋的视线从电脑上移开,醉酒后长时间盯着亮处又突然移开,她的眼睛抽痛了一下。
接着就看到叶一纹丝不动地站在玄关处,身形笔直,不知站了多久。
许阳秋不断点击的手终于停了。
这会儿她的思绪才从冷冰冰的数据中转回现实,她意识到,她忘了开灯。
她进门后在乌漆嘛黑的房间里用电脑,也难怪叶一呆立在门口。
“你开灯吧。”
滴滴。
叶一抬手打开电灯开关,刺眼的光线如利剑,许阳秋本来就头晕,被光线一刺人都闭眼晃了晃,她右手死死抠住台面,这才不至于从椅子上跌下去。
滴滴。
叶一把才打开的灯又关上,什么都没说,只是借着电脑微弱的光源给她接了一杯水摆在桌上,接着坐在她身边。
许阳秋下意识地快捷键锁屏,扯出一个醉醺醺的笑容:“嗯......我喝醉了。”
他把水递到她嘴边,轻声细语:“喝点水。”
她就着他的手含住杯子的边缘,低头喝了一口,叶一却突然把手收回去了。
许阳秋微微抬眉,望进他的眼睛,叶一神色有些躲闪,他把杯子摆在台面上:“自己喝。”
她轻轻地笑了,两手捧起杯子。她把水喝完之后,叶一又去给她倒了一杯。
她心里已经想好了“不开灯”的原因和说辞,叶一却一直没问,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她喝完第二杯水,叶一才开口:“许阳秋。”
她慵懒地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字:“嗯?”
“你知不知道,BXX和XQ是什么的缩写?”
许阳秋的心猛地一颤,酒几乎醒了大半。
黑暗中,叶一没察觉到她的异样:“我没能加入Core Project项目组,但远端项目调用了0号算法的部分能力。算法解析时,我看到了某种水印或者注释,里面重复度最高的是BXX和XQ这两组缩写。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那是许魄自创的命名规范,有种程序员特有的浪漫,他习惯用妻女的昵称给子文件命名。
BXX就是保险箱,而XQ是小秋。
许阳秋的指甲嵌进了肉里:“解析到其它内容了吗?”
叶一沉默半晌:“......没有,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许阳秋反问,她抬手合上电脑,偌大的客厅彻底陷入黑暗。
她后知后觉地觉察到自己的眼眶有些温热,所幸笔记本屏幕的光源消失了,叶一大概率没看见她的红眼圈。
许阳秋抓起电脑,没看向叶一所在的方向,转身回卧室。
她反手关上卧室门,后背靠在门上,身体抵着门缓缓下滑,直到重重地跌在地上。
笔记本电脑被丢在一旁,许阳秋侧头靠在门框上,双手无力地摊在地上。
她像个失去动力的机械人偶,刚刚四处查资料的劲头全部消失,她整个人几乎脱力地瘫在地上。
之前她不愿意相信和接受这场彻头彻尾的失败,一直刻意通过忙碌逃避现实。此刻,她的假装忙碌被按下了暂停键,失落、无助还有绝望等等复杂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压得她动弹不得。
许阳秋呆坐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直到雾蒙蒙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卧室昏暗的地板上形成一条灰色光带,许阳秋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在原地坐了一晚上,也许睡着了,也许没有。她酒没醒,意识也混沌,分辨不清哪些是幻想,哪些是梦境。
灰蒙蒙的晨光提醒她,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许阳秋强撑着站起来――她要去做点什么,有用的没用的都好,她的颓废必须到此结束。
她整个下半身都麻了,每动一下都会传来酸痛,一身骨头都跟散架了一样。她起身后直不起腰,只好半弯着腰,手扶着门把手,缓了片刻。
许阳秋打开门的瞬间,叶一的身影映入眼帘。
推门的动作做了一半,手却忽然停住了。许阳秋对上叶一那双幽黑的眼睛,她定定地望着他,努力分辨他那意味不明眼神中的内容。
作者有话说:
站住!!隔壁【入画无他】求收藏啊啊啊啊!对抗路情侣,破镜重圆做恨的!!
哐哐大磕头ing
第21章 恶意撩拨
◎你想要我?你想要我。◎
四点钟的天空依然是黑的,只有丝丝缕缕的红色朝霞自远处铺开,将绵延千里的黑暗撕出一道缝隙,投下微弱的光亮。
叶一反身靠坐在沙发背面,双手撑在身侧,他的背弓出一个看起来就很累的角度。
他所在的位置面对许阳秋的房门,因此她推开门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不知道他保持着这个累人的姿势,在沙发背上坐了多久。
她只知道她在屋子里崩溃了多久,叶一就在客厅等了多久。
客厅一片昏暗,她只看得清叶一逆光的剪影,和那双过于明亮深邃的眼睛。他的背后便是那片浓稠的黑夜与弱小的朝霞。
“许阳秋,你哭什么?”
许阳秋的手脚微微发麻,她不太记得自己有流泪,但她眼睛确实很痛,她没理会叶一,转身去洗脸。
“许魄跟你是什么关系?”
叶一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说的却是她许久没从别人嘴里听到的父亲的名字。
许阳秋几乎是瞬间就崩溃了:“......你说什么?!”
“许魄是你的父亲。”叶一瞬间从她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他追问道,“我就是想知道你要做什么,到底为什么这么痛苦?”
许阳秋近二十年如一日的“两面”生活被他轻描淡写地掀开一角,她几乎站不住:“你怎么知道这些?”
桂魄变成卡索以后,徐董迫不及待地重写卡索的成名史,把卡索包装成了与桂魄完全无关的另一个公司,让【0号算法】与许魄这个名字彻底解绑,仿佛她的父亲从未存在过一般。
叶一没理由知道“许魄”这个名字,所以许阳秋既慌乱又恐惧,其中还夹杂着持续到现在的无力感。
叶一对她心底的种种念头一无所知,以那种理科生特有的严谨语气开口:“小徐董讲公司发展的时候,他的表述很奇怪,甚至前后矛盾。在他的故事里,徐董的那位挚友对管理一窍不通,却持有最多的股份,有公司所有重大事项的决策权,这本身就很矛盾。”
“如果徐董是因为感念“挚友”在技术上的贡献,所以坚持退位让贤,那么为什么这个挚友连名字都不配拥有?我翻遍了公司发展史,都没找到徐董的挚友到底姓甚名谁。”
“就像是,他们想要刻意隐瞒这个名字。”
叶一不愧是个逻辑清晰足够聪明的理科生,能猜到这个程度。
许阳秋没去洗脸,转身走回来,站在叶一面前。她刻意站得很直,靠坐在沙发的叶一比她矮一些,要仰头看她:“怎么查到这个名字的?”
叶一微仰起头望进她的眼睛:“我从边边角角的纸媒上查到了早就被人们遗忘的新闻。根据那些新闻,我猜测卡索的前身就是桂魄网络科技有限公司,这家公司正式成立前,只是一个由博士后团队主导的公益项目,后面才逐渐商业化,成立了导航公司。”
“那个博士后团队的核心人物是许魄,而徐翔,也就是卡索的徐董只是其中的一个成员。查到这一点后,我更加确认我的猜测,而且许魄很可能就是徐董那位被隐瞒姓名的所谓挚友。”
他的眼神几乎有光,那是接近真相的兴奋与骄傲,叶一像个等待夸奖的小朋友,仰头望着她。
“许阳秋,许魄是你的父亲。你厌恶小徐董,收集对卡索不利的信息,拼命破坏收购......都跟你的父亲有关,对吗?”
他眼神热切,可这眼神让她浑身冰冷。
他怎么知道她几次三番地破坏收购?
基于这么一点少得可怜的信息,他就无限接近于真相,这样的叶一让她不安。
从叶一口中听到“许魄”这两个字时,她的不安达到顶点,甚至想到了放弃。
放弃经年累月的不甘与仇恨,忘掉父亲的初心与成就,忘掉那张丑陋的脸和油腻的手,换一条更为宽敞的路。
不用提心吊胆,不用精神分裂,全心全意地照顾钱桂女士,安心做个颇为富裕的人,身心愉悦地过好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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