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独自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很远,偶尔被打回起点,却从没生过一丝放弃的念头――直到此刻。
这几天太过漫长,她先是乖顺地听小徐董慷慨激昂地讲那段充斥着谎言的公司发展史,接着赔笑陪酒地促成卡索被收购这件“大喜事”,现在叶一轻飘飘的几句话,拆穿了她层层伪装的谎言。
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揭露她加入卡索动机不纯,让她功亏一篑。
最仇视的人却需要小心奉承,想阻止的收购反倒格外地顺利,拼命隐瞒的身份被区区一个男大学生轻易拆穿。
近期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告诉她;她过往所有谋划、努力与掩饰,都没有达成正向的结果。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或是那头技穷的黔驴。
她自认是个坚韧的人,想要放弃,其实并不等于真的放弃。
但这一丝念头,足够让她内心无比强大的堡垒出现裂痕。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她忽然生出了一股怒意。
如果不是叶一执意靠近,屡屡越线,甚至聪明到能查到她的父亲许魄,那她的防线说不定完好无损。
又或者,因果关系相反。
她退缩的念头不是因叶一的到来产生,而是因为她先产生了退缩的念头,才一而再再而三地默许叶一走进她的世界。
与愤怒伴随而生的恶意像把游走的针,钻进她的身体骨血,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痛,却无从缓解。
许阳秋逼近他,垂头盯着他:“为什么查我?”
这会儿叶一才看清她难看的脸色,他语气急切慌乱:“我......我只是想知道你想做什么......”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知道。”许阳秋眼神冰冷,“是我对你太温和,才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我重新跟你讲一次:不论我想做什么,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叶一被她的话伤到,皱着眉反驳道。
许阳秋突然笑了一下,平日里明媚撩人的丹凤眼此刻却有些凌厉,仿佛能直直地看到人心里:“对,你已经知道了。”
“我已经知道了,你除了相信我没有别的选择。”叶一倔强热切地盯着她,“许阳秋,告诉我,你想做什么。你希望卡索覆灭,还是希望徐董、小徐董消失,又或者你想要【0号算法】?”
“那你想要什么呢?”许阳秋的右手撑在沙发背上,凑近叶一的脸,视线锁在他脸上。
叶一瞬间慌了,抿紧嘴唇向后躲。
“金钱?资源?还是地位?”许阳秋语气很轻,平淡无波,“你要什么?别再查我,别再插手我的事,也不要拆穿我的身份,不论你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给你。”
她嘴上说着真诚的承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透着淡淡的绝望。
“你在说什么?”叶一又惊又怒,“我没想威胁你,我只是想......”
许阳秋欺身上前,站在他双腿中间,垂着头看他。
叶一几乎是瞬间闭嘴,他身体下意识地后仰,躲避被她体温蒸腾出的香水味道,但那股柑橘香气几乎是瞬间就缠上了他。
他坐在沙发背上,后背没有支撑,悬在半空。他的手臂支撑着他上半身的全部重量,他的手死死抓住沙发的布料,双臂肌肉绷紧,青筋暴起。
他保持着后仰四十五度的姿势,瞪大了眼睛盯着许阳秋。
叶一长相有种很明显的倔强感,他瞪大眼睛的时候,很像某种丛林里的小动物,在被捕猎时盯着宿敌缩成一团,倔强无助地等待终局。
“或者你不要这些。”许阳秋身体前倾,鼻尖几乎挨上了他的鼻尖,他的嘴唇近在咫尺,“你想要我?”
他还想再退,却被许阳秋揪住了领口。
“那我就是说对了。”她露出一个苍凉的笑容,“你想要我。”
叶一的头被她逼得向后仰,上身向后弯出一个弧度,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两只手臂微微颤抖。
“要做到什么程度,你才能忘记你查到的一切?一次?两次?还是一年两年?你喜欢哪一种......”
垂死的小动物爆发剧烈的反抗,叶一几乎是用吼的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许阳秋?!”
“叶一。”她面无表情地叫他的名字,松开了揪着他领口的手,“问我要什么之前,先坦率地告诉我你要什么。”
她松手后,叶一双手用力才勉强稳住身形,他气息全乱:“......许阳秋,你是疯了吗......你在说什么呢?!我只是想帮忙!!我只是想帮你!!!”
许阳秋又凑近了一点,趁着他继续躲闪,抬手轻推他的肩膀――
――叶一毫无准备地后仰,被她推了下去,不轻不重地砸在了宽敞的沙发上。
他后背落在沙发上,又被松软的沙发弹向一边,他狼狈地从沙发滚落在地。他一条腿跪在地上,另一条腿以一个别扭的角度,挤在身体和沙发之间。他的手搭在沙发上,无意识地死死攥着沙发毯。
许阳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又问了一次:“那......你到底要什么呢?”
他隔着沙发仰头,眼尾发红,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她从没见过叶一这样的眼神。
“你帮不了我。”许阳秋看他这副样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过好你自己的人生,别再插手我的事。”
说罢,她转身向屋内走去。
“我......要什么呢?”叶一颤抖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许阳秋......我要你的信任。”
“我没有那种东西。”许阳秋脚步没停,重新把自己关回了房间,将叶一和他过于扰人的呼吸声一并隔绝在门外。
叶一在原地怔忪许久,最终拎着书包冲出了家门。
没多久,窗外丝丝缕缕的红色终于占了上风,翻腾奔涌而来,将浓稠的黑暗稀释到几乎透明。
一轮新日攀上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在沙发四周洒下温暖的光,可惜没人在那。
就这样,日出近在咫尺,却没人等到。
第22章 重新振作
◎是我不对◎
卡索的公关部门近期忙得人仰马翻,整个办公区充斥着打电话求人,挂电话骂娘的聒噪声音。
而罪魁祸首许阳秋端着杯子路过时,心里却没有多少做坏事的愉悦感,甚至生出了隐隐担忧。
她并不认为这点小儿科的舆情能破坏收购,那只是她情急之下做的草率决策。而让她担忧的是,事态的发展逐渐不可控起来。
一开始,这不过是她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
许阳秋此前梳理过时间线,方禾集团与卡索谈收购期间,出过一起员工自杀的恶性事件,最终两方谈崩。
天成集团与信杨集团联合收购卡索时,天成集团子公司因偷税漏税面临巨额罚款,收购又一次终止。
收购卡索并不是这两起新闻唯一的共同点,但是经过刻意引导后,也吸引了不少网友的关注,引发了一波热度。
【头一次见命里带煞的公司】
【信杨集团你怕了吗,没准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难怪公司大老板都迷信,这事儿是邪乎哈】
......
最初这热度只是一些娱乐性质的讨论,虽说信杨集团的CEO宁总是个迷信的人,但也不太可能被这么几句没有营养的谣传吓到。
因此营销部门下的公关部门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权当这些言论是网友玩梗,但昨天卡索方却突然收到了信杨集团的来电。
信杨集团向卡索施压,要求卡索追究谣言来源。
营销总监林总都快忘了网上这点毫无逻辑的谣言,被季总拍着桌子骂的时候都是懵的,等他挨完骂上网一查,人彻底傻了。
林总火急火燎地亲自冲到许阳秋的办公室申请紧急公关的费用。
做财务就这点好,永远能拿到涉及钱的一手消息。
许阳秋不动声色地问了几句,迅速搞清了状况:有个海外账号发一篇文章,文章将星象和周易结合,引经据典地分析了卡索的“煞气”由来,甚至预言下一个收购卡索的公司会在创新项目上出现重大亏损。
这就难怪信杨集团爆炸了,信杨独立收购卡索目前是非公开消息,知道这件事的屈指可数,但推文里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大众,收购方就是信杨集团。
这篇文章一开始热度也不算高,直到有专门研究周易和星盘的大V发现里面的概念和理论基本都有据可考,纷纷转发,这下网上彻底炸开锅了。
未公开的收购计划疑似泄露,还莫名其妙地被“晦气”这种负面舆论缠上,这两件事基本就是在信杨集团的祖坟上蹦迪。
许阳秋当即打电话给孙叔:“孙叔,之前舆论的事情是我一时上头,做了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决断,请您尽快联系各方删帖。”
孙叔宽慰道:“小秋没事,事态恶化之前,我已经联系有关网媒删帖了。”
“那篇大火的推文不是我们写的,对吗?”
许阳秋从没要求孙叔泄露收购进程,因此那个推文大概率是其他人的手笔。
“对。”孙叔说道,“那篇推文已经被删掉了。”
压热度这事儿卡索公关部也会去做,并不是她这通电话的重点:“信杨方面已经向卡索施压,后续卡索可能会起诉造谣方。他们应该会重点调查最后的那篇推文,但大概率也会查到我们头上。我们引发舆论的证据要全部清理掉,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留下。”
“好。小秋,你是不是担心信阳集团会以此为由发难,硬是要碰【0号算法】?”
“对。”许阳秋皱眉道,“信阳集团早就表现出对【0号算法】的兴趣,恐怕会趁此机会搅进来,轻则加入核心项目团队......重则,可能直接索要归属权。”
孙叔道:“我立马去删。”
“等等,再确认一下,最后那篇'重磅'推文到底跟我们有没有关系。”
关于那篇推文,许阳秋有些想不通,知道收购事情的人屈指可数,发帖这人不仅精通周易星盘,还唯恐天下不乱,整篇文章写得恨不得让信杨集团和卡索集团今天就打起来。
如果不是孙叔的人干的,那么究竟是哪一方的手笔?
不出半个小时,孙叔的电话就打回来了:“小秋......有些奇怪。我们这边引导舆论的账号全部被彻底清除,我们联系平台翻遍数据库也找不到半点痕迹,可怕的是,这删除不是我们主导的,这人的技术能力远强于我们。”
“什么时候的事?”许阳秋问道。
“连清除时间都没有留痕,我们只能通过备份的快照时间推测,大概是在我们删帖后不久。”
头一次碰到这么难以掌控的事情,孙叔的语气也很不安。
“没事。替我们擦屁股的人,也许与发推文的是同一伙。目前为止我们目的一致,先不慌。”许阳秋稳住孙叔,继续问道,“我们有什么办法查到他吗?”
“可以在我们的内网数据里埋一些点,在他操作不谨慎时留下痕迹,但......目前看起来几率不高。”
“好。”
许阳秋挂断电话,走进茶水间,迎面碰到叶一。
他原本正在打水,见她走进来有些分神,水顺着他的指尖留下来,他手忙脚乱地关掉开关。
许阳秋笑笑,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顺带道了个歉:“是我不对。”
叶一没看她,也没接纸巾,拎着杯子快步走了出去,一满杯水,大半杯都便宜了他那双运动鞋。
叶一又回到了那副小哑巴的样子,在小镇游玩时那个坦率直接的叶一仿佛是什么团建限定款,过了那个期间,就再也不见了。
毕竟叶一已经搬出去一个礼拜了。
许阳秋从在团建见到小徐董开始,整个人的理智全面崩盘,做了很多错事。
舆论是一件,叶一也是一件。
她认识叶一三年,日日相伴四个多月,她比谁都清楚他的为人。
叶一也许会插手她的事情,会暗自调查或是疯狂试探,但他并不是个会以此为由威胁她的人。
许阳秋明知道叶一对她有好感,不论这好感是源于荷尔蒙的冲动,源于感激,还是源于年龄差和阅历差,她都不应该用他的好感去伤害他。
她不该将对自己的失望,发泄在别人身上。
因此叶一搬出去的时候,她没有出言挽留。
平心而论,她对叶一也有好感。但她要走的路过于凶险和狭窄,实在容不下另一人同行。
色令智昏,人在太幸福的时候,成不了什么事。
当初她跟李铂杨分手就是因为这个,她对李铂杨这个花花公子的亏欠感尚且久久不能消弭,更加无意再伤害一个初入社会的少年。
过了几天,她又去跟营销总监林总聊了两句。
“林哥,怎么样了?”
林总监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别提了,我和法务那帮人已经被骂了好几轮了。热度是下去了,但没法儿给信杨交代啊。”
“热度下去了,还要什么交代?”许阳秋故意套他的话。
“我们跟法务共同联系了几大主流社媒,要求给我们提供造谣人员的信息。谁知道这几个平台跟说好了似的,都说被黑客攻击了,相关信息一点儿不剩。
我们也不好跟这几个平台闹得太僵,只敢意思意思发个律师函得了。对于平台这套说辞,老板自然是不信的,信杨那边就更加不可能相信了,这怎么交代呀?”
林总监的话透出一个信息:不仅仅是孙叔引导舆情的痕迹,连那篇推文的痕迹也被删除了。
这就意味着,写那篇推文的人,大概率跟黑客是同一伙人。
许阳秋沉思片刻,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交代。从财务的角度来看,不论这场闹剧如何收场,信杨都一定会收购卡索。信杨集团的新项目必须依赖卡索的实时物流能力,而他们在项目初始阶段就砸了上亿的投入。
沉没成本巨大的时候,人们就会忘了那是沉没成本。”
“你的意思是......不论我们能否给出交待,信杨都还是会继续收购?”林总监又一摇头,“但解决不了这事,卡索如果因此在收购谈判中吃瘪,我怕是会被【那位】直接送走。”
林总监说的【那位】是公司目前的CMO,营销部和财务部情况类似,林总监晋升CMO失败后,他的竞争对手成功变为顶头上司,日子不要太难过。
“换个角度想,如果你能送走【那位】呢?”许阳秋压低声音,“收购是既定事实,信杨集团这会儿的施压只能理解成是收购谈判的筹码之一。如果我们一直给不出交代,那后续信杨很可能借机发难,提出些不合理的条件逼我们让步。我们为此失去的主动权,都会被【那位】算在你办事不力上。”
林总监听出许阳秋要帮他,语气立马多了几分讨好:“到那时,我还真就非走不可了。你说我能送走她,那是什么意思?”
许阳秋拍拍他的肩膀:“林哥,我是个财务,别的不懂,并购还是懂一点的。信杨集团能谈的条件,不过是股份、对价和权力这几个大类。如果最终股份和对价被迫让步,那就是公司实际的损失。但如果是权力的话,那就还有商量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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