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硬地打断她的话:“是不是只要我告诉你我未来想做什么,你就不会让我搬出去?”
“不是。”许阳秋平和地看着他,“如果你已经找到方向,那你自己也会选择搬走――因为你不笨。”
“远端那边真的什么都没查到吗?那你周五见远端李总,都说什么了?”叶一眉头深深皱起,话里带着已经折腰的傲气,“他们查不到的东西,我能。”
“你那种查法,合法吗?”许阳秋反问他。
叶一没说话,皱眉死死盯着她――他在等她回答那两个问题。
当下最聪明的做法,是扯个谎骗他,把当时李总的几句胡说原封不动地搬过来说给他听,保管药到病除,叶一绝对不会再来找她。
但谎言配不上真诚的人。
“这些事情,此后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许阳秋掏出黄色椭圆形的NFC卡,正色道,“我在内环有间房,单身公寓那种,不是很大,你想住就住,不想住也可以随时搬走。这样我们就算扯平了,行么?”
叶一猛地站起来,压根没看那张NFC卡,低头瞪着她,眼睑因情绪激动泛红,攥紧的拳头小范围的颤抖。
许阳秋报出一个地址:“密码是明天的日期。叶一,祝你的一切都从明天重新开始,走上正轨。”
“什么算正轨?”他牙缝里挤出这五个字。
“我不知道,你自己想。”许阳秋站起身微微凑近他,说出了今天最冷血的一句话,她有意终止这段对话,“想到了,也不用来告诉我。”
她鼻尖离他很近,闻得到那股淡淡的柚木香气。她其实想再抱他一下,再闻一次――毕竟没人不贪恋安稳。
她硬生生忍住冲动,也强迫自己用嘴巴呼吸,别再去嗅闻。
那句锋利的话果然割伤了叶一,他抓着书包猛地冲出去,从她身边绕过时带起一阵凌厉的风,柚木味的风抱了她一下,短暂地让她如愿,又迅速消散。
旋转椅被他的动作带倒,“咚”地一声砸在地上。套房大门“滴滴”响了两声,表示门已经关好。叶一走得又快又决绝,旋转椅还没停下,栽倒在地,仍在小幅度地晃着。
许阳秋没去管地上的椅子,静静地看着窗外,楼下的集市已经彻底熄灭,这座小镇早早进入夜晚,街角空荡,犹如空城。
她说不上多难过,却抓心挠肝地好奇。
他怎么突然又肯脱上衣了?
第56章 猎物猎人
◎嘿,成了◎
Vivian把待会要跟Cho汇报的内容在心里过一遍,一口干掉杯子里的养生菊花茶,抱着电脑站起来。
谁知身边忽然“嗖嗖嗖”地凭空出现三只手,每只手上都拿着一份文件,商量好了似的伸到她面前。
“Vivian,这是Cho要的纸质档案,能帮我带进去不?”
“V姐V姐!!这个报告要手签,内容Cho已经看过,就差个签名,救我救我!”
“好心人暴富!!我......”
“都打住。”Vivian狐疑道,“你们这是干嘛?刚挨完骂还是刚闯了祸?扎堆躲老板啊。”
宁远方看准时机把档案往她怀里一塞:“哪能啊,我们这不是......刚吃完瓜,胆儿颤嘛。”
旁边那人附和道:“你们说,这样一来,谢总算不算彻底出局啦?”
“不算吧......听说只是强制休假一个月,加上扣奖金而已,等他回来,还不是该干嘛干嘛?”
Vivian这才听懂,这三位是终于见识到Cho的内斗手段,后怕呢。
她好脾气地接过另外两位手里的东西,一并抱在怀里:“行行行,我去。”
“V姐,你不怕吗?Cho凭一己之力,狠狠搞了谢总一波,顺带送走十多位同事,B组办公区都快空了,其中有两个还是我们A组的人,半点不留情面啊。”
Vivian闻言眉头一皱:“他们自己利用职务便利找区总收回扣,违规被开除也不冤。”
“话是这么说,但Cho向来温和又护短,很少这么高调,竟然还卖自己人祭天。之前断供的时候,还有虚假驿站的时候,她都有机会趁机把谢总彻底拉下来,但她并没有。Cho之前总是一副大局为重的样子,这回突然这么激进,像要跟谢总宣战似的......山雨欲来啊,谁能不怕。”
远方点头道:“对啊,之前只觉得许总对谁都淡淡的,基本都是软刀子多过硬钉子,没见她用过这么......粗放的手段。”
Vivian承认Cho高调得一反常态,但她并不发怵。
“内斗手段还分粗放和细腻?我不过是个打工的,轮不到我害怕。”Vivian笑着说完,带着三个人的任务走进Cho的办公室。
Cho坐在办公桌后,神色专注地盯着屏幕,像是在思考,但整个人神情紧绷,眼神近乎锋利,Vivian脚步没来由地一顿。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Cho,此刻的她,整个人透着凌厉的锋芒,又带着某种不回头的决绝,像是绷在弓弦上的一支利箭,瞄着猎物的咽喉,甘愿刺入猎物的身体,与它腐烂在一处。
Vivian被自己诡异的念头吓到,这会儿倒是有点怵,于是出声喊她:“Cho。”
“嗯?”许阳秋这才意识到自己没关门,温和地笑笑,“说事。”
浓烈的肃杀消失不见,还是那个绝对淡人Cho。
她眼花了?
Vivian边纳闷边关门,把早就打好腹稿的汇报内容讲了一遍。讲完见Cho没说什么,她便知道已经过关,于是又把另外三个人拜托的事一并办好。
许阳秋把签好字的报告递给她,Vivian伸手接,她却故意没动手:“来卡索多久了?”
Vivian一愣,随即回答:“八年多了。”
“你家不是离公司很远吗?”
嗯?Cho这是在跟她拉家常??印象里Cho从没关心过她的私生活。
趁她愣着,许阳秋继续说:“就没想过换个离家近点的公司?”
Vivian立马说:“我老公开车送我,这个真没想过。”
许阳秋微微蹙眉:“你前段时间刚结婚?那......有备孕打算吗?”
Vivian看着她皱起的眉头,彻彻底底懵了。Cho此前从没问过这种逼迫下属表忠心的问题,更不会搞什么职场歧视。她甚至觉得Cho皱眉是因为不满意她上个答案.....她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
她犹豫片刻,还是照实说:“没呢,还想再玩两年。Cho.....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许阳秋仿佛看出她的无措,半开玩笑道:“我本来想着,你要是近期有备孕计划,我给你批一年带薪假。”
“真的假的?”Vivian嗓子差点破音。
“真的你就不玩两年了?”
Vivian依然照实说:“玩。”
许阳秋没再继续问,示意她出去。
Vivian满脑子小问号,临出门又被她老板轻飘飘的一句话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感叹号。
“Vivian,可以看看机会。”
一句话给她砸了个七荤八素,她行尸走肉般地回位子上坐下,变成了一尊美女木雕。
联想到Cho近期的大动作,进门时Cho的神情,还有Cho奇奇怪怪的几句话,尤其那句“可以看看机会”,Vivian脑海里形成了一个答案。
公司不会!要裁员了吧?!
难道内斗是假,趁机抓人裁员才是真?可是已经开除十多个人了,还不够吗?没见过哪个公司裁员,不裁业务这帮花钱的,裁他们这帮管钱的,简直离谱!
她又联想到进门时Cho肃杀的神情......肃杀肃杀,杀的为啥是她啊?!CFO的位子Cho十拿九稳,即将上岸,可谁知她上岸第一剑,先斩左膀右臂啊?!
Vivian委屈巴巴地想了一会儿,又觉得Cho能提醒她一句已经不错了。于是委屈巴巴地打开八年多没动过的简历,委屈巴巴地改了起来。
殊不知她失魂落魄的神情被另外三个人看见,那三人交换一下眼神,觉得自己明智极了。一时间,财务部人心惶惶,谁也不敢再主动去找老板汇报。
许阳秋想起Vivian走出门之前微微下撇的嘴角,满意地勾勾唇角。
接着,她转过头继续看面前的合同,神色又冷下来。
合同上甲方一栏写着:彼斯文科技有限公司
要开始了。
终于要动刀将腐败的血肉剜出来,她不仅不害怕,甚至有些兴奋。一刀一刀,这烂肉总归有尽头,这顽疾总归能治好。当然,要是剜到最后发现骨子里也烂掉,那就命中要害一刀捅死完事。
但割肉剔骨这事太血腥,那些好端端的人都该躲远点,谁也别沾上一身腥臭。
/
“Welcome.”
说话的是位蓝眼睛的西方人,他穿着一身挺括的深灰西装,有一些口音,听起来不是来自英语母语国家。
这家私人会所是邀请制,她一开始被“蓝眼睛”礼貌拦下,他刚刚通过无线耳麦跟里面的人确认过她的身份,这才为她开门。
许阳秋用带点伦敦腔的英语回他谢谢,接着走进大门,迈进右侧橘黑两色搭配、风格简约低调的电梯。
她在无人的深色调电梯里揉了把僵硬的脸,把双唇含住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脸上这才泛起一点半真不假的红润笑意。
这家会所风格杂糅,潮牌、海派、后现代等种种风格各有各的“片区”,像是把各色文化统统摔进一个染缸里,粗暴地搅合两下,再随意地涂鸦,最终染成这副文化与文化间半生不熟的样子。
换言之,驴头不对马嘴。
会所内里很大,却没见几个人影。她绕过一个巨大的抽象木雕,走进一个相对独立的小空间,像是个酒窖。
看见里面那人的瞬间,她喉头狠狠一紧,但她忍住条件反射吞咽的冲动,眼睛一弯,换上副受宠若惊的笑:“徐董,你找我。”
小徐董背对酒柜,坐在黄铜玳瑁材质的不规则圆桌前,十指交叉搁在桌上。他没有穿勒肉的运动装,而是难得地穿了身西装,袖口是暗红色,对称的两点猩红宛如夜行生物的眼睛,正盯着她。
这双眼睛之上,小徐董的眼睛也盯着她,眼里盛满黏糊糊的笑意,闲聊似的开口:“这地方不错吧?”
许阳秋心里是“驴头不对马嘴”六个大字,嘴上从油灯夸到国画再夸到留声机,总结一句,不是艺术品就是老物件,都是文化底蕴。末了,又诚恳地补上一句:长见识了。
这套马屁拍得小徐董心花怒放。
他咧开嘴笑出声,说道:“我之前总跟季总聊起你,我很看好你。”
闻言,许阳秋脸上焊着受宠若惊的笑容,胃里像是装了一坨滑腻黏糊的沥青,自顾自地翻腾着,心跳不受控地加速,几乎是一下一下地砸向她的肋骨。
小徐董看着她的眼神很复杂,透着上位者施舍时的自满,那是一种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又乐善好施的自满。他扫视她,大约在细细品尝她每个谄媚的反应,以此得到某种诡异的满足感。
许阳秋仿佛能清晰地透过那双毒蛇般的眸子里看见他的内心。他像在翻动一块砧板上的鱼肉,等着血淋淋的鱼肉对他感恩戴德。
她是鱼肉,是诱饵,但也是猎人。
谋篇布局许久,小徐董接下来要说的话,将会揭露她漫长的谋算与狩猎的结果。
她本以为自己能游刃有余地等待他揭晓。
可事实上她现在紧张得想吐,心脏跳得生猛,胸口像是塞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野兔。
但面上要坚硬如铁,又谄媚到底,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真实。
小徐董对她表现出的谄媚与局促十分满意,端起桌上淡黄色的酒液饮了一口,半闭起眼睛做品酒状:“季总说你这人,心软手浅。这人嘛……温吞了点,做事不够一针见血。你猜我怎么说?”
许阳秋适当地挑眉疑惑,捡了句他一定爱听的隐晦马屁:“小徐董,您想什么,我猜不到,当然也不敢猜。”
他受用地笑:“我说老季啊,总得给年轻人成长的时间。”
“小徐董,我们没差几岁。您年少有为,这话从你嘴里出来,我可真是自惭形秽了。”
许阳秋这会儿才接到他的授意,在他对面坐下来。他身上那股特有的荤油味道扑面而来,她不动声色地用舌头抵住喉咙,压抑作呕的冲动。
“你要谢钧的地盘,就得有取代他的决心。把该接的接过来,不用等到下个月,接完就正式任命。”小徐董把玻璃杯在桌上轻轻碰两下,做干杯状,“提前预祝卡索新任CFO许总,上任顺利。”
嘿,成了。
第57章 蒸石斑鱼
◎请务必健健康康地等着。◎
许阳秋在狠搞谢钧前,好好地做了些准备,决定从卡索和彼斯文这家皮包公司的合同下手。
孙叔调查后发现,彼斯文科技有限公司、冯建大量下单的那家网店以及冯建欠钱的那家冀崖居金融,背后的实际控制人是同一个,都是一个叫周冀文的人。
这人的履历,只能用吊诡二字形容。名校毕业,考公上岸不过半年,就放弃铁饭碗,成了半个无业游民。
说半个是因为,此人名下挂着大量的皮包公司。
这人从事洗钱活动的方式可以说是大张旗鼓,但他一直平平安安地当他的无业游民,这说明他必然不是洗钱活动的主导者,最多只是个小喽。
孙叔无法证明这个人和卡索之间的直接关系,也查不到他背后的人。
根据他已经查到的信息,可以确定两件事:第一,卡索长期协助冀崖居金融洗钱,将非法的高利贷收入通过网上购物的方式洗白。第二,卡索和彼斯文科技有限公司之间的服务采购合同也是这些非法事件中的一环。
卡索和彼斯文科技之间的合作一直由谢钧负责,他在一天,许阳秋就一天不可能知道公司最核心的秘密,也不可能收集到直接证据。
卡索和彼斯文签署的是年度合同,谢钧的停职时间是她精心算好的,合同刚好会在他停职期间到期,这样一来,新一轮的预算、合同甚至打款,都只能由她来负责。
她指名道姓地找CEO季总要谢钧手里的全部业务,包括向彼斯文科技有限公司按月定期采购的风向感知服务。
季总当时没答应,但她却觉得有戏,
――因为是她授意区总给谢钧和他下属送钱,再一举捏着把柄彻查,送走了一大批人。这是个半点都不体面的赢法,却实实在在地赢到了小徐董心坎里。
许阳秋在发现三家毫不相关公司之间的联系之后,细细复盘了自己和谢钧的每一次争斗。她不论是从专业上还是结果上,都远胜于谢钧,那么她到底差在哪里了呢?
随着Sean的辞职与坦白、李铂杨的警告还有孙叔带来的调查结论,冰山之下的脏污缓缓浮出水面,她也终于想通。
她就输在体面规矩,输在手不够脏,输在身为财务却自愿带着纪律团队,输在没让小徐董看出“同路人”的潜质。季总乃至小徐董,他们并不是没有向她递出过“橄榄枝”,而是她一直会错意,跟他们的“标准”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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