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在卡索摸爬滚打十年,终于有资格入局。
当然,多亏她在卡索摸爬滚打的这十年,小徐董和季总谁也不会想到对她启动上任背调和审计程序。这样一来,谁都不会知道她就是那位被刻意隐去的创始人的女儿。
这个秘密,就留给她在恰当的时机亲自揭晓吧。
小徐董笑道:“现在网上有个说法特别火,叫孔乙己的长衫。Cho,你这人清高,穿着比谁都板正的长衫。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做人端着个架子,包袱特别重,有野心却不懂取舍。好在,你比他们都机灵,现在懂了也不算晚。”
“清高没用。”许阳秋弯着唇角和眼睛,“我这人愚钝,才想明白。”
“我就说,我一直看好你。谢钧比你懂审时度势的道理,可智商实在是……愁人。他这人太贪心,行事鲁莽,我们也没少给他擦屁股。你够优秀,以后得把事情办得比他更漂亮。”小徐董起身,那是个送客的姿势,“别让我失望。”
他说的是谢钧越过他们抱信杨集团大腿的事,他和季总对谢钧不满已久,这才让她抓住这个机会。
把又笨又不听话的谢钧,换成领悟力强又好摆布的许阳秋,小徐董大约心情愉悦,甚至纡尊降贵地起身亲自送她出去。
许阳秋做了个请的手势,跟着小徐董往外走,路上偶尔碰见几个人,他们穿着随意却贵气,看样子都不是什么平头老百姓。
小徐董心情不错,低声给她介绍了几位,全部都是沪圈的富商名流。
擦身而过时,那些人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但也没见小徐董尴尬,大约早就习以为常。
路过一段布满透明塑料的长廊时,许阳秋注意到不远处的角落有个半开的暗门,里面坐着几个人。由于离得远,她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他们人手一根烟,正吞云吐雾。
桌子的主位上坐着一位头发半白的中年人,他穿着打扮和周围的人风格都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他穿着藏蓝色的POLO衫,不是什么名贵的牌子,像是在超市就能买到的那种。可他身边人的衣着都价值不菲,最差的也戴了半套房在手上,因此更显得他格外朴素。越过桌子的下方,许阳秋看到他上衣下摆一丝不苟地扎进裤腰里,腰带印着不知名的杂牌Logo。
这么朴素的一人,被一众“名牌”代言人环绕,还坐在主位上,这是很微妙的一件事。
更妙的是,小徐董在路过那扇虚掩的暗门时,透过缝隙跟主位那人毕恭毕敬地颔首。
“那位是?”许阳秋跟在小徐董身后,凑近一点轻声问。
小徐董笑而不语,仿佛很骄傲似的,等走远些才低声说:“批完跟彼斯文的合同,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上梁山尚且要投名状,违法犯罪自然更需要先脏手,再入伙。
许阳秋忽然问:“听说徐董前段时间高血压住院了?最近还好吗?”
小徐董像是没想到她忽然问这个,诧异一秒才说:“不太严重,就是不能累着。这两年公司的事基本都是我在操心,他这人就算再闲不住,也该好好休息了。”
那就好。
请务必健健康康地等着。
小徐董大概以为她是在试探他能否拍板,因此语气格外急切,像要证明什么似的。他将她送到电梯,颇为绅士地看着电梯门关上。
他没看见门关上瞬间,许阳秋锋利如刃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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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阳秋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屏幕上那个再普通不过的审批流。
甲方:卡索科技有限公司
乙方:彼斯文科技有限公司
这个审批流此前从未流向她这里,因此她谨慎地翻看过去两年的历史审批记录,确实都是由谢钧审批通过,并在系统里留档。
批了这个合同,她就是正式交了“投名状”,也在小徐董手里留下了把柄,从此以后会被小徐董视为自己人。
她鼠标在“同意”那两字上晃了几圈,还是没能点下去。
于是她把手从鼠标上拿开,靠在凳子上盯着那个按钮,微微皱眉。
扪心自问,但凡有其它选择,她其实并不愿走到这一步。毕竟谁愿意放着正道不走,甘愿一脚踩进泥里?还有很大几率爬不出来。
可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那间会所暗室的主位上坐着什么人?什么地位的人,能直接对盛岸资本的董事长发号施令,让他儿子停止调查?卡索不过一间垂死挣扎的小物流公司,小徐董又凭什么出现在那个沪圈大佬聚集的会所里?
这些问题的答案看似不同,实则没有区别,都昭示着一个无奈的事实:背后的人位高权重,没有明确的证据和天赐的良机,她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她既不缺乏彻查到底的勇气,也不缺乏所需的资源,但在现实世界里,阶级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
她自小衣食无忧,许魄的去世并没有直接导致家道中落,她自认属于中产阶级里非常富裕的那一拨。但这不妨碍她是更高一阶级眼中的蝼蚁。
这事儿其实挺难接受,尤其对她来说。她自认不是个骄傲的人,却也不是个愿意接受狼狈的人。
凭借蝼蚁的力量,要如何将一棵大树连根拔起?
许阳秋沉默一会儿,给孙叔打了个电话,没营养的对话绕了几圈,孙叔竟然察觉到一点异样。
“小秋啊,你今天说话奇怪,发生什么事了吗?”孙叔声音里全是关切,“钱桂最近还好吗?我跟你叔母好久没见她,你什么时候空,我们上门探望探望?”
不问倒好,他这一问,许阳秋本就烦躁跳动的心脏无端地生出一丝委屈,她咬着下唇没吱声。
“小秋?”孙叔见她不回答,难免着急,“这孩子怎么不说话了?”
“咳。”许阳秋清清嗓子,声音里半点情绪都没有,“刚才好像掉线了,没听见。”
“吓叔叔一跳,还以为公司又出什么事了。我是问你钱桂最近怎么样,我和我老伴想上门探望探望。“
“最近......还好吧。她上周有些轻微肺炎,现在还在医院观察呢。”
“有时候我俩看着你,也觉着心疼……小秋啊,要是真觉着辛苦……”
“没觉着,孙叔,早习惯了。”
她实在不想听完孙叔的话。
孙叔也没再继续,而是问她:“远端那边有查到什么结果吗?”
“还没,在等。”许阳秋语气如常。
“我越想越担心你,这事实在不单纯……你自己不要轻举妄动,李总他是盛岸资本的公子哥,你让他查确实很明智……”
倒也没有那么明智,这事连李铂杨都碰不了。
孙叔絮絮叨叨地叮嘱她,话里话外全是关切。
许阳秋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军心未曾动摇,但心里却起了点念头。
倒也不是别的,她连续吃了一周单调的沙拉和面包,没来由地想起了那盘清蒸的石斑鱼。她之前很少有什么特别想吃的食物,洁癖让她没什么口腹之欲,选食物都以健康且方便作为标准,口感对她来说其实没什么所谓。
但她现在真的有点想念那盘调味朴素、摆盘更朴素的石斑鱼。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问出口:“最近叶一有去实验室吗?”
第58章 黄昏列车
◎没区别。◎
这个问题其实很奇怪。瞒着所有人走入岔路是件天大的事,这事重重地压下来时,其他事都会瞬间显得越发渺小。
在这种时候,她怎么突然想问一个这么微小的问题呢?
“嗯?怎么突然问起他?”孙叔不解归不解,还是告诉她,“他上个月在实验室睡了一礼拜,问他原因他也不肯说。你那时已经跟他聊过了?连带着也把人扫地出门了?”
许阳秋轻笑一声:“什么叫扫地出门,之前说好让他住到毕业。”
她下意识地往门外看一眼,那个工位没人。不止那个工位,其实整个办公区都是空的。
那天之后,没等她做什么,叶一便主动从卡索辞职。核心项目组解析“0号算法”的进程随着他的离开彻底停滞,再没有什么进展。
“我现在想想,你跟小叶的关系有点不好说啊。”孙叔居然八卦起来,“你之前跟我说的话就很奇怪,你之前让他不要再插手卡索的事,说什么……你来当坏人。这话就很奇怪,不让他继续帮忙,怎么就成坏人了?不插手就不插手,怎么还连夜赶他走,让人家只好睡在实验里。你也不是这么心硬的人啊?再往前说更奇怪,他到底怎么入伙,怎么住进你家的,我到现在都没弄清楚……”
许阳秋被孙叔一连串的问题弄得头疼,她笑着讨饶:“我错了,我就不该问。”
“你跟孙叔说实话。小叶这孩子虽然比你小,但确实是个挺好的人。”孙叔话里带着笑意,“我也不是什么老古板,谈恋爱就谈恋爱,分手就分手,怎么还不敢跟我说呢?”
许阳秋也不正面回答:“怎么看出来他人好了?”
“我们实验室有个钉子户,三年都没毕业,叫威利。这位钉子户昨天居然把结果交给我了,那代码整洁利落,打死我都不信那是他写的。一问才知道,是小叶熬夜陪着他改的。小叶来实验室之后,统共没跟他说过几句话,我是真没想到他会帮忙。”
许阳秋闻言一挑眉:“他之前对谁都爱理不理,八杆子打不出一句话,竟然会做这么好心的事?”
孙叔意味深长道:“谁知道呢?我就跟他说,小秋希望你合群一点,然后他就去帮威利写代码了,你说怎么回事呢?”
许阳秋笑了两声,没理会孙叔的追问,挂断了电话。
为什么非得打这个电话呢?
打与不打,能有什么区别吗?
没区别。
这通电话打得有点久,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分。最后一抹天光正缓缓地褪去,地上百叶窗的影子越来越淡,缓慢地向着一个方向移动。她仿佛孤身坐在一辆光线昏黄的列车上,窗外的景色缓慢移动,列车向前行驶,载着她独自前往未知的方向。
往前看,不回头。
她唤醒电脑,输入密码,解锁后,屏幕上正是那个待审批合同,她没再犹豫,点击同意。
预想中的“审批通过”页面没有出现。
她点击“同意”后的下一秒,光标和页面不断颤动,屏幕上开始一条接一条弹出密密麻麻的同一行英文小字。
这是......?
她凑近屏幕去看,但每一组英文小字不断被下一组覆盖,挡住一半,因此她无法看清那行英文到底是什么。盯了几秒后,她被晃得眼花,甚至有些眩晕。
但这种不适感没有持续多久,须臾间,电脑屏幕闪过一道看不清颜色的光,接着猛地熄灭,机箱的轰鸣声突兀地停止。不知是不是错觉,电脑屏幕黑屏的瞬间,整个公司都静了下来。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她没来得及开灯,电脑屏幕和机箱原本是办公室内仅有的光源,此刻光源熄灭,周遭几乎一片漆黑。
许阳秋没慌,在黑暗中冷静思考。
这也是小徐董考验的一部分?
不太可能。
是公司的系统或者硬件出了问题?
更不太可能。不论是时机还是方式都生硬刻意。
谢钧做的?还是其它……
她默默思考片刻,想出了个大概的方向:这事弄明白之前,还不能去找小徐董,但也拖延不得。虽说小徐董没有给她一个期限,但表忠心这种事,越晚越不可信。
事情的发展过于离谱,她脑子里有无数个猜测和想法,此起彼伏地叫嚣,所幸黑暗让人思绪缓缓沉淀,一条不甚清晰的线渐渐浮现。
她既定轨迹的生命中,存在一个变数。
许阳秋蹙眉思忖片刻,心里生出一丝不安和烦躁。她鲜少有这种绝对被动的时候,已知信息匮乏得不足以支撑她完整地思考,完全地处于劣势。
她没打算在漆黑的办公室里继续待下去,她随手拎起一旁的小方包向外走去。
今天是周日的傍晚,除她之外没人来上班。公司整栋楼的灯都关着,办公室外是长长的一片工位,迷宫似的,许阳秋把手机上的手电打开,照着脚下的一小段路。
她穿过空荡无人的办公区,朝着货梯的方向走去。
办公区到货梯需要穿过一段不长不短的走廊,这条路她原本很熟悉,但在黑暗中,这种熟悉又夹杂着陌生,她不得不左顾右盼地看路。
她靠近走廊入口时,余光一扫,莫名觉得右侧杂物间的门口布局格外陌生,于是转过去又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狠狠受了惊吓,没叫出声,剧烈地出一口气,瞬间被钉死在原地。
有个人无声无息地站在黑暗里,戴着卫衣的帽子,那是个她认识的人,那个变数。
她皱眉掐着胸口的布料,大口呼吸,努力平复不受控的心跳。
那人五官隐藏在黑暗中,但她只一眼就凭轮廓认出那是叶一。
受到惊吓的慌乱,事态脱轨的不安杂糅在胸口,她烦躁地哈出一口气,呛他:“干什么呢?!”
叶一站在原地没出声,她干脆拿手电筒去晃他的眼睛,语气沉下来又问一次:“叶一,你干什么呢?”
他大约在黑暗中待了很久,被她手电筒一晃,下意识地闭着眼用手心挡了一下,但脚步没挪动。
他皮肤很白,尽管手已经放下,但在手电筒的光下依然看不清神情。
许阳秋心里有无数个毫无头绪的问题。
比如,他明明已经辞职,到底怎么进的公司?刚刚让她电脑宕机的是不是他?还有,此时此刻,他到底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绝大多数时候,她的思绪都走在情绪前面,但此时此刻,她脑子里一团浆糊,只能感受到出离的愤怒。
她还是没等来回复,干脆快步走到他面前,一拳狠狠地抵在他的胸口,砸得他一个踉跄,被迫靠进身后的角落。
他喉咙里溢出半声闷哼,他死死咬着牙关忍下,还是没张嘴。
此刻许阳秋才看清他的表情,嘴巴死死抿着,下颌线因牙关咬紧清晰得近乎锋利,那双眼睛里的怒意没比她少一丝一毫。
他跟她同样愤怒。
许阳秋逼迫自己从糨糊中跳脱出来,解锁手机打开拨号键:“叶一,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现在就报警。“
她听到他胸口中送出长长的一口气,像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忍耐某些冲动。
她把拳头收回来,但依然保持着把他逼进角落的站位,半点没有退后。
叶一眼神几乎是刺向她,没有一丝一毫被困进角落的局促:“我干的。”
他这人外壳坚硬,却并不锋利,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脸上露出近乎尖锐的神色。
许阳秋迎着他的目光刺回去:“为什么?”
和之前的每一次视线交锋一样,又是叶一先败下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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