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放下凑近嘴边的手机,由于惯性声音还是很轻:“我答应了小玉明天给他买棒冰。”
许阳秋把黄澄澄的屏幕凑到他面前晃晃:“两百根,五十种棒冰,四十五分钟送到。”
叶一看她一眼,举起手机开始打字,许阳秋凑过去瞧。
【院长,等下会有很多棒冰送到家里,今天太晚,先冻起来,明天再给他吃。其余的别给他看到,吃多了又要拉肚子。】
“看不出来啊,你嘴上说觉得小玉是责任,实际上没少带娃嘛。”许阳秋揶揄道。
叶一把信息发出去,扭头看着她,眼神意味不明。
许阳秋笑得狡黠:“还有什么安排?我一并给你解决。”
叶一垂头看了她一会儿,暖黄的灯光打下来,他睫毛的影子打在颧骨上,像两片羽毛一样飘忽不定,没有着落。
“好。”叶一说,“......恶劣。”
“啊?”
“没什么。”
许阳秋说是带他毕业旅行,但也只查了个车票就当起了撒手掌柜,她懒洋洋地靠在叶一的背上看财经新闻,而他屈腿坐在沙发上纵她靠着,埋头安排住宿和行程。
她其实很挑酒店,但凡有一点儿不干净都睡不好,可她并不想跟叶一说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她想拥有一段单纯点的回忆,再踏实地埋葬这份贪心。
刷完财经新闻,叶一已经把车票酒店都选好,想拿给她确认,她头也不抬:“一间房一张床,其他听你的。”
于是许阳秋在踏进高铁商务座车厢的时候觉得自己被雷劈了,她扭头看向叶一:“你抢银行了?”
他头都不抬,也没回答。
等她站在某家人均1500+的艺术酒店门口时,被雷劈二度:“你不过了?”
叶一看她一眼,这次依然没说话。
许阳秋把行程都交给叶一,就是不想他因为谁出钱这点小事闹别扭,更不想让他有压力。她打定主意,不论叶一怎么安排,她都绝对配合,谁知道他竟然这么奢侈,住行都顶格来定。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叶一“滴”的一声刷房卡:“饿吗?”
许阳秋瞥他一眼:“吃什么?米其林?”
“蟹脚吃吗?”
“给我剥吗?”
“嗯。”
“吃。”
这个小镇的菜系很辣,他们两个人都不太会吃,一顿饭吃下来面红耳赤,不停呛咳。走出餐厅时,一人拎着一瓶冰水小口含着。
许阳秋看看叶一红透的眼眶和鼻尖,别过头去闷笑两声,再回过头,只看到他不远不近的背影,她歪头看了两秒才笑着跟上去。
这座小城市近两年最出名的就是瓷器,文化渊源流传。有个很著名的陶瓷博物馆,但门票实在难约,他们昨天临时决定出游,今明两天都没票。
除此之外,这座小城也没什么景点,只有绵延不绝的陶土矮墙和佛塔一样的烟囱,纯朴与虔诚并存,割裂又融合。这是自泥土里长出,又经窑火淬炼的一座城,千锤百炼留下的是坚硬如铁的躯壳,和通透脆弱的内核。
一座城市,也能擅长等待吗?
一个瓷器的诞生需要经过拉胚、上釉等等无杂的工序,还要配合柴窑的仪式与生命周期,着急不得。
许阳秋那上了发条般的日子在这猛地一松,几乎无所适从起来。这点无所适从外化成了不停歇的脚步,她拽着叶一在这座小城漫无目的地走。
古朴的小村、荒凉的窄马路和热闹的集市,她几乎不作停留地乱逛。下午烈日高照,整座城市都像困在窑里,发热发烫。
等到了晚上才凉爽些,带着泥土气息,又有些温热的风徐徐吹来,说不上多凉快,但就是吹得人松弛下来。
她总算有点闲心慢下来,逛一逛。
这会儿他们绕回白天路过的集市,这条街两侧是装修精致的陶瓷门店,门店前是两排米黄色的防雨棚,防雨棚下挂着亮度不一的LED灯,整条夜市连光线都丰富多彩。
许阳秋在一个油画风格的摊位前停下,看着半人高的展示板,上面贴满各色的冰箱贴――全是狗。老板是个年轻姑娘,手里还抱着一只'棉花糖'。
她饶有兴致地看了半天,选了一只干饭金毛形状的冰箱贴,她嘴唇偷偷弯起:“就这个吧。”
“棉花糖”的主人嘴很甜:“美女姐姐,这个十五。”
叶一自然地掏出手机。
“你送我啊?”
“嗯。”
许阳秋没跟他客气,陆陆续续在后面的摊位上挑了许多没用但可爱的小东西,叶一跟在后面安静地买单。
这次旅行跟她预想的不太一样,两个人都没什么话。她努力回想自己和叶一相处的这段时间,发现所有的回忆都淡淡的,没什么惊心动魄的瞬间。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这段记忆,那大概是熨帖。这份熨帖活生生把她没人气的家练成了温柔乡。
但没听说过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不是狐狸,是......她看一眼叶一,又看一眼手上的冰箱贴,笑了两声。
叶一没理会她的偷笑,问她:“还想逛哪里?”
他跟着她跑了一下午,虽说有些晚风,但也不算凉爽。他后颈上有些薄汗,摊位上明暗不一的光洒下来,泛着薄薄的一层光。
“找个店蹭空调。”许阳秋边说边扫过一排装修风格网红的陶瓷店,本想着随意挑一家,却在一众ins风灯牌的中间看到了一个古朴的门面,“......就那个,走。”
木雕鎏金的无字牌匾,深灰色嵌着瓷片的砖墙,这家店被整条街的强光衬得黯淡,又透着些许神秘色彩。
推门进去,一眼就看见古朴的檀木桌子,浮雕红木的架子,形状各异的瓷器,头顶是改良过的灯笼,不显阴森,反而多了几分柔和。
这家店门面朴素,内里却很宽敞。许阳秋信步在架子中间的过道上,看着一排排莹润的瓷器,那颗快节奏的心脏终于慢下来一些。
瓷器这种东西真的很玄妙,坚硬和易碎仿佛是两种冲突的品质,在一样东西上完美融合。
过道不算狭窄,但也容纳不了两个人,叶一没跟着她,而是站在靠近门口的另一条过道,等着她逛。
她沿着过道慢慢地走,茶具、花器、酒杯......每件瓷器的色泽、性状和质感都各不相同,看得人眼花叶一就站在架子的对面,既没靠在墙上,也没玩手机,垂着头等,侧脸对着她。
她走到他前面,想叫他一起回去,但面前是一整个架子的脆弱瓷器,连带着她语气都有些小心:“叶一。”
他的视线隔着架子看过来,她看着他的侧脸变成正脸,右眼下的那颗泪痣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浮现,她不甚明显地愣了愣。
“怎么了?”他声音也不大。
她透过木架的格子看向叶一的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更显白皙,连那颗痣都透着干净。而他那颗泪痣的正下方,摆着一个白玉一样的瓷杯,那杯子温润如玉,皎洁如月。
瓷杯右侧有个小小的黑点,几乎跟叶一那颗痣垂直。
此时此刻,那透亮的白瓷杯,像是映着叶一的灵魂。
第55章 明天未来
◎可以……可以的。◎
这一幕映在她的眼睛里,泛起些隐晦的涟漪,不足为人道。
“没什么。”许阳秋恋恋不舍地看几眼那个杯子,“走吧。”
“小姑娘,喜欢这个杯子?”头发花白的老人不知从哪冒出来,吓得她脚步一顿。
还没等她说什么,上了年纪的店主就粗着嗓子继续说:“你眼光真好,这是德化白瓷,品质好一点的,比如这个,触手生温,跟羊脂玉一样。”
许阳秋没信,但本着尊老爱幼的心态,等着他说完。
“半年开一次窑,我烧了十多年,就想烧一只冰种白玉瓷......可惜啊,全是大瑕,基本都砸了,就剩这一个还算过得去。”店主指指白瓷上的黑点,嗓门很大,“但是也烧出了矿点,废咯。”
许阳秋反驳道:“有了黑点之后,这个瓷杯看起来更生动,完美的有价值,不完美的才有意义。”
店主面露喜色:“姑娘,你诚心要吗?”
“要。”
许阳秋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叶一倒是先开口答应。
她掐死他的心都有了,从他那个角度看不到白瓷杯旁边的标价牌,因此他答应得实在草率。她手上拎着刚刚在门外买的一包小破烂,粗粗算了算,这个白瓷的价格够买五十多包小破烂。
许阳秋飞速想好反悔说辞:“我觉得不......”
“那送你了!”店主把杯子往她手里一塞,“白瓷都有灵性,你看中它,说明这杯子跟你有缘。”
“......不如就相信缘分。”她没算到是这么个展开,硬生生地拗回来,白瓷杯确实是温的,但不知道是真的触手升温,还是纯粹是被老板攥热,“谢谢您啊。”
回酒店之后,许阳秋小心翼翼地把白瓷杯塞进行李箱的底层,用柔软的衣服盖好,让杯子被挤在一个安全柔软的角落。
她既不信缘分,也不是什么爱物的人,但她就是想好好保管这个瓷杯,说不上来原因。
“哗啦啦”的水声从浴室传来,她已经洗过澡,身上是可穿浴巾,头发湿哒哒地垂下来,肩膀上没有吸水的浴巾布料,因此皮肤上挂着一些细小的水珠。
她坐在落地窗边的椅子上,看着楼下的市集。
不过八点多,这条街上的小摊主已经在慢慢收摊了,颜色强弱各异的灯光一个接一个熄灭,那条热闹非凡的小街也一点一点从她的视线中消失,拆解成零零散散的碎片,逐渐看不清全貌。
水声很快停下,没几分钟叶一就走了出来。他穿戴整齐,露出来的脖颈和手臂也挂着点水珠,短袖T恤的领子潮湿地贴在脖子上。
他把浴巾扣在头上,两只手擦湿答答的头发。
擦了一会,他放下浴巾走到她身后:“看什么呢?”
叶一带来了家里沐浴露的分装,因此他还是那股熟悉的味道。
她原本蜷腿坐在椅子上,嗅到这股味道之后干脆转过来,直身跪在转来转去的椅子上,攀着他的肩膀抱住他。
椅子被扶稳,她的后腰也被一只温热的手臂圈住、连带着熟悉的气息,都是摄人心神的安宁感。
她的脸微微后仰,手摸着他的脸颊端详片刻,轻轻地吻上他眼下的泪痣。
他的呼吸声中断一秒,又急促起来,热烈的吻砸下来,逼得她她一时忘记如何呼吸。
椅子被推到落地窗上,十分平稳地将她困在中间。叶一的膝盖和左手固定着椅子,不让它乱晃,右手扣在她的腰侧,掌心柔软滚烫。
许阳秋向后仰出一个弧度,引得他半个身子越过椅背的阻拦,努力靠近她,因此唇舌没有离开她分毫。
很快,碍事的椅子就被她踢到一边,他的手终于重获自由,她肩背上的水汽刚刚蒸发,有些凉,显得他的手格外滚烫。
意乱情迷之时,她的手攥着他背部的布料,随着他的动作向上一掀,他半个后背露了出来。
叶一依然含着她的下唇,却下意识地捉住她的手,半闭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
这会儿她才想起来:叶一并不愿意在她面前脱掉上衣。
她正要松手,却没想到叶一先松开了攥着她的那只手,任由她掀着他衣服。
他向后退开一点,没抬眼,不知在压抑着什么,声音有些不明显的抖:“可以......可以的。”
许阳秋却愣住了,蓦然松了手。
该清醒了。
她也没看他,向后退几步,靠在落地窗上,眼底一片清明,很轻很轻地叹口气。
再一再二,难道还能再三吗?
这身衣服之下,这身血肉之下,她有什么立场继续窥探?她的不舍是不舍,他的底线难道就不是底线了吗?
她闭了下眼睛,语气尽量柔和:“叶一,我们谈谈。”
“不谈。”
叶一的回答惊人地利落,她被他呛得一愣。
叶一眼底的欲望尚未褪去,耳廓通红,没看她,盯着一旁摊开的行李箱。
“我有很重要的话......”
她话音未落,叶一忽然动了,他伸手去抓丢在行李箱旁边的书包,逃跑般地向外走去。
“走也没用。”许阳秋扬声喊他,“叶一,我们早晚要说清楚,你知道的。”
时间仿佛凝固。
叶一最终还是走了回来,坐在那个被踢到角落的转椅上,双手撑在膝盖上,眼神中透着难以掩饰的灰败,抿着嘴唇。
许阳秋扯过来一把同样的椅子,在他面前坐下。
没等她开口,叶一却先开口:“难怪......你一整天都不对劲。”
许阳秋愣了愣:“有吗?”
“有。”
“......哪里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
叶一几乎是用吼的,仿佛在争论一件很重要的事,仿佛争论这件事能让他好受一些。
许阳秋语气柔软得像是包着瓷器的那层压纹纸:“好,我哪里都不对劲。”
叶一别过头不看她,手指隔着粗粝的牛仔布料抠进膝盖里,没知觉似的。
“我觉得我欠你很多解释。”许阳秋边说边想,因此说得很慢,“你之前问过一个特别奇怪的问题......你当时问我,你跟那袋布洛芬有什么区别。我当时没懂,但现在算是反应过来了。你这人......并不迟钝,有些时候甚至过于敏锐。这个问题我现在回答你.....”
“不用回答。”他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声音梗在喉咙里,混着杂乱的呼吸,“我不想问了。”
“必须问。”
说完许阳秋自己一愣。这话叶一曾经对她说过,但她却不记得对话细节,只隐约记得是在解开“0号算法”加密的那天晚上。
她不露痕迹地轻咳一声,回避叶一微妙的目光,继续说道:“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你这个人都非常吸引我。我的身体、精神甚至精神疾病,都越过我的主观判断擅自选择了你。我贪图你的体温、你的味道,同时也依赖你这个人。我承认,绝大多数时候我都把你当作乏味孤单生活里的镇痛剂。但我其实忽视了一件事――我们并不对等。”
她身子微微前倾,注视他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算是我仗着自己比你多活了几年,把你带进一段......不太清晰也不太健康的关系里。我本想好好地陪你过完这两天,回去再说,但我实在是没办法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叶一,我们就到这吧。”
他像坐雕像,坚硬又固执地留在原地,纹丝未动,语气柔软得不像他:“你需要我帮你。”
说完这句,他仿佛寻到了某根救命稻草,他又重复一次:“你需要我帮你,零号算法、桂魄还有医疗管家......你需要我。”
“对,我需要你,也依赖你。”许阳秋坦率地轻声应和,“但是叶一,你陪我走到现在,已经足够了。这些是我的负累和终点,不是你的。你先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再考虑如何迁就另一个人。我们之前说好的,那间客房让你住到毕业,现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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