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倾向于后者。
“你看起来......似乎憔悴了不少。”许阳秋没接他的茬,而是跟他说起了闲话“最近还好吗?”
“嗯,还好。”
Sean眼下有两块乌青,整个人胡子拉碴,跟半个月没睡好似的,从头到脚都透着憔悴。
“你甚至没有pre notice,坚持要在辞职当天走人,大家都吓了一跳。你目前找到下家了吗?”
Sean摇摇头:“没有,我打算......不干这行了,回老家接手家里的小生意,把老婆孩子也带回去。”
许阳秋想起他在办公室里跟她吵架那天,他说如果她不让他查,那么他职业生涯也就到头了,那时随意的两句话在今天一语成谶。
她直接切入正题:“Sean,我想你突然约我出来,应该不是单纯想为辞职来跟我道歉吧?”
“我本想着就这么算了,回老家之后把这边的事儿都忘了,彻彻底底地当个逃兵......但我做不到,我想不通啊。Cho,我跟着你这么多年,我就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三番五次地不让我查下去?”
他这是......怀疑到她头上来了?
许阳秋没急着澄清,故意说得模糊:“不让你查当然是为你好。”
Sean果然没让她失望,立马上钩:“所以你跟谢钧的竞争和不和都是假的?!”
他这句话传递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公司物流造假的事情,谢钧知情。
她之前只是怀疑,此刻她的怀疑得到验证。她没来由地背脊发凉,因为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谢钧不是个合格的财务,更不是个合格的管理者。他在与她的竞争中节节败退,有足够的动机进行造假,但财务造假有成千上万种更为低调的方式,他何必兴师动众地又是造假驿站,又是虚构物流?往简单了想,刻个萝卜章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伙同那么多业务人员一起?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谢钧蠢到家,非要大张旗鼓地做假账。那么他的所作所为,真的没人知道吗?
再说,他为什么非要费那么大劲把那批灭火器送回仓库?多此一举,他就不怕留下把柄被抓吗?
她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也迅速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回他:“竞争是真的,要CFO的位子当然也是真的,这并不冲突。”
Sean崩溃道:“如果是收购之前,那我还能理解......现在公司已经成功被收购,短期内几乎没有市场融资压力......你们这时候财务造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截止到目前,许阳秋得到了两个信息。Sean并不清楚公司财务造假背后的原因,他甚至不能确定她有没有参与其中。这说明他很可能是被胁迫着辞职。这也就意味着她能从他这里套出的信息实在有限。
许阳秋:“你走之前,是谢钧找的你?”
“不是......你们真给我面子......是小徐董亲自让我闭嘴滚蛋。”Sean仿佛世界观坍塌,双手抱头喃喃自语:“我以为至少......至少你没参与进这些勾当......我像个傻子......”
许阳秋的心“咯噔“一下。
公司的造假行为根本就是小徐董主导的!
这样所有事情就都说得通了。为什么谢钧大张旗鼓地造假,为什么她赢了一次又一次,谢钧却从未出局,为什么Sean这样'正义使者'会如此崩溃......
至于那批自己回来的灭火器,大概率不是什么挑衅,不过是因为主谋就是公司的绝对掌权者,所以他不怕被任何人抓到罢了。
卡索这家公司,早就烂透了。
Sean颤抖着念叨:“我跟着你这么多年,我还自我说服......你肯定没问题,我这么多年不是白费......我每天正义凛然地管这管那......却没想到,我就是个笑话!我本来就是想找你问一句,我瞎没瞎......我......”
“没瞎。”许阳秋淡淡道。
“?”Sean猛地抬起头。
“诈你的。”许阳秋本想任由他蒙在鼓里,反正他也要回老家做生意,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安全,但见他一副世界观崩塌的样子,还是不忍。
Sean整个人都是懵的:“为什么诈我?”
“我要是跟你说我不知情,你会怎么做?”
Sean:“......我大概会劝你从卡索辞职,明哲保身。卡索水太深,不是你能插手的。”
“对啊。”许阳秋平淡道,“那你肯定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又怎么能知道小徐董和谢钧都牵涉其中呢?”
“真的......跟你没关系?”Sean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对,你没瞎。目前为止,他们做的事情都和我没关系。”
Sean刚松一口气,紧接着又慌乱起来:“可......可我告诉你这些,就是在害你。举报他们没用的,我不是没试过。我的举报信石沉大海,连个响声都没有,卡索甚至凌驾于法律之上......没用的。”
“没什么能凌驾于法律之上。”许阳秋眼皮都没抬,放下手里的咖啡杯。
Sean闻言更加紧张:“Cho,你想继续调查......?”
“不论我是继续调查,还是决定和他们同流合污,都跟你没关系。”许阳秋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换了更为温和的语气,“Sean,你比我大一些,讲道理,我不该在你面前摆出说教的姿态。但你既然来找我......我还是想劝你两句。”
Sean胡子拉碴,满眼红血丝的脸对着她,整个人几乎可以说是邋遢。
她瞥他一眼才继续说:“我之前总劝你过刚易折,多少是在摆老板的架子,你随意听听就好。我其实更想劝你别苛责自己。正义和执着这些都是优点,别让这些优点变成伤害你的东西。也许你一时半会儿都没办法跟卡索这档子烂事儿和解,但......你做得已经够好了。
别看我在这道貌岸然地劝你,我自己也是个拎不清的,但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Sean,你只是被迫卷进来,别把这事儿的阴影带回老家去。换一种活法,那就也换一种心态,没什么不好。”
许阳秋说完就转身离开,因此她并不知道这些话Sean听没听进去,听进去多少。Sean这个人太过耿直,小徐董轻飘飘的几句威胁,大概率彻底摧毁了他的职业生涯。
一个速来奉行规章制度,甚至以此约束所有同事的人,猛然发现公司从上至下都在挑战法律底线。他这么多年的付出和成就,搞不好只是公司为了体现自己遵纪守法、规矩严明的'障眼法',他能不崩溃吗?
开车回家的路上,她跟孙叔打了个电话。
Sean的话让她大概猜到卡索在干什么了。
为什么会有不存在的驿站,为什么给远端提供大量的虚假物流,她想通后,只觉得背脊发凉。
“孙叔,我们一开始的猜测没错......不论是徐董还是小徐董,他们都不是什么老老实实的生意人。自上而下的财务造假、物流造假,卡索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干净的。”许阳秋拼命咬着牙,才能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待'桂魄'?这样践踏法律?”
孙叔深深地叹气:“小秋......你想没想过,他们怎么敢这么肆无忌惮?”
“我明白你的意思,卡索大概率有强大的靠山。”许阳秋说,“但这靠山会是谁呢?不太可能是远端集团,那么可能是信杨集团吗?我现在没有头绪,要从长计议。”
孙叔想起了什么似的:“你上次说远端李总给你的订单有问题,是什么问题?”
许阳秋问:“叶一在实验室吗?”
“在的,但是我在办公室,我现在去叫他一下?”孙叔以为她是想跟叶一一起商量,和以往一样。
“别去。”许阳秋沉声道,“孙叔,我接下来跟你说的话,你一个字也别跟叶一讲。”
第52章 无形警告
◎只是不肯为我勇敢罢了◎
“我在那些订单里看到了冯建的信息,地址是假的,但姓名和电话对得上,就是他没错。”
“冯建是之前威胁你的那个人?”孙叔迟疑地说,“虽说他跟小叶有点牵连,但小叶跟他显然不是一种人,你就因为这个想瞒着他?”
“不是。”许阳秋说,“冯建分别在多家网店下单了大量手办,均价在一万元左右,半年多总金额超过八十万,这根本不合逻辑。他之前贷款的那家公司叫冀崖居金融。孙叔,帮我查一下远端那几家网店背后的公司和这家贷款公司的关系。”
孙叔问道:“你怀疑这家贷款公司在利用网店洗白收入?他们竟然敢洗钱?!”
“大概率是的。我之前以为冀崖居只是催债方式有些踩线,现在看来,这家贷款公司很可能是在放高利贷。如果能够查到远端网店和冀崖居背后是同一伙人,那就能坐实我的猜测。那么卡索......”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小秋,这件事牵涉多方,实在太复杂了......我从前只觉得徐翔这个人精于算计,从没想过他有这样的狼子野心,还敢碰违法的事。我们现在要查的事情,和从前不再是同一个性质了,你知道的吧?”孙叔语气担忧又关切。
“我知道。”许阳秋皱着眉,“虽然我们现在知道卡索就是在洗钱,但依然很被动。因为我们没有证据,并且也不知道这些违法操作的主谋是谁。小徐董在帮谁洗钱、为了什么要帮他洗钱,我们一概不知。”
“你为什么不想让小叶帮你查?”孙叔问她。
“他性格太倔强,这事儿太凶险,我不想害他。他早就不欠我什么,实在没必要掺合进来。”
孙叔问:“这事儿我去跟他说吗?”
“我去说。我跟他的情况有些复杂......所以这个坏人只能我来当。他这人性格孤僻,没有太多去处。你要是来当这个坏人,那他恐怕连实验室也不愿意去,更加没地方呆了。”
“你不会在跟小叶谈恋爱吧?”见她支支吾吾,孙叔语出惊人。
孙叔知道叶一住在她家里,也难怪他如此猜测。
许阳秋无奈苦笑。
要是谈恋爱还好,简简单单地说个分手就行了。他们两人的关系,刚好卡在一个尴尬境地。
要是恋爱的话,会经过暧昧、确认关系、牵手、拥抱、接吻、说爱、理论上的最后一步等等流程。顺序不重要,但一般确认关系这步不太会被跳过。
要是Partner的话,确实可能跳过全部流程先做完最后一步,但总归也会回过头来明确'合作'模式。
他们现在显然不属于上述两种情况的任何一种。
许阳秋深深地被叶一这个人吸引,以至于在理智回笼之前冲动了很多次。她擅自开始这场成年人的游戏,故意不肯摊牌,含含糊糊地把他钓在身边,让他无处着落。这些都是因为,她对叶一有着深切的眷恋,却无法为这份眷恋买单。
叶一对于上面两种关系的概念不足,因此被她推着走到现在这个尴尬地步,这对他其实并不公平。当然那些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虽说不公平,但她也没到要为叶一负责的地步。
许阳秋轻咳一声含糊过去:“差好几岁呢,谈哪门子恋爱。”
孙叔不疑有他,临挂断电话之前语气严肃地叮嘱她:“无论如何,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能以身犯险,你得答应我。”
“......好。”
/
“钱姨最近睡眠质量变好了?”
李铂杨站在床尾,气声说道。
“嗯,睡着了就很难叫醒,但仅限于白天,晚上说什么都不肯睡,整夜整夜地坐着,现在五个阿姨轮流换班照顾她。”许阳秋坐在床边握着钱桂的手,指指床头那束百合花,“其实你不用买花的,她看到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那你就当作是送给你的。”他有些肉麻地俯下身子凑近她耳朵。
他这套动作大约能哄得他那些女朋友面红耳赤,但许阳秋就没吃过他这套,她波澜不惊地松开钱桂的手,指指门口,示意他出去说。
许阳秋跟在他身后走出病房,随手带上门:“这么突然来找我,什么事?”
“去你家说。”李铂杨看了看护理阿姨忙碌的背影,显然他接下来的话不想其他人听到。
“查到背后的人了吗?”
许阳秋倒了杯气泡水递给靠坐在沙发上的李铂杨,他的手自然地搭在沙发背上,仿佛他才是主人。
“没查到。”他接过气泡水慢条斯理地啜一口,理直气壮到许阳秋都想给他一巴掌。
许阳秋忍住打他的冲动,态度尚可地说:“近期盛岸资本管理层大换血,显然是你哥的手笔。当然啦,没有你爸的默许,他也不敢这么干。李铂杨,你不着急吗?”
“我觉得这事你没那么容易接受,所以我在来找你的路上想了成千上万种说辞。但思来想去,发现我很难再吓住你或者骗到你,就算不告诉你实际情况,你也早晚会碰钉子。”李铂杨坐起来一点,身体前倾定定地看着她,“许阳秋,我今天不是以朋友的身份劝你放弃,而是以你盟友的身份警告你,到此为止。”
许阳秋神色一凛,抬眼看向他,目光如炬。
李铂杨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没办法。我尽心尽力地帮你调查过了,甚至在公司内部成立了专项调查组,联合线下打击团队调查这批虚假交易的来龙去脉。我是真的想好好查,但......这事碰不得。”
许阳秋反应很快:“有人找到你,不让你继续调查?”
李铂杨苦笑一声:“不是找我,而是直接找到我家老头子。”
许阳秋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我并不知道找来的是哪一路神仙,我爸也不可能跟我说,他就粗暴地告诉我立刻终止调查。”李铂杨低头按了按太阳穴,“我在远端调查虚假交易,有人直接越过我去找我爸,阳秋,这事......真别查了。”
许阳秋瞬间听懂了他的意思。李铂杨是远端的CEO,如果有人不希望他继续查下去,大可以直接找他,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去找盛岸资本的董事长说事?远端和盛岸并不是母子公司的关系,李铂杨跟他爸就是这两家公司之间唯一的联系。
因此背后的人越过李铂杨去找盛岸李总,说明他根本没把李铂杨放在眼里,他的地位甚至能压盛岸资本一头。那人这么做,为的就是不加掩饰地警告。
许阳秋思忖片刻,问他:“你有猜测吗?”
“我哪儿敢有。”李铂杨嘴角扯出无奈的笑容,“我担任远端CEO以来,老头子压根不会过问远端的事,这是他第一次直接插手。”
“远端和盛岸资本既不是母子公司的关系,也鲜少有什么资金往来,你当初入职远端从零做起,就纯粹是为了向你爸证明你的能力......盛岸资本和信杨集团明里暗里斗了这么多年,这也是既定事实。卡索和盛岸资本云泥之别......我不觉得......”
“打住。”李铂杨收起笑意,有些强势地攥住她的手腕,“别再试图套我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许阳秋,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调查这件事和你拿回公司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你向来目标明确,别在这时候犯傻。”
许阳秋任由他攥着手腕,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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