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夜,云延城内。
李晦这一路俘虏的人不少,但既然是阶下囚了,也谈不上有什么特殊待遇,刺客也不至于傻到暴露自己这边有什么重要人物,故而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地被安排干了苦力。
李晦还不至于对这些人有什么优待,干得多吃得少,每日回到歇脚的草棚子里都头晕眼花,连逃跑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但里面的人虽逃不出去,却不影响外面的人营救。
夏日的鸟鸣虫咴随处可闻,便有一两声掺杂了别的韵律的也让人一时听不出来,值守的士卒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对,但是几个浅眠的囚徒却猝然惊醒,几人对视了一眼,摸着黑往旁边摸索着,同时小声唤着,“头儿”、“将军”。
被叫的人早都醒了,那是个面相平平、看起来很忠厚老实的男人。
他当然不是什么朝廷册封的将军、更不可能是安思范所立。这年头占个山头都能落草为王,就是自封“宇宙无敌威武大将军”都没人管,云州的这一波反抗势力自称“云中军”,里面自然又相应的领头者,也便是“将军”了。
所谓“云中军”其实也只是一个笼统的称呼,里面按着地域分了好几支不同的小势力,各个势力虽用了相同的名字,但平素里却多是互不干涉,这位“石将军”只是其中一支的头目。他既被俘,必然是有人来救的。
外面看守不知遇到了什么变故,短暂地骚乱了一会儿,里面几个人屏息等候。
但是隔了一会儿,进来的却是一个看守的守卫。
几人心下一沉,但再细看,却从那泥糊了面孔中认出一张熟脸。
便有人惊呼:“刘老四!”
这会儿也没工夫叙旧,刘老四冲着人点点头,便对着旁边石让熊道:“将军,还请跟着我走。弟兄们在东头接应。”
他这么说着,就要引着人往外。
却不料走了两步,石让熊仍在原地没有动弹。
刘老四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脑补了点什么,脸色立刻变得恨意狰狞起来,“那安老贼真是狗*……#@%!”
他以为石让熊是被用了刑,这会儿没法行动。
石让熊摆了摆手,“我无事。只是猴儿情况不好,你带他走吧。”
他这话一出,几人都是愣住了。
旁边一个瘦巴巴的少年一怔之后,更是连忙开口,“这几日兄长们为了我已经受了颇多拖累,我这条贱命死不足惜,怎么能让头儿为了我舍身至此?”
这少年黑黄的脸上隐约能看出点不自然的潮红,嘴唇却是干裂到毫无血色,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情况不好。
天气渐渐转热,先前刺杀的伤口未能及时处理,这会儿已经流了脓。只是他们这会的情形,别说用药了,连像样点的割去腐肉的工具都找不到。众人能做的,也只是照拂着分担了他那份活,让人少些劳累。
石让熊摇头。
不单单是因为猴儿情况不好,他也想留在这里再看看。
他们这群人聚在一起也是为了谋一条生路罢了。
先云州刺史和安思范血海深仇,后者把这笔账记在了整个云州身上,由他安排的人掌管云州,就是冲着让云州民不聊生去的。石让熊何尝不知道云州一州之力撼动不了朔方这个庞然大物,但是拼死一搏总比束手待毙得好,也要让安思范知道,云州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石让熊本是这么想的,他麾下的许多人也多是差不多的念头。
但是却没想到,这次的新任云州刺史到任的第一件事不是“缉拿盗匪”,而是垦荒开地……
石让熊觉得不可能,但是还是忍不住想。
万一呢?万一这次、云州真的挣得那条生路呢?
……
这场营救最后也没能成功,几人争执间耽搁了太久,外面的骚乱渐渐平息,有守卫过来查看情况,刘老四只能被迫离开。
这场夜间的变故第二天一早就被送到了李晦的案头,关乎着当下垦荒开地的进度,李晦亲自来看的情况。
而猴儿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昨夜的那番变故本就耗费心神,心绪大起大伏本就有碍身体,他又意识到自己成了拖累,丧失了求生意志之后,第二天直接没能起得来。
军中人口密集,一旦有人闹了病,很容易变成全军的瘟疫,守卫对这情况都十分警惕。
猴儿如今阶下囚的身份不可能有人给他请医,那处理方法就很简单了,守卫当即就要把人往外拖。云中军的人自然不让,两厢便这么争执起来。
李晦来的时候,就正撞见这一幕。
看守的士卒人数不多,但是李晦身后跟着的亲卫人却不少,这呼啦啦一帮子人一过来,场面被迫冷静下来。
李晦大马金刀往旁边一坐,晃了晃手里的漆黑鞭子,“说说吧,怎么回事?”
看守的士卒是云州守军,闻言上前一步,“回刺史,有人闹了病,属下正想要处置,可这伙儿人不服管教……”
他这话没说完,后头就有人愤恨高声:“根本不是病!你光叫人干活,不给饭吃,神仙来了都挺不住。”
李晦瞥了那看守士卒一眼,后者连忙辩解,“刺史莫听这人信口胡沁,属下都是奉命行事,绝不敢故意克扣、耽误了刺史的大事。”
稍微刮点油水还是有的,但是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
一来,这新刺史才刚刚到任、他们尚且摸不准脾性,再者,这会儿敢到云州的都是狠人、他们也不敢得罪狠了。
至于到底是病了还是饿的,看一眼就知道了。
李晦起身往前,但是刚刚走了几步,变故陡生。
俘虏中一人突然快步上前,夺了一旁守卫的佩刀,直扑李晦而来。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最后的结果却是冲上来那人被一脚踹翻,扭着胳膊按在了地上。
李晦抬脚踩着人的脊背碾了碾,一阵令人牙酸的关节错位的声音,同时伴随着一声闷哼,李晦捡起一旁落地的佩刀,慢条斯理地在手里晃了两下,似乎在考量从哪下手。
另一边俘虏里的人终于有人忍不住低呼,“头儿!”
李晦顿了下,突然笑出了声。
他低头往下看了眼,莞尔,“原来是你啊。”
他就说这帮人里绝对有个领头的,不然这一路上也太安分了。
他轻轻晃了晃手里的刀,锋刃在阳光下反射的凛凛的寒光,和那白森森的牙齿一样晃眼,他笑盈盈地问:“咱们谈谈?”
……
中午,李晦一过来就长吁短叹。
林一简莫名:[你怎么了?]
李晦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人可真是太好了。]
林一简:???
这个人好不要脸!
虽然心底默默吐槽,但是林一简还是问:[发生什么了?]
李晦:[我救了个人……虽然那小崽子骂骂咧咧、嘴巴里不干不净,以后多半也是个不服管教的硬茬子。]
云州刺史死了这么多任,留在云州的守军根本不能信任,他也需要多个渠道了解云州情况。让云州守军看守这伙儿人,也是试试两边是不是一伙儿。
试出来的结果还不错,又恰巧揪出了对面的领头人。
总的来说,情况还算控制之中。
不过那叛军头目有点难缠,交涉结果只能说是“说得过去”,那伤口发炎病歪歪的小崽子是条件之一。本来丢给军医看看就够仁至义尽了,是死是活全看这人的命了,但他当时脑子跟抽了似的。
[……浪费我一颗好药。]
这笔买卖可亏死了。领头人都揪出来了,再使点手段,什么消息问不出来?简直白浪费好东西。
林一简静静听了会儿他那嘟嘟囔囔、带着明显怨气的抱怨。
短暂的思索后,她缓缓眨了下眼,轻声,[你真棒!]
那接连不断地抱怨声戛然而止,李晦好半天都没说话。
林一简忍不住笑起来。
什么嘛?居然真的是在求夸奖。
她稍微压下那都到了喉间的笑意,转而问:[是用的消炎药吗?你那里还够不够?不然我再送点过去?]
李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着声开口:[……不,够用了。]
他突然觉得、这买卖好像也不是特别亏。
第36章
随着云延城内事务渐渐步入正轨,林一简的首部漫画也宣告完结。
看着彩页上爵弁凤冠的新人,李晦怔神了许久。
林一简真是怕了他这沉默了。
她语气坚决,[不改了!我绝对不改了!!]
所谓红白喜事,大概是古代除了节日庆典之外礼仪最繁杂、注意事项最多的地方。这部分大婚的剧情硬说起来也没有几个分镜,但是问题是作为“技术指导”的李晦也不是专门研究婚仪流程的,不过作为宾客亲身参与过几次,给出的建议一点体系也没有,完全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林一简改稿都快改吐了。
本该是个很浪漫的场景,但是林一简看着画面上的一对新人,深深觉得自己是被赶鸭子上架当了一回新中式婚礼的策划人,整个人完全处于被掏空的贤者状态。
没了!!
再多一笔也画不出来了。
李晦愣了一下才回神,[没什么要改的,挺好了。]
看着火速打包发给编辑后,大松口气趴在桌子上的林一简,李晦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没问出那句话:……你想要吗?这样的大婚。
等待编辑那边的反馈还要一段时间,不过在此之前,林一简得先一步把重心转移到自己的学校生活,比如说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再比如说在正式考试周之前的篮球课考核。
林一简犹豫了一下,把目光投向了旁边,“欧阳,你最近有时间吗?”
李晦从刚才那突来的情绪中抽回心神,疑惑地“嗯?”了一声。
男朋友有时候幼稚得要命。想到之前那一次的讲座,林一简不得不先解释,[期末考考的是‘三步上篮’,你对规则不熟悉吧?]
是不熟悉,但是这种基础动作看一遍视频就能学个七七八八。
李晦终究是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那边的欧阳艺摘下耳机,偏头过来,“嗯?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林一简:“篮球的期末考试……”
快到了,你要是有时间能不能陪我练习一下?
林一简这话根本没说完,欧阳艺已经恍然大悟地一拍桌子,“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走走走,咱们去球场!”
她这么说着,人已经捞起篮球往门口去了。
开门的时候,还站定回身,略微等了一下林一简。
林一简:……倒也不必这么风风火火。
有了这么一个行动力点满的朋友,林一简的篮球练习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开始了。
半小时之后,欧阳艺抱着篮球发出惊叹:“行啊,一简你很有天赋!”
林一简有点恍惚。放在一年前,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有被人夸有运动天赋的这一天的。
不过经过这一个学期的锻炼,身体的协调性似乎确实变好了。
……
欧阳艺陪林一简练了一下午,她晚上还有点别的事。
经过一次机器人大赛,欧阳艺看起来已经打入了某机器人组的实验室内部,晚上的实验室内部聚餐也叫上了她,她陪林一简一直练习到了临近出发时间,一直到提前订好的闹钟响起,这才紧赶着把篮球塞过去,匆匆交代:“一简,你帮我把篮球送回去。一会儿实验室有聚餐,我就不回寝室了。”
林一简愣了一下才答:“……好。”
她也是刚才才知道欧阳艺晚上有事的。
看着对方匆匆远去的身影,林一简有点懊恼,早知道就不今天问了。
李晦出声打断这情绪:[有什么可多想的?]
林一简:[可是……]
欧阳她有事啊。
李晦:[没什么‘可是’。‘忙’哪天不忙啊?你不是也挺忙的?她要是不乐意,早就拒绝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
林一简:[……]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搞起人身攻击了?!
但是她低头看看手里被塞过来的篮球,表情终于还是一点点松了下来。
或许朋友之间、并不需要想那么多?
朋友之间是不用想那么多,但是男女朋友之间——
林一简:[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李晦茫然:[啊?]
林一简:[你刚才说‘像我’,像我怎么了?你觉得我不好吗?哪里有问题?]
一般来说,像这种送命题,稍微有点求生欲的男朋友都会斟酌一番,再给出回答。但是很显然,李晦他就没有这个东西。他在短暂的思索后,一副“我可太有话说”的语气开口,[问题可太多了!]
28/48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