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忙避让道:“杜别驾客气了。”
杜彦之身份在这里,李晦倒也没无缘无故下人面子,很客气地点点头。
不过看眼前这一堆东西,李晦莫名有种丢人丢到外人跟前的观感。
他顿了顿,开口道:“别驾舟车劳顿,何必这么早来刺史府?不如多歇息几日,也好做休整。”
杜彦之倒也没反驳,颔首道:“刺史说的是,杜某此次前来,正是想请刺史多宽限些时日。某此次来云州是为长住,屋舍虽已寻好,但置办采买另寻仆役总要费些时间,诸多琐事缠身,恐怕这几日都无暇公务。”
——这算是剖明心迹?
李晦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后者平静回视。
少顷,李晦笑了下,“云州不比朔鄢,匪寇横生、便是住在城里也不安稳,只用仆役恐怕不足,不如我给先生指两个护卫?”
后面的赵敦益闻言拧眉。
这么明目张胆地监视……多少有点过了啊。
杜彦之却是笑了笑,全无异色地应下,“如此,杜某谢过刺史好意了。”
“先生客气。”
李晦这么说着,眼底的神色却沉了下去:退让到这程度,这人图什么?
杜彦之像是一点也没察觉刚才的安排有什么不妥,略微停了一下,便神色自然地开口,“二位这是要祭祀云州神明?”
赵敦益下意识地瞥了李晦一眼,见后者神色不动、全无解释的意思。
想想也是,这种神明眷顾的事不好随意声张,他顺势接话道:“确是如此。我这几日心里总有些不安稳,想来想去,觉得我等到底是云州的外人,到了地方总该拜拜地头神,所以才置办了这一出。”
“赵将军考虑周到。”杜彦之轻轻颔首,“赐福五谷、又掌医药,想来这位云州神明乃是炎帝眷属。”
赵敦益愣了一下,觉得、有道理啊!
想想李晦臭着脸让人做的农具、想想田里的麦子、再想想对方给的伤药。既管农事又掌医药,这可不就是神农氏炎帝吗?
果然人就应该多读两本书,不然神仙到跟前了都认不出来。这罪过可真大了。
赵敦益在心底告了两声罪,琢磨着回头就让人雕个神农大帝的像,李晦这边当然得供着,他自己家里也得请一位……
杜彦之看着赵敦益的表情,目露了然:果然如此。
赵敦益这边觉得迷津得点,旁边的李晦却因为杜彦之的话,神色有片刻凝滞。
“医药”?杜彦之在云州见的东西,可有半点和医药沾边的吗?这人这么说、到底……
像是知道李晦的思虑一般,杜彦之笑着给出解释:“小公子上次病势凶险、高热数日不退,幸得云州神明庇护,才得转危为安。”
李晦正思索的表情一点点凝固,他缓缓抬眼看向杜彦之。
在后者那仿佛看透一切的了然神情中,李晦好半天才挤出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来,“先生说笑了,云州和朔鄢相去百里有余,既是云州神明,想来也管不到朔州地界。”
赵敦益:?
不是说云州和小公子气机相连吗?
别管这事是不是真的,既然安思范这么信了,他们最好把它当真的。
赵敦益还想说什么呢,被李晦面无表情地瞪回去。
——你懂个屁!那老骗子露馅了。
都说了,就算真到了用药的时候也避着点人,那老骗子当耳旁风吗?!
李晦再次将视线落回到杜彦之身上。
所以眼前这个人,发现了他和许玄同有联系,又知道给金疙瘩那药是从他这儿来的。但不去告诉安思范,反而千里迢迢到云州来,他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李晦以为杜彦之打算就这么跟他摊牌的时候,这人却笑了笑,颔首道了句“刺史说得有理”,便转而和旁边的赵敦益聊起了祭祀事宜。
李晦:“……”
擦!他就说这些人很烦人!!故意说话留一半,一下子都说完了人能噎死吗?!
*
李晦这次过来,心情简直显而易见的恶劣。
林一简本来还在为自己的职业抉择头疼呢,却冷不防地被这极度糟糕的情绪压了一头,她愣了一下,问:[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李晦:?
“又”是几个意思?搞得他经常出状况一样。
虽然噎了一下,李晦倒也没瞒着,[云州来了个很麻烦的人,有点棘手。]
林一简迟疑:[是有江洋大盗?]
李晦情绪一下子都有点不连贯了,纳闷:[什么‘盗’?]
这跟偷儿又有什么关系。
林一简:[朝廷的通缉犯,很穷凶极恶的那种。]
李晦:[……]
不,应该没什么通缉犯敢犯到朔方地界。而且“穷凶极恶”这个词……李晦顿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岔开话题,[是上头来的人,我义父派来的。]
林一简明白了:[监察御史?]
李晦也跟着瞄过几眼叶竺妍正在追的剧,虽然槽多无口,倒不影响他这会儿理解林一简的意思,他应了一声,[差不多,你可以这么理解。]
林一简觉得自己懂了,还是很懂的那种:[他跟你索要贿赂?]
李晦:[……你没事少看点剧。]
林一简:[……]
虽然李晦什么都没说,但是林一简莫名就是有种自己智商被鄙视的感觉。
不用“感觉”,就“是”。
李晦也是服气了。林一简都能猜出来“监察御史”,都没觉出前一句“义父派来的”里面有什么不对,“监察”之责是能随随便便分出去的吗?!那还监察个屁!
他真觉得自己透出来的漏洞跟筛子似的,林一简愣是一点都没发现。
李晦莫名心累地叹口气:[不是索贿,他要是索贿还好了呢。]
林一简:[……]
这语气就有点emm……不过想想对方在地方,又有点理解了,打了胜仗还能被发配,瞧着朝堂就不怎么清明的样子,李晦也怪不容易的。
林一简:[要是不要钱,他想干什么?]
李晦:这才是问题啊!
他头疼,[我没想明白他想干什么,这人真的很奇怪。]
林一简:[不如直接去问问?]
李晦:[哪能……]这么简单就问出来。
他顿了下,把后半段话咽下去,[说不定真可以试试。]
说实话,以杜彦之的身份,死在云州真的挺麻烦的。
本来对方那一副“安心在云州呆下”的态度还勉强让人放心。既然许玄同也把安思范忽悠出治理云州的意思,杜彦之也被派遣过来,就算后者在云州什么也不做,明年云州祥瑞一传到朔鄢,也一样大功一件。李晦能勉强以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对方这是愿意合作的意思。
但是杜彦之偏偏在这时候暗示出知道他和许玄同有勾连。
李晦有一瞬间以为对方是来查他和许玄同联系的证据的,但是回神又觉得不会。杜彦之只要不是有病,就不会直接这么在他跟前挑明了,他是真的能让这人死在云州……这么来看,杜彦之行为虽然有点奇怪,但是似乎没什么敌意?应该可以“谈谈”。
这沉默思索的时间有点长了,林一简忍不住怀疑起来,[你不会打算干什么坏事吧?]
李晦一下子回神,[怎么会?我可是很诚心的。]
林一简:[真的?]
李晦一口咬定:[真的!]
他顿了下,解释道:[不是说三顾茅庐呢?大不了我多去几趟,五六七.八、十几二十回的,烦也……咳、我是说,肯定能问出来的。]
林一简:[……]你刚才是说“烦”了吧?
而且“三顾茅庐”是这么用的吗?不要乱用成语啊!
而当天离开之前,李晦又多补了一句,[我这几天都晚点来,你不用等我。]
林一简:?
“晚点来”是几个意思?这人该不会是大晚上的“顾茅庐”吧?
只能说,林一简对自己的男朋友还是挺了解的。
当夜,月上中天,万籁俱静。
刚刚就任的云州别驾在新迁居的府邸上好梦正酣时,却冷不防地被仆从叫起。
听闻是刺史亲至,杜彦之神情一肃、一下子从梦中清醒过来。
云州乱象他这一路也有所见识,得知李晦这会儿过来,他还当是云延城内出了什么变故,一时连发都来不及束,就披上外袍匆匆趿着鞋出去。
但等来到正堂,就看见一青年四平八稳又半点不客气地占据了主位。
瞧见他过来,这位年轻的刺史大人拎了拎手里的酒坛子,冲他灿然一笑,昏暗的烛火映照出洁白的牙齿,莫名让画面显得阴森森的。
李晦对自己带来的影响恍若未觉,他对着来人点点头,笑开口道:“先生远道而来,晦还未为先生接风洗尘呢。”
杜彦之:“……”
第41章
李晦夜半上门,一连骚扰来杜彦之十来天,让后者那本就不太茂密的头发更稀疏了几分,但杜彦之却仍旧什么也没说。
李晦:“……”
这嘴也太严了吧?
杜彦之这边的进展不如人意,那边赵敦益也不让人省心。
李晦几次声明似乎都没起什么效果,赵敦益确实没把祭品摆在他跟前了,但私下里小动作肯定没停。再一次被询问祭祀用的三牲后,李晦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她不爱吃。”
赵敦益:???
五谷三牲,祭祀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就没听说过还有神仙“不爱吃”的啊?
话说回来,原来神仙真的会吃啊。
赵敦益深觉自己长了见识,果然这种事还得问问当事人。
再抬头看看,李晦已经走出去老远了,赵敦益连忙出声,“唉,别走啊,你先告诉我,祂爱吃什么!”
李晦:“……”
她厌食。
李晦深吸口气,走得更快了。
这种追着人打听别人女朋友喜好的行为,要不是确定赵敦益确实没那个意思,他刀子都招呼上了。
赵敦益追上李晦的时候,后者正停在一个小摊贩前。
虽然云州各地仍旧不算安稳,但是李晦毕竟坐镇了云延半年,把周边劫掠的流寇收拾了不少,云延城内多少恢复了点州府所在的繁华景象,小摊小贩们也渐渐聚集成了集市。
但这半年的光景,也足够云延城的人认识这位新任的刺史了,故而李晦在这摊子前面一停,原本想过来的人都纷纷让路。没多一会儿,这就变成半个真空地带了。
这么显眼,追上来的赵敦益一下子就看见了。
但他刚打算上前,倒是瞧见了另一个人。
是杜彦之。身后还跟着两个眼熟的护卫,应该是李晦指派过去的。
赵敦益在原地顿了一下,到底是收拾烂摊子习惯了,觉得自己还是得替李晦描补描补,不能把关系搞那么僵。便上前一步,主动问候,“杜先生也来逛集市?”
杜彦之点点头,见赵敦益目光不自觉往他身后瞥,他笑了下,解释:“初来乍到,需要采买的东西不少,多亏了刺史指的这两名护卫,不然光搬东西就够让人头疼了。”
赵敦益:“……”
他试图从杜彦之脸上找出点勉强的神色,却意外发现对方好像真的挺满意的,仿佛真的把李晦安排的这两人当力工使了。
真是个怪人。
默默腹诽了这么一句,赵敦益客气回复:“先生言重了。”
本来就不太熟,赵敦益自觉两方没什么可谈的,主动打招呼维持完客套的面子情之后,便也准备出言道别,却不料杜彦之接着开口,“没想到二位也有闲情来逛市集,可是刺史府上缺了什么?”
赵敦益:“也没有,就没事逛逛。”
李晦多半就是被问烦了躲他呢,他追着人就到了这边。
赵敦益这么说着,往那边瞥了眼。微风拂过,摊子上的风车被吹得打转、悬挂的铜铃叮咚作响,布老虎的那双眼睛“凶狠”地盯着来客……是的,这是个玩具摊。
赵敦益一开始看见这场景的时候还惊掉下巴,到了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没看出来,李晦这么喜欢小孩,都到了云州了,还记挂着安恒德家的那几个侄子。
那边李晦摘下挂在旁边的铜铃掂了下重量,便不自觉地拧起了眉。
见李晦露出这表情,摊子后头的小贩也是眉心一跳。
但或许是次数多了习惯了,稍微定了定神,便稳住心神,主动开口招呼着,“刺史不如看看这边的泥哨?颜色鲜亮样式也多,说不准能挑到满意的。”
瞧着杜彦之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这一幕,赵敦益莫名尴尬,他打哈哈道:“别看他那样,他其实还挺喜欢小孩的。安□□家的那几个孩子都是跟着他混大的……”
“是么?”杜彦之顿了顿,开口:“我瞧着刺史挑的、倒更像是姑娘家会喜欢的东西。”
那边摊子前面,李晦那边一手拿了个鸟雀形状的泥哨,一手拿了个兔子,似乎在掂量选哪一个。
这么说起来,好像确实有点像小姑娘会喜欢的东西。
赵敦益想着,却下意识地反驳道:“可安□□家没有……”女娃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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