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说着,渐渐止了声。
是“姑娘家”,可不一定是女娃娃。
赵敦益不由想起还在朔鄢的那会儿,在银楼碰见了李晦挑簪珥。
但这都半年了、李晦人都到云州了,居然还没断?!到底是哪家的夫人?……而且李晦他居然憋住了,真的什么的没干,这不是他的作风啊。
李晦能忍住大半年没有动作,赵敦益可是憋不住了。
当然,这里面多多少少还包含着点“让我看看那位仁兄那么倒霉”的幸灾乐祸,和一些“笑话该不会是我自己”的轻微担忧。
总之,带着这么复杂的心情,等看见李晦准备往朔鄢送信的时候,他忍不住开口试探:“你上次买的那个泥哨呢?不一块儿送去吗?”
李晦不解:“送它干什么?”
赵敦益:“不、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他暗自松口气:原来不是朔鄢,是在云延有了新相好了。
确定了“笑话不可能是我自己”之后,赵敦益总算有心情仔细想想,然后就觉出不对的地方:来云州这段时日,李晦吃住都在刺史府了,忙得要死要活的,也就是这段时日有空逛逛市集,他哪有空去外头见少.妇啊?!刺史府内更是别提了,这里头恨不得连只苍蝇都是公……
想着,抬眼就看着府上采买的管事娘子,赵敦益思绪一滞。
那采买的管事娘子还以为赵敦益有什么吩咐,龙行虎步地上前,开口便问,“将军有何吩咐。”
赵敦益僵硬地摇摇头,有点磕巴道:“没什么,我就是路过。”
听他这么说,管事娘子便应声告退。
云州地处偏北,与胡虏相接,便是安思范没刻意针对的时候,其实这地方日子也不算好过。土地本就贫瘠,又有胡人时时南下劫掠,如此环境之下,妇人也能挽弓射箭,这管事娘子年轻的时候应当也是一把好手。
但这会儿么。
赵敦益直着眼看着对方的背影,那膀子、那腰、那比他大腿还粗的胳膊……李晦口味不会那么重吧?!!
*
李晦还不知道自己背地里风评被害,他这会儿正给女朋友送礼物呢。
他在两个泥哨里面比了下,最后还是选了鸟雀的那一个。兔子的那个有点重了,他掂了一下重量,差不多卡在传送限制额度的边界上,要是选了这个,之后再想传什么东西就要等三天后了。
林一简挺喜欢的。
她拿着玩了一会儿,和别的东西一块儿放在桌子前面专门买的亚克力展示箱里,然后在接下来的集市分镜里加了一个卖泥哨的摊子。
李晦:“……”
送出去的礼物被这么好好摆着,是挺让人高兴的。但他至今没搞明白,林一简到底是喜欢这些礼物呢,还是单纯把它们当素材库。而且要按这个说法,林一简和他谈恋爱……嘶、这问题简直不能深想。
因为某些不靠谱脑补,李晦的心情一下子不太美妙了起来。
林一简当然察觉到了这股情绪。
她想了想,开口问:[是上次的事还没问出原因吗?]她问的是杜彦之的事。
提起这个来,李晦的心情同样算不上好。
他不爽地啧了声,[嘴巴硬得跟蚌壳似的。]
林一简:[……]
这仿佛“严刑拷打过”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她犹豫了会儿,开口:[你不是说对方没什么敌意吗?既然这样,不用问这么清楚也没什么吧?大家都有不愿意说的事。](划掉)比如说背着男朋友偷偷刷帅哥视频什么的(划掉)
林一简其实有点担心。
按照李晦的说法,这个人以后要留在云州,同事关系处得这么糟糕不太好吧?对方还是上司指派来的人,万一被打小报告怎么办?
李晦:[本来确实没什么的。]
林一简抓住了重点:[本来?]
果然,李晦接着:[但是现在不行了。]
林一简:[为什么?]
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吗?
李晦:[我心情不好。]
林一简:?
李晦理直气壮地重复,[我不高兴。]
白费了这么多天劲什么都没问出来,他也很憋屈——他就不信了,这人嘴巴真是石头做的!
林一简:[……]
她噎了半天,最后还是,[行吧,你高兴就好。]
看李晦这反应,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这个天就这么聊死了,林一简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漫画上。
最近关于未来选择的迷茫期连带着漫画手感都受到了影响,林一简干脆重新捡起了自己最开始的画画习惯,用铅笔在纸上画。
石墨芯被纸张的纹理摩擦,带来轻微的阻滞的触感,熟悉又怀念的感觉很容易就让人投入其中。
但是画到某个画面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愣愣地注视着画面中的内容。
正琢磨着有什么新招的李晦也被这异样的情绪拉回注意力,问了句,[怎么了?]
他这么问着,视线也跟着林一简一起看到了她的画本子里的内容——
【两个小人走在纵横交错的田埂上,其中一个头顶上冒出小气泡,气泡里面写着文字:“大人为什么要做农官?”】
李晦一下子明白过来林一简停顿的原因。
是那个关于她自己的问题:为什么要做漫画家?
李晦略微等了一会儿,给足了林一简思考的时间,才再度开口,[你呢?考虑得怎么样了?]
依旧是那种漫不经心、仿佛随便问问的语气。
林一简咬住了下唇,在长久的沉默后,才低着声开口,[我好不容易才考上A大。]
李晦:[嗯?所以呢?]
林一简瘪嘴:那是什么态度啊!
[很难的、很辛苦……]
这么久的努力,就是为了换一个肉眼可见的安稳未来,说换条路就换条路,那也说得太轻松了。
[爸爸妈妈肯定不会同意。]
在林爸林妈眼里,漫画这东西简直是不务正业。
李晦:[……]
他噎了一下,在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你是什么小孩子吗?”,但最终还是“嗯”了一声,算是给出回应。
林一简:[而且很不稳定,没有固定工资,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李晦:难不成给别人干活,拿月俸就很稳定了?
别的不说,大顺那朝廷的宰相一年都换了仨了,瞧着皇帝也不是很稳当的样子。
他默默把这一肚子吐槽咽下去,勉强应声。
……
…………
林一简说了好久,把这里面的问题一条一条历数了个遍。
李晦难得没有呛声什么,耐着性子一句一句地答应,一直到林一简再次沉默下去。
隔了好一会儿,林一简才再一次开口。
她声音依旧很低,不过比起先前的低落来,这次更像是怕惊扰什么的轻盈,[但是很开心,画漫画的时候心情很好……]
仿佛创造了另一个世界。
剖离了现实,将情感投注其中,是非常非常让人着迷的感觉。
李晦没忍住,哧地一下笑出声。
被这声响惊动,林一简一下子从那漂浮的思绪中回神。
她绷紧表情,警惕质问:[你笑什么?]
李晦:笑女朋友可爱。
但话不能这么说。他顿了下,一本正经地,[我心情好。]
林一简:这是什么糊弄学发言?
[为什么?]
李晦:[因为你高兴啊~]
林一简愣了一下。
但她还来不及为男朋友这突如其来的情话脸红,就听对方接着,[你高兴就好。]
林一简:[……?]
她沉默三秒,冷静开口,[你是不是在阴阳怪气我?]
是吧?是吧?绝对是!这人还在记恨刚才那句话。被人说了就一定要说回去、他是小学生吗?!!
第42章
[那你呢?以后想做什么?未来有什么规划?]
李晦在发呆。
似乎有人进来禀报了句什么,他完全没在听,只是习惯性地点了点头。来人应声离开,李晦换了一边的手撑着头,继续拧着眉思索。
未来啊……
要说打算,其实还真没什么打算。
在很长一段时间,他只是活下去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第二天会不会有都说不定,想那么多实在白费力气。
后来情况是好一点,但也只是能力范围内让自己尽量过得更好,要说更长远的打算么,其实也没怎么想过,总觉得不一定能活到那一天。
……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又有能力做什么?
李晦这么凝神思索间,眼前的空白桌案上凭空出现了一张纸,他本能地将视线落过去。
熟悉的阡陌纵横的画面,熟悉的小人,还有那个熟悉的文字气泡“大人为什么要做农官?”——是昨晚林一简手绘的漫画草稿。
李晦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完蛋!要糟。
纯靠意念传送有时候确实会出现这种乌龙,比如说林一简那边隔三差五丢支笔,再比如说他有次不小心弄过去的刺史印……真要是等着用的东西,弄到另一边还挺麻烦的,毕竟超出重量限制之后,再送回去要等三天。
而林一简下次交稿,好像就在明天。
李晦:“……”
他看着眼前这一沓纸,觉得自己的处境挺危险的。大部分时候,女朋友的脾气都挺好的,但是涉及到漫画,林一简的容忍度极低。
所以他是今天晚上过去主动承认错误呢?还是干脆毁尸灭迹当做无事发生?
李晦正表情深沉地思索这个问题,突然听到旁边一道声音,“昔年圣人所愿,也不过‘耕者有其田’,如此宏图伟愿,怕是我等碌碌之辈穷极一生都难以企及。”
李晦愣了一下抬头,发现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杜彦之?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看见了多少?
李晦恍惚想起刚才确实有人请示他什么,但他完全没仔细听。
而对方这话的意思……
李晦低头看了眼漫画,倒是看见了另外一个气泡里的文字【我幼年生于乡野,幸而家境殷实、未遭饥馁,却不料遭逢大旱,粮食绝收、饥馑遍野。幸得义仓放粮赈济,方才保全性命,自此深知饥馁之苦……如今所为,不过略尽绵薄之力,望终有一日、天下再无受饥之人。】
这一段回答他走的时候林一简还没有写上去,大概是之后又新增的。
从漫画里抽出心神,李晦抬头看向杜彦之。
林一简那边的字虽然缺胳膊少腿但不影响辨认,杜彦之能看懂倒是不奇怪。
但他这语气很有意思:宏图伟愿?难以企及?
画本子里仙魔妖鬼那么多,也没见得有人真觉得自己能遇见啊?对面这一本正经的语气,仿佛当了真似的
……果然是瞧见了吧,这一沓纸凭空出现的情形。
这种事就端看谁镇定了,凭空取物的戏法也不少见,李晦正想着怎么扯个理由糊弄过去,却不料杜彦之似乎根本没有提这茬的意思。
“天下无人受饥……”杜彦之脸上的有点复杂,像是期待又似乎不是,终是放缓了声接着,“兴许只有神仙庇佑,才能求得这么一方化外的桃源灵境。”
李晦挑了一下眉,“这可不一定。”
人力所能做到的真是太多太多,他每次到林一简那边的世界都有差不多的感触。
杜彦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定,沉声开口:“使君可愿做那救世之人?”
李晦:?
杜彦之:“大顺失德,苍生离乱,使君幼年也曾饱受战乱之苦,如今可愿做匡扶神州之人?”
李晦:??
这因为过度懵逼而下意识面无表情的表现不知道被误解成什么意思,杜彦之顿了下,俯首:“是彦之冒犯了。使君既得神明所钟,必定是胸有沟壑、有大志向的人。”
李晦:??!
……
李晦一脸深沉地把杜彦之送走,然后表情就绷不住了。
什么鬼?!!要是他没听错的话,杜彦之这是让他问鼎那个位置吧?他刚才确实考虑过之后打算、但是了不起了像安思范那样割据一方,杜彦之这种“宏图伟愿”、这是能想的?!他就问、这事他义父敢不敢想的?!
怪不得一直不吭声,憋着这么个大的!!
李晦深深呼了几口气,让自己稍稍冷静了一点,但很快发现自己心跳得还是很快。他沉默了大半天,忍不住骂了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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