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还记得当年?不简单呢,莫怪外头提到侯爷总要评上一句――重义,只不知侯爷想到家兄,心里是何等滋味?」
听见两人对答,岳君华心惊,盛武与侯爷竟是旧交?
「你怨我?」
「不能怨、不该怨?当年哥哥是怎么规劝侯爷的。哥哥说此行太过冒险,不该轻举妄动,但哥哥的话入不了你的耳朵,你为求名利什么都可以不顾,人命在你眼里是什么?是往上爬的阶梯吗?
「你非要领着百人小队直奔敌营,那哪是救人、是送死呐!请问侯爷,当年那一百人有谁生还?」
「生为大周兵将本就该尽忠为主。」
「好一句尽忠为主,是啊,若不是这句话,一个识不了几个字的草莽,怎能成为忠勇侯,又怎能享尽荣华富贵?只这个爵位是用兄弟手足性命去换回来的,你良心安吗?不觉得惭愧吗?」
「我没做错,就算重来一次,就算知道潜往敌营救主会死无葬身之地,我还是会去做,这是身为军将的职责。」
「职责?哼!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每个人各有想法,你可以不同意我,可以当面指责我,甚至去告御状,如果我当初的决定错误,我愿意受罚,但你不能用这种手段对付我,身为男子汉该行正义之道,仰不愧于天、俯不忤于人,你这样……如果盛文知道会有多心痛?」
提到兄长,游盛武赧颜,但他不低头。「你太高看自己了。我结识岳君华在前,与你何干?当年与她一夜露水,我本不知她是谁,隔日悄然而去,根本没想过要拿一个女人来当复仇工具。」
「你没骗我?」
「骗你作啥?当年我喝得酩酊大醉,还以为自己睡的是青楼女子,哪会晓得竟睡了贪玩好鲜、假扮男子的明珠县主,又怎知她竟对我一往情深,珠胎暗结之后不但没拿掉孩子,还想方设法害死你的妻儿,好让自己嫁进侯府,让我的儿子成为侯府公子。女人的爱情啊……」他耸耸肩笑望岳君华。
岳君华目光一滞,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对她,不是想像的那样?
「如果不是,为何错过一回后还要藕断丝连?」
「这话不能问我,得问问你的侯爷夫人,问她为什么想尽办法找到我,为什么恐吓威逼非要把我留在身边?为什么要拿大笔银子供养我?
「平心而论,这桩桩件件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有个女人愿意为我付出一片真心与大把银子,换了谁都会感动一下的对吧?」
席定国终于明白,妻子把钱花到哪里去了。
听到这里,岳君华激动疯狂了,她怒目相望,忿忿道:「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明明爱我的,你明明为了我不娶妻室,你明明为了我……」
「你居然相信男人的嘴?谁告诉你我没娶妻生子了?『爱你』不就是两个字的事儿,随口说说得了。」
他的回话让岳君华神魂俱裂,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的心、她的谋算、她的经营……她做那么多的事来维护他们的爱情,可他竟然说爱她只是随口说说?
天崩地裂了,世界在她眼前崩塌……
原来从头到尾全是岳君华的一厢情愿?她为了一个男人,毫不犹豫谋杀他的妻儿,他做错什么,为什么让一个女人搞得他家破人亡?
席定国与游盛武冷眼相对,游盛武不但不恐惧甚至笑出一脸痞气。
他在赌,如果席定国还是当年那个大哥,如果朝堂没有把他的心给染得黑透,那么……
他不会死!
「还有什么需要我交代的?」游盛武抬高下巴,似笑非笑。
这么清楚的事还有值得交代的,他苦笑问:「昭儿、铃儿也是你的孩子吗?」
「我不确定,但我晓得她一嫁进侯府就给你下了绝育药,你生不出孩子的。」
绝育药?不仅仅是杀隽儿、灭涓儿,岳君华要的是断他席家香火!
见他吃惊,游盛武心头浮上快意。「甭怪她,你这铁柱般的身子骨,龙马精神、夜夜春风,万一你到处乱下崽,谁来保障我儿子权益?当初她挑中你,看上的可不光是你无父无母、无人可管束家中媳妇,更重要的是你的爵位和皇帝的看重,母亲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啊。」
「好……非常好。」他看一眼岳君华,连冷笑都觉得心累,视线望见桌上那组青花茶具,原来前妻丢失的嫁妆在这里。
岳君华没力气看他,她心痛心乱,不知道怎会一步步把自己逼到这田地。
游盛武笑道:「要杀我了吗?无妨,您是高高在上的忠勇侯,想杀个人算什么,如果你真像外头说的那样有情有义,我只求你一件事,我死后,把我葬在哥哥身边。」
席定国看着昔日兄弟,回想那些年同生共死的日子,尘封往事一幕幕在脑中飞掠。最后一个了,他是自己最后一个兄弟……下不了手……忠勇侯抽出匕手割断麻绷,疲惫道:「你走吧。」
他赌对了,游盛武勾唇一笑,从衣柜里挑出一件外裳套上。
临行,背对着他的席定国道:「你这条命,就当是我还给盛文的,从此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恚当我乐意似的。」游盛武套上衣服,吊儿郎当走出门。
他大摇大摆离开,无视三姑六婆的目光,若不是头发散乱着,哪看得出来他刚才被抓奸。
他一路往外,走过小巷,走进大街,直到走入一幢大宅院后面,轻敲两声,钻进门内。
第20章 悲哀一出戏(2)
另一边,夫妻俩相对无言。
席定国问:「夫妻多年,对我坦白一回吧,为什么选中我?」
岳君华望向席定国,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成亲多年她从未正眼看过他。
因为他粗鄙低俗、又老又丑,她认为他连舔自己脚趾头的资格都没有,这样的人每碰自己一回,她都觉得肮脏污秽,但有一点那些三姑六婆说对了,她能过高高在上的生活确实应该感激他。
她要坦白吗?这是她从未做过的事,而今……都这样子了,对他坦白似乎没有太大必要,但是今天她想要对自己坦承,于是她娓娓道来。
「母亲贵为长公主,岂能允许我嫁给普通人?但当时满朝清贵世家,家家户户全都讲究规矩礼仪,娘明白我的性子,知道嫁入那样家庭会有吃不完的苦头,但是眼看我的肚子就要藏不住了,只能东挑西拣选到你,至少皇帝看重你,嫁给你一辈子不愁吃穿。」
「何况谁敢在皇宫里喝得酩酊大醉?也只有备受皇上看重的你才敢,而我的设计需要一个醉汉来配合,可你这种莽夫怎么配得上我?更何况你还有个妻子,好歹我是明珠县主啊,怎能当人妾室平妻?娘让我先忍忍,等嫁进侯府再来整治正室。」
「我才不要,嫁给你个粗鲁汉子已经够委屈,为什么还要让人指指点点,我是娇养大的县主凭什么让人看笑话,所以你的妻儿不能活,爵位只能留给我儿子。」
「非常好,你看不起我却还要嫁给我,真是委屈你了。」
从成亲第一天起他就发现她讨厌自己、不喜欢被碰,当然也有特殊的时候,她难得的主动常常教他受宠若惊,如今想来……应该是她发现自己怀孕,需要栽赃到他头上吧。蠢啊,这么愚蠢的自己,竟还帮她掩饰罪行,难怪隽儿恨他,是他罪有应得。
「本来就委屈,委屈极了……」只是她的委屈却求不了全,她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捣住脸,她啜泣不已。
「那就甭委屈了,侯府这间小庙伺候不了大菩萨,你回乐安长公主府吧。」
蛤?他没打算弄死她,这个男人……呵呵……仁义吗?假的,是怕皇帝舅舅拿他作筏子吧,事关皇家颜面,他想保住爵位就不能大张旗鼓,把丑事往外掀。
所以真要回乐安长公主府?无所谓了,爱情是假的、婚姻是假的,她这辈子有什么东西是真的,有啊,至少她的娘是真的……
屋顶上的席隽过了很久才把屋瓦掩上。
多么好笑,都以为设计了旁人,殊不知自己也是枚棋子,天道是用这种方法来给人们公平吗?但亡母的公平谁给?
「席隽。」她握上他的手。
转头,他看见她的心疼,轻笑出声。「我没事。」
怎会没事?他不过是逞强。「今天的事是你安排的?」
「对,是我。」
「那个赘婿和吴氏……」
「她的丈夫确实养了外室,就在隔壁,知道岳君华到此私会情夫时,我命人给吴氏透了消息,让她到此大闹。」
「那个认出忠勇侯夫人的百姓……」
「连同去跟父亲报信那个,都是我的人。」
「所以你知道游盛武和你父亲的关系?」
「这点我倒不晓得。」
她考虑很久,方道:「就算事实真如游盛武所言,我不认为忠勇侯有过。」
「这本就是见仁见智,站的位置不同,自然有不同想法,我理解游盛武的愤怒,但明知道岳君华身分还与之有首尾,这种行径就是小人。」
「我也这么认为。接下忠勇侯会怎么做?把人送回乐安长公主府就完事?」
「也许吧,但我不会轻易放过她。」席隽笑道。
她忙道:「她不值得你脏了手,虽然她对你母亲所做的该得到报应。」
报应?是,他越来越相信这种事,真的,只要活得够久你也会相信,苍天从来不曾饶过谁。
幸好忠勇侯所为不在席隽预料中。
他又「傻」又「耿直」,碰到这种事除退货之外,还哭到皇帝跟前。
皇帝最爱的就是这种臣子,这么没面子、没里子的事,席定国不但不为了名声遮遮掩掩,还直接捅到皇帝身前。
这代表什么?代表从过去到现在,这么多年来席定国从未改变过,他不仅将皇帝当成主子,更是视为亲人、兄弟。
兄弟被这样欺负,当皇帝的能忍气吞声?当然不行!他不替席定国出气,这冤气连自己都得吞上两口。
于是皇帝下旨怒斥乐安长公主与驸马教女不力,夺走封号没收家产,岳君华谋害别人妻儿、紊乱侯府血脉,赐七尺白绫。
忠勇侯虽未没有请封,皇帝直接封席隽为忠勇侯世子。
圣旨到的时候岳君华无法置信,皇上是她的亲舅舅啊,席定国不过是一个外人,他怎能为外人杀亲人?
她始终没弄懂,身为皇帝,心中有国无家,别说杀一个外甥女来换一个忠臣,便是让他用亲女来换也能换得。
这件事在京城闹得很大,听说乐安长公主在被没收财产、赶出长公主府后第三天咽下最后一口气,还被丢在乱葬岗里,一代公主沦落至此,不得不奉劝诸君,生子不能光养还得教啊!
临行前一晚,江呈彀炝顺〖已纾席隽、婧舒、孩子通通上桌。
他非常高兴,虽然祖母的薨逝让他伤心,却也大松一口气,从此他再不是任何人的棋子,再不用担心被推上不归路,并且盼了一辈子的自由终于到来。
他喝得不多却醉得一塌胡涂,不是因为酒量浅,而是被快乐给弄醉了。
他一下子抱抱瑛哥儿说:「儿子,爹爹先去探路,等你长大了,咱们父子共游山川百岳。」
一会儿他又搂搂秧秧,道:「你好好学武功,也要好好督促瑛哥儿,练得一身好武艺,日后共游江湖才不会拖累本王。」
拖累?他那点武功?席隽轻哼,这家伙真敢讲,依照两个孩子勤奋的程度,估计不到十岁就能把江呈齑蚺俊
「这次出门,我会把沿途风景画下来,凭我出色的丹青和文采,呵呵……到时『大周游记』付梓,我让你们看一场洛阳纸贵的风光。」
文采?丹青?他哪来的自信呐。席隽翻白眼,到时定会送到他跟前修修改改,但……与其修改,他宁可从头到尾自己来,费的功夫更少。
江呈觳皇羌倨接苟是货真价实的平庸,不知皇太后是不是脑子灌水,把能力不足的他推上位?真会要了他的命。
也或许是皇太后明白他的性子,因此想法始终在却迟迟不敢付诸行动。
但光是「想法」就害苦了江呈欤他不羁的性情、他想要畅游天下的玩心,却因为一个想法被硬生生困在京城动弹不得。
幸好终于得偿所愿了。
在酒席间,他一把抱住席隽,道:「阿隽、阿隽,我终于能够飞出京城,我终于是一个自由人,就算明天出京立刻死掉,我也心甘情愿。」
「别胡说八道。」
「不是胡说八道,我是认真的,我最羡慕无拘无束的小鸟,最羡慕水中游鱼,我发誓这次出京一定要睁大眼睛,看清楚那片我从没见识过的天地。」他快乐得跳起舞来,像个孩子似的。
婧舒为他感到心酸,这样的王侯贵公子,哪有外人眼里的亮丽光鲜,唉……这世间的可怜人怎么就这样多?
饭后,席隽把江呈焖突匚堇铮然后敲开婧舒房门,再次把她带上屋顶。
他想,也许在若干年后,两人回想初恋情景,印象最深刻的会是王府这片浩瀚夜空。
她没说话,他知道她的担忧,拥她入怀,扑鼻的玉兰香更加清冽。
「放心,最慢两个月就回来。」
商人重利,虽然这趟能赚的不多,但皇帝亲赐的匾额是能够拿来传家的,这世间要么是名,要么是利,总有一项能触动人们的进取心。
「就算此趟安全,但在家事事易,出外迢迢难,还是要随时注意。」临出门了,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忧心忡忡。
是的,她不安,总在夜半醒来,她不知道为何如此,但她真的很想拉住他、把他留下。
被关心叮咛了?在那么久的岁月后,终于又有人关心自己,他非常高兴。捧起她的脸,他道:「我一定会,尤其是带呈斐雒牛这一路不晓得他还要给我们惹多少麻烦。」
「二皇子知道王爷真实的模样吗?」
「应该不太清楚吧,这趟差事是皇帝对二皇子的考验,又何尝不是二皇子对呈斓氖蕴健!
「皇太后已经不在,王爷不可能竞争皇位,还要试探什么?」
「试探他的本事。」形象不变、能力骤改,梁铮难免心怀疑虑,无妨,有他在旁耳提面命,席隽相信这趟过后,梁铮自会重用呈欤毕竟那家伙装莫测高深还是不错的。
王爷能有什么本事?斗鸡走狗?流连青楼?所谓的本事是席隽的吧?他对朋友真是好得没话说。「皇上真相信王爷没那份野心对吧?」
「这点倒是,就算原本没看懂,十几年下来也该明白了。」真金不怕火炼,野心这种东西藏不住,何况宫里出来的人,谁没有一对火眼金睛?
「希望。」
「你似乎很同情他?」席隽口气微酸。
「有一点,觉得他虽在上位,却没有我这个庶民活得自在。」
「人各有命数。」
「这倒是,哪有千般好、万般好,事事如意顺利之人。」
「呈斐さ煤谩⑸矸指吖螅正常女子都会喜欢他,婧舒为什么看上我?」他怀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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